【梧桐】水兵和少女的故事(小说)
“当然,如果你能够适应海上的生活,主要是不晕船。”
“那你一定到过很多地方吧?”
“是的,最远的国家是智利。”杜可欣真希望姑娘能够继续问下去,希望眼前的“小提琴”一直演奏下去。
“什么zhili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在大海上可以看见很多鱼吗?”她天真的像个小女孩。
杜可欣好生纳闷:在信息高度发达的今天,居然还有人连智利这个国家都不知道;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美丽、温雅的少女。不过看她的样子和语气还真的是不知道。
“军舰在航行的时候,有时候可以看见飞鱼,有时候飞鱼还会飞到甲板上来。还有跃出水面的海豚,跟在军舰后面的海鸥。”
少女没有出声。两杆路灯之间的微弱灯光不足以看清她的表情,杜可欣却可以感觉出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出神地注视着自己。
她看了一眼杜可欣水兵帽白色的帽顶,目光又落在了他胸前的披肩开领上,那四道白色的条纹被深蓝色水兵服反衬得格外醒目:“当水手真好!穿得漂亮,还可以到这么多地方。”
杜可欣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水兵帽,让帽墙在额前有一个漂亮的倾斜角:“不叫水手,叫水兵。”
“水——兵。”少女认真地吐着这两个字眼。
杜可欣看着她和她身后幽远的背景:“水手是在货轮和客轮上工作的;水兵在军舰上,而且可能要打仗的。”
“你的衣服和皮鞋还在我那里。”姑娘突然说。
“没关系的。”杜可欣仓促地回答着。
“我给你发过去,你住哪儿啊?”
杜可欣想起了枪炮长的话,但他知道住址是可以告诉熟人的。他想了一下说:“铁锚路,3715号,9栋8012。你记得住吗?”
少女“咯咯”地笑了:“我记得住吗?铁锚路3715号9栋8012。”
少女已经开始往回走了。她望了一眼远处的海岸,那里有一片灯光:“我就住在梦蓝大桥旁边。那里有建在水上的楼房。”
杜可欣知道,那是一片建造在海边的楼群,几座大楼靠水的部分都有亲水的平台。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海军表,蓝色的表盘在黑暗中闪着光晕,使整个表面看起来有点儿面积的夸张:“我也得往回赶了,回去的路刚好从你那里经过。”
出了沙滩便是一条宽阔的海滨人行道。护栏外,缓坡下的浪涛声似乎比刚才在海滨浴场时轻了些许。微微向内弯曲的海岸线让伸展向远方的彩色光带一览无余。灯光下,青灰色的路面成间隔地嵌着铁锈红的色带,使得这条沿着海岸的道路竟有几分广场的庄严和华丽。
少女移动着均匀的步子。她的步态极为优美,在走动中仿佛忘掉了周围的一切。她直视着前方,景物在那条美丽的脸部轮廓线远处缓慢移动着……
走了一段路后,靠海的一侧出现了林带,已不能一览海水。随着行进,不时地透过绿化带的树木隐约看见海面对岸的灯火。再往前走,渐渐进入两侧都是楼房的马路。
少女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步态中,每一个步子和身体的一个小小的转弯都异常的标准。杜可欣时而侧过脸看一眼身边的少女,她脸部的美丽侧影和优雅步态都令他暗暗吃惊。他不愿破坏属于她的任何一种美,默默地在她身边走着。
那几座从水上拔起的楼房有一些窗户亮着灯光。玻璃窗的光晕给了这些夜色中的楼宇视觉的温暖。大楼居室外的走廊颇似船舷上的过道,让人自然联想到这里的一切亲近着海湾的水系。
他俩脚下的路面现在还高出海面很多,看不见楼房的底层。
前方出现的梦蓝大桥是跨越海湾最窄处的桥。两座高大的桥墩扛起钢铁框架的桥梁,像是架在水上的一座很宽阔的门。
少女指着前方说:“我住最顶层,那上面只有一套房间,出了电梯就是我的房间。”
杜可欣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从他俩身侧的大铁桥往海湾内排列的第三幢大楼顶上明显有着一套房子。他牢牢记住了那幢楼的位置。
他转过脸来看了少女一眼,抬起手臂看着海军表:“时间不多了,我得抓紧赶车去了。”
少女看着他,脸上又出现了礼仪小姐的微笑。
杜可欣看着少女,想了一下说:“我的地址再给你说一遍吧,你带手机了吗?或者发在你的手机里。”
少女很认真地说:“我记住了啊!”
杜可欣觉得惊奇:“你记住啦?”
少女流利地说:“铁锚路3715号9栋8012。”
杜可欣的目光在少女脸上停留了几秒钟,随即举起右手敬了个礼,“再见!”
他转过身朝着最近的地铁站疾步走去。此刻,对少女记忆力的惊叹占据了他思维的全部空间。
大约五十米外的距离后,他本能地回过头来,少女仍旧站在那里,灯光下隐隐约约的,显得楚楚动人。
三
杜可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细细地回味着,栈桥尽头的美丽背影,伴有海浪声的甜美嗓音,海滨道上优雅的步态,令人惊叹的记忆力。
刚才的经历简直像个梦,是那种心境极好状态下才会有的梦——唯美得超脱现实,可又确实是真真切切的。
他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他梦见自己去找她,在她引领下经过的一个空间像是一个陈旧的音乐厅舞台;舞台两侧看得见一根根垂直的管子,渐渐地,那些管子变成了不规则的管道。恍惚间,这里像是二战时期的军舰内部通道。到了少女的住处,她的房间竟像是一个安装在钢铁框架上的蓝色大铁箱子。那个房间却没有上去的通道和扶梯,要艰难地爬过暴露在空中的垂直钢铁框架才能进入……
杜可欣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了。他拿起枕边的海军表看了一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知道枪炮长平时喜欢在健身房外的平台上打太极拳,他冲出房间,穿过洁净的走廊朝健身房跑过去。健身房透明的玻璃墙面外就是大楼的平台,从那里可以俯视整个军港。
杜可欣推开玻璃墙的门:枪炮长正在平台的边缘打陈式太极拳,深蓝色的体能训练服在浅灰色平台和天空的背景下格外醒目。
杜可欣急促地走到枪炮长身边。
枪炮长冷峻的目光随着身体的大幅度动作慢慢移动着,那目光朝杜可欣扫了一眼,随后一个“金刚倒锥”的动作收起了式子。
枪炮长注视着杜可欣的眼睛,在等待着。
“昨晚我遇见那个女孩儿了。”杜可欣说。
“怎么遇见的,在哪里?”枪炮长眼神中只有一丝隐约看得出的惊奇。
“在海滨浴场的栈桥上,我回来的时候在那里停了一下。”
“她一个人吗?”枪炮长紧接着问道。
“是的。当时她一个人站在栈桥的观景平台上,后来我跟她一块儿走了一段路。她告诉我,她住在梦蓝大桥边的望海楼。”
“噢!”枪炮长看着淡灰色的地砖思索了几秒钟,再一次看着杜可欣,“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有两点,她居然连智利这个国家都不知道,还有就是她的记忆力好像特别好。”
“记忆力?”枪炮长的目光从杜可欣脸上转向平台下方的军港。
“是的,她说要把我的衣服和皮鞋发给我。我告诉她我的住址,可我们走了一段路,还谈了一些话,分手的时候她居然还能流利地说出我的住址。”
枪炮长望着码头边的一艘艘灰色军舰:“这种瞬间的记忆除非是不断地强化,否则是很难保持住的。”
枪炮长停顿了一会儿,对杜可欣说:“今天不是休息吗?你马上去找她。”
杜可欣有些犹豫:“我还要去找她?”
枪炮长的眼神中有一分严肃:“这是任务!你一定要好好了解她。”
杜可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
杜可欣在这座高高的梦蓝大桥上走着,海湾在这里被这座桥分成了两部分:左边是群山环抱的海湾,右侧是参差的楼房。
蜿蜒的海岸镶嵌着着一个个贴水平台,每个平台向外伸展着系泊游艇的小码头;小码头颇似一条条小栈桥,白色和淡灰色的小游艇懒散地躺在每条小栈桥两侧:这海洋色调的画面弥漫着令人神往的度假区风情。
杜可欣在大桥的尽头折返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亲水平台。平台的外沿随着每一座楼的造型而变化,使得这些水面上的建筑成了一个个极具海韵的人工半岛。他迅速穿过两座大楼之间的过道。前面就是平台,就在这时,水兵的敏锐让他看见了前方的海面——海湾最宁静的部分,有一个穿红色泳衣的女子在游泳。
她以极快的速度游着自由泳,向着他站立的平台游过来了。他摘下水兵帽向她挥舞着,她从几只小游艇旁边游过,那快速向前平移的身体在激起的浪花里宛如一艘穿行在碧波间的快艇。她在迅速接近铁桥,向着大桥外的海湾游去。
杜可欣站在平台上目送着渐渐远去的红色泳帽和划动的手臂,他不想破坏她此刻在水中酣畅淋漓的兴致,等待着她下一次靠近平台。红色的泳帽已经通过了两个桥墩之间的水面,那一点鲜红在视线中最终失去了分辨率,像是融化在蓝色的海水里了。
微微的海风吹在了杜可欣的脸上,他猛然想起现在仅仅是初春时节,稀薄的阳光仍旧温暖不了深海吹过来的冷风。抚摸在脸上的寒冷甚至让人不愿去想象浸泡在海水里的感觉。他想起她在海面漂浮和穿着水兵大衣离开军营的情景:她大约是经过耐寒训练的。
他肯定她现在在兴头上,并很快会回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海湾被群山抱住了一大半,像是一个挺大的湖;天空悬着几朵白云,轮廓清晰的像是簇新的棉絮。
背山面湖的城市是最美的!而这个海湾比湖更多了一分夜间船舶的灯火和偶尔两声在海湾回荡的汽笛,加之这傍着群山的一簇簇的建筑,白日里给人明快,夜晚是拂动人心的温馨……
“哎,水兵!”
这招呼声把杜可欣的思绪从蓝色的海面带回到背后,他转过身来:她微笑着看着他,一只手随意地拿着那只红色的游泳帽,美丽的长发大部分被甩到了肩后,只有凌乱的发丝贴在胸前;胸部因剧烈运动不久还在微微起伏着,纤细的腰肢两侧向下明显外倾的曲线渐渐拉出修长的双腿。
通透的背景下,她的笑容映着伴有冷风的阳光。
“阳光下好看才是真的漂亮!”他像是用轻得逸不出口腔的气流在对自己说,又像是毫无拘束地在心里赞叹着。
经过前两次的相见,这张学生气的少女脸已经精准无误地印在了杜可欣的脑海里。
面对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女,杜可欣觉得不可思议,他甚至有点不敢直视她那阳光下仅裹泳衣的躯体。
“刚才看见你朝着外面游去,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他在波浪中救起她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这远远超乎常人的游泳技能加之耐寒的本领着实让他费解。
她瞥了一眼大桥桥墩下的海水:“我游到海湾中间就往回游了,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潜水了。”
“潜水?”杜可欣惊讶得嘴都有点张开了,“水下游了这么长的距离,你带了潜水装具?”
“什么潜水装具?”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腿,“我只戴这个防鲨鱼的驱赶器。”
杜可欣的目光落在了鲨鱼驱赶器上:银灰色的,还有搭扣的样式,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
她微笑着看着杜可欣,这笑容像是飞机起飞前面对乘客的空姐:“走吧!看看我住的房间,那里才是好地方呢,全城最好的地方了!”
她转过身子向着大楼走去。
杜可欣瞥了一眼她婀娜的背影,迈了两大步和她并排走着,避免了跟在她身后的尴尬。
在电梯里,只有他们俩。她微笑着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注视着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温馨的往事,却没有言语。
电梯升到了她居室外的走廊,这里像是客轮里的通道。她打开房间的门,房间大半周都是窗户,像是轮船的驾驶室,站在房间里透过窗户就可以看见整个海湾。这个“驾驶室”只配置了一个小卧室,卧室的门开着,里面有一个金属构架的单人床,简洁的房间和铺位让杜可欣想起了水兵居住舱。“驾驶室”有一张天蓝色的长沙发,一张棕红色的椅子。椅面是一次塑压成型的,从坐垫到靠背是平缓过渡的弧线,两侧微微向里包裹弯曲着。一个玻璃台面的长茶几,茶几的框架拉着黑、白和淡灰色线条,看起来简洁又现代感。
杜可欣走到窗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梦蓝大桥:敦实的桥墩护卫着桥面的钢铁框架,辽阔的海面被大桥遮住了一部分。
这跨有铁桥的海湾就是最美的海湾风景,是被城市温暖的海洋风情。在这个位置,熟悉的海湾竟让他有了几分新奇的陌生感。他兴奋地饱览着新视角下的这片水域,本能地从这里找到了基地的位置。
“从我那里可以看见这里。”杜可欣说话时眼睛望着海湾斜对面被山脉半遮住的基地。
“在哪里啊?”她已经站在他的身边。
他用手指着基地的方向:“就是那座山旁边的那些房子。”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套上了风衣,是件蓝色的——蓝的像是近海的海水,蓝中混合着灰色。杜可欣知道,昨天晚上她穿的就是这件风衣。
“今天你不急着回去吗?”她那双美丽的眸子是近距离看人的神情。
杜可欣表情松弛地微笑着:“今天是星期天,外出的时间可以长一些。”
她看他的眼神很温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噢,对了!我们到外面的阳台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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