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可欣笑了：“那是一个童话爱情故事，一个长着鱼尾巴的美丽女孩。故事叫做《海的女儿》。”
　　 “她会从海里跳出来吗？”依云问道,淡淡的微笑慢慢从她脸上渗出来。
　　 杜可欣看着依云的微笑，他专注地欣赏着这个十分唯美的过程：“不会从水里跳出来的，她生活在海底。”
　　 “她跟海豚玩吗？”微笑自然地滞留在脸上。
　　 杜可欣笑了：“是的啊，就像你一样！”
　　 “美人鱼。”依云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按着标准的步子走着，突然转过脸来对杜可欣说，“我知道智利了。”
　　 杜可欣欣喜地问道：“真的啊，查了资料吗？”
　　 依云站住了，乌黑的眼睛看着杜可欣：“智利共和国位于南美洲西南部，安第斯山脉西麓。东同阿根廷为邻，北与秘鲁、玻利维亚接壤，西临太平洋，南与南极洲隔海相望，是世界上地形最狭长的国家，国土面积756096平方公里……”
　　 杜可欣认真听完了依云的背诵。他可以感觉出依云没有一个字的差错，他没有半点惊奇是因为有那个海滨夜晚的经历。而此刻依云对数据绝对精准的记忆让杜可欣的思维向着自己的一个设想渐渐靠拢。
　　 “你刚才在上面看见我了吗？”
　　 依云说：“当然看见啦！你刚进来我就看见你了。”
　　 杜可欣一边走一边看着通道内柔和的灯光，这让他想起了海底：“你在水底下看得很清楚吗？比方说上次那枚钻戒。”
　　 依云目视着杜可欣的眼睛，这神情持续了两秒钟：“很清楚啊！我在水里看见了一颗发亮的小东西，就拿起来了。”
　　 杜可欣看着依云，眼神却在自己的思维里：“噢！”
　　 射进来的阳光冲淡了通道内的照明，几步之遥就是通道口了。一小块远处的海面和山脊已映入眼帘。随着两人驻足在通道口的平台上，那一小块山水像是展开半幅的画卷一下子向着两侧铺展开来。
　　 杜可欣靠近了平台的护栏，双臂倚在护栏上。他看了一眼依云后把脸转向前方蓝色的海水：“读大学时，我看过一本小说。说的是日本侵华时期有一个海军军官搜集了很多中国的文物。最后当日本快投降时，他把身边最后的几样文物全部扔进了他所在地的一个海湾。”
　　 依云没有作声，听着他讲述。
　　 杜可欣沉默了片刻，接着说：“我当时以为这是某个作者随便编的故事。可后来我偶然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当年被日本掠走的文物中有几件和小说描述的那个日本海军军官扔在海里的文物一样。小说中描述的那个海湾，包括海底的地貌都和我们这里的月牙湾很相似。
　　 依云的眼睛一亮，说：“我可以潜水去看看。”
　　 杜可欣注视着依云，神情凝重地说：“那天看见你从水里找到那枚钻戒，我就冒出过这个念头。可是这些文物在海底已经一百多年了，即使不被海流移位也会盖满了海藻和泥沙。再说这么大的一片水域，这可不是天桥下面的那块巴掌大的地方。”
　　 依云面对大海，那眼神像是深深地探进海水里了：“我可以每天找一点啊！”
　　 杜可欣露出一丝苦笑：“那片水域将近二十平方公里，找几个小小的文物太难了，这是真正的大海捞针。再说我还要最后确定小说的真实性。”
　　 依云笑盈盈地说：“那快去找那个写书的人啊！”
　　 杜可欣无奈地说：“我记得小说是2020年左右出版的，距离现在已经将近七十年了，当年那位作者好像六十来岁，早就不在世了。”
　　 依云开始慢慢在护栏边上走动着，随意地望着辽阔的水面。
　　 杜可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得想办法和考古学家联系。”
　　 依云已经从平台的阶梯往下走了。从身侧吹过来的冷风把杜可欣的水兵服披肩轻轻地挑起，他看着依云秀丽的身影，再看看清冷的海面，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现在对依云水下的活动能力还只是上次打捞钻戒的经验，依云在水下各方面的极限他现在并不知道，他必须对依云的安全负责。
　　 架在敦实的灰色底座上的钢质护栏让人在面对狂放的海洋时有了安全感。在这与海水近在咫尺的地方甚至可以嗅到海水的潮湿和腥咸的气味。依云走在杜可欣的前头，她那一头秀发捕捉着海风每一个瞬间流动的方向，质料上乘的风衣也随着摆动出流畅的弧线。
　　 杜可欣想起了在栈桥上遇见依云的那个夜晚，当时在灯光下无法精确地判定依云风衣的颜色。而此刻在蓝天白云下，傍着泛着亮光的海水，依云蓝色的风衣就是海水的颜色：她原本就属于蓝色的大海。
　　 杜可欣眼前又出现了在冰冷的海面上漂移的少女：“那天我从海里把你救起来的时候你真的不冷吗？”
　　 依云转过身来，她眼睛看着杜可欣，脸儿显然是因为发问微微有点儿倾斜：“什么是冷啊？”
　　 杜可欣看了一眼依云风衣的翻领：“冷就是一种感觉，好像冷风透进身体里，很想马上穿衣服”。
　　 依云摇了摇头，“没有啊!”
　　 杜可欣脸上出现了担忧：“你在水底下时间长了真的不会感到气很憋吗？”
　　 依云的大眼睛望着前方的海湾：“时间长了好像游不动了，我就知道要浮上来了。”
　　 杜可欣想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在水下面，如果海流要来了你能感觉到吗？”
　　 依云微微点了一下头，嘴角轻轻地向上拉出了笑靥。
　　 杜可欣感慨道：“我们的潜水员带上潜水装具也远远比不上你。”
　　 依云看着杜可欣，她没有言语，目不转睛地像是在思考。
　　 杜可欣面对着海面：“我要报告枪炮长，请求舰领导和基地的支持，联系考古学家配合行动。
　　
　　 六
　　
　　 一艘黑色的微型潜艇在海面上行驶着，圆圆的艇艏在前方推挤出一道厚厚的弧形波纹，艇舷两侧的宽宽浪花带在蓝色的海面上白的有些耀眼。
　　 杜可欣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依云挤在杜可欣身旁一个临时添加的充气坐垫上。
　　 潜艇座椅两侧的狭窄过道里放着一个军用迷彩背囊和几只储物箱，储物箱都装了海水，是为了从海里打捞出来的文物在技术处理之前不改变原先的环境。
　　 杜可欣身后座位上是考古学院的教授沈知怡。
　　 沈教授四十出零的年纪，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成。他穿着一件粗面料短风衣，风衣的颜色和质地让人联想到枯黄的落叶，看似粗狂随意却流露出审美的细腻,打着领带的咖啡色衬衣与外套烘托出教授底蕴深厚的学者风度。
　　 在两个串列座位之间的两侧对称着两个比人脸还要小一些的舷窗，激起的海水跳跃着从舷窗外掠过，却能够看出海水的剖面在舷窗的中线以下。沈教授那双像是在思考的眼睛透过舷窗外翻滚的浪花在观察远处的海面。
　　 沈知怡看着杜可欣的灰色座椅头枕说：“这条艇平时应该是两个人吧？”
　　 杜可欣向后偏过头去：“是啊！您座下是武器操控员位置，今天只需要驾驶就够了。这可是基地特别批准的。我读大学的时候就考过微型观光潜艇的驾照，为了这次任务还强化训练了两天这条艇的驾驶技术。军用潜艇一般是没有舷窗的，这艘是侦察艇，尽管有探测仪器，还是设计了两个舷窗。”
　　 潜艇驶进了月牙湾水域，这里的海水三面都在山脉的臂弯里。在月牙湾的出口处，两座山峰前的水面竟有一条由形状各异的小岛形成的岛链，加之这两座山峰连接处的一个向内凹小水湾，这片水域自然成了整个月牙湾最为迷人的景点。
　　 潜艇驶向岛链中的一个地势平缓的岛，杜可欣让潜艇靠在一个游艇的码头上。
　　 小艇停稳后，杜可欣关掉发动机。他扭过头对沈教授说：“我这两天又仔细读了一遍那本小说《寂静的海湾》，小说描写的那个海湾地貌和这里很相似。”
　　 沈教授说：“除了小说，相关资料我也看了很多。我们还是上岸说吧！”
　　 杜可欣第一个从潜艇围壳顶部的舱口爬出来，他先把背囊从舱盖伸出，随后一脚从低矮的围壳踩在短小的前甲板上。他背好背囊，站在甲板上等待着沈教授和依云。依云爬出来时，长风衣的下摆铺盖在了围壳上，杜可欣向她伸出了手，依云握住杜可欣的手。
　　 杜可欣看了一眼光滑的艇舷，对依云说：“站好，别滑倒了！”
　　 杜可欣用力一跃，上了码头。他把背囊放在地上，随后把码头上系缆桩的缆绳抛向依云，“接住！”
　　 依云接住了杜可欣抛过来的缆绳。
　　 杜可欣捡起另一个系缆桩上的缆绳，把绕在缆桩上的余下部分一圈圈地敨开，随后抛向依云，“接住，拉紧啊！”
　　 依云空不出手来接第二根缆绳，她从甲板上拾起缆绳。
　　 杜可欣站在码头上看着潜艇光圆艇舷，像是目测了一下围壳的前缘，随后用力一跳，水兵皮鞋重重地在甲板上震出了撞击声，他的一只手同时也牢牢抓住了围壳上的扶手。
　　 依云手里的两根缆绳拉得紧绷绷的，杜可欣笑着说：“漂亮姑娘力气还真不小！”
　　 他从依云手里拿过一根缆绳对她说：“干得好,可以当水兵了!”
　　 他半蹲着，用力拉紧缆绳，再把缆绳穿进艇艏的缆绳环内系紧。
　　 杜可欣拿着另一根缆绳，他腹部贴着围壳绕到后甲板。
　　 他把第二根缆绳紧紧地系在艇艉的系缆环上，潜艇贴在了码头上。杜可欣看着微型潜艇和码头之间那条已经不宽的鸿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现在问题不大了。”
　　 依云说：“我上去啦？”
　　 杜可欣说：“上去吧，小心点！”
　　 依云轻轻一跃，站在了码头上。杜可欣满意地转过身来，沈教授已经从围壳上爬出来了。
　　 杜可欣对沈教授说：“要适应一下这小艇啊！”
　　 沈教授笑着说：“今天当了一回海军。”
　　 沈教授跳上码头后，杜可欣一个健步跳上码头。沈教授看了杜可欣系泊的全过程，赞叹道：“这业务够熟练的。”
　　 杜可欣笑了：“要不是顺着吹过来的海风，我真拖不动这条‘大鲨鱼’。”
　　 沈教授的思维已经在历史的空间里畅游了：“从能够查阅到的资料证明，《寂静的海湾》作者在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曾经在我们这个城市住了半个月。”
　　 “与创作有关吗？”杜可欣问。
　　 “当然！作家在创作的时候都喜欢找一个环境幽静的地方，更何况他描写的风景显然是参照了这里的地形。”
　　 杜可欣思索了一下,问道：“您是说他当时住在月牙宾馆?”
　　 “是的。这一带靠海的宾馆只有月牙宾馆是那个时期建造的。在建造月牙宾馆的时候，那个位置通向市区的隧道刚刚打通。”沈教授说着，目光注视着远处山峦近水处的一幢揉进了民族风格的现代建筑——白色的墙面，中灰色的屋顶和窗框；傍着这绿峰蓝水，显得恬静、淡雅。
　　 杜可欣也把目光投向了建在水边的月牙宾馆：“那条隧道的另一头就在我们基地旁边。这确实是搞创作的好地方！那么您是什么时候确定这部小说的真实性的？”
　　 沈教授慢慢地向前走着，目光在山峰和斜坡探入海水的地方扫描着：“原先只是个朦胧的概念，但随着数据的一步步积累，我越来越觉得小说真实可信。小说作者的祖父曾经是当时日本海军一个大佐的翻译，作者始终为这件事愧疚，这是他写这本书的主要动机。至于完全确定下来，大约是半年前。我在闲暇时常常想起这批文物，只是苦于找不到好的办法打捞。”
　　 杜可欣随着沈教授的讲述在深思着：“噢！”。
　　 沈教授和杜可欣交换了一下目光后继续说：“那个大佐就是书中伊藤峰一的原型。真实的大佐叫原田武雄，出生在一个考古学家的家庭。日本投降后回国，上世纪六十年代去世。”
　　 “为什么他不早点转移这些文物呢？一个大佐居然不知道战争即将结束？”杜可欣问道。
　　 沈教授遥望着海湾：“是啊！这批文物是原田在中国获得的最后一批古董，是他在日本投降的前一年搞到手的，他应该有充足的时间转移回国。照理说，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可世上有些事情或许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可能有些我们想不到的事情阻止了原田转移这批文物。”
　　 杜可欣望着走在前面的依云说：“我想伊藤当时的心情是复杂的，对于文物的酷爱使他下不了毁掉这些珍宝的决心，想带走又不可能，仓促之中把文物投进了大海，似乎有点水葬的意味。”
　　 沈教授仍在思索：“伊藤峰一，也就是原田武雄对这片土地也是很留恋的，永远在中国住下去就是他们的梦想。战局急转直下时就应该是他们转移文物的开始。”
　　 依云站在离他俩十几米远地方遥望着海湾。海蓝色的风衣在绿茵茵的斜坡上呼应着她前方的海水，海风把秀发吹拂到了耳后，风衣的下摆在身后跳跃着。
　　 杜可欣向着海湾扫了一眼：“问题是小说里并没有把伊藤大佐扔文物的位置描写得很详细。当然也不可能详细，不然就不会成为今天的疑团。”
　　 沈教授说：“作者一定听他的前辈讲述过大佐的故事。小说描写伊藤峰一扔文物的场景翻译并不在场，这一点我相信是真实的。也就是说作者对这件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只能用悬疑的手法。其他章节，对翻译的着墨也不多，这是作者要回避的。有一点可以肯定，原田武雄绝不会把文物投在靠近海滩的地方。这批文物不属于他这个事实，他是永远改变不了了。他一定看到了日本战败是必然的，日本在明治维新后可以任意侵略亚洲各国的时代不会再继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