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多雄拉的右面(藏地小说)
梅朵的黑眼睛从来不在罗布旺堆面前表示温顺柔弱,抱她在怀他必须用征服的方式。
此时,拉姆的抽泣声一下子把他的心给揪住了——,这才是他最想要的女子。他这时恨不能把一万个柔情都放在拉姆的身上。这意外的感受,让罗布旺堆喝醉了酒一样。
这一年,拉姆十五岁。
罗布旺堆家和拉姆的家,中间除了那几间瓦房,没有院墙,来来去去就像一家人。拉姆不在家的时候,她的哑巴妈妈一天到晚没事做,不知道来梅朵家多少回。她好像一生都没有说过话,听不见一声美妙的声音,她叫你的时候,就在你的身上拍打一下,然后比划着,或者把干活的工具塞到你的手里。拉姆好像是受了哑巴妈妈的严重遗传,从她嘴里说出的话金子一般值钱。会说话的人又不说话,她的喜怒哀乐尽在心里。所以,她的外表看去稳中而贞洁。既是男人们对她有非分之想,也不敢轻举妄动。拉姆不属于外表轻佻的女子。但罗布旺堆真的被她迷住了。罗布旺堆感情上的寂寞,并不是因为梅朵的性情迥异,而是因为他对待女人并不是多么痴情,假如她先娶了拉姆这类型的女子为妻,他后来迷上的一定是梅朵这一类型的泼辣女子。经常在外应酬,他都不知道睡了多少女人,有的是投怀送抱的,有的是花钱的风尘女子。女人就好比是挣到手的钞票,到手的钱他毫不珍惜,花完了再想别的法子去挣。有钱的时候,他半年换一辆摩托车,旧的摩托车送朋友也行!卖个半价也行!他常说这叫弃旧图新。反正他是不爱了,怎么着都行!拉姆初中毕业那年,正是罗布旺堆生意走下坡路的时候。他骑个旧摩托被债务逼得东躲西藏。拉姆正好陪着他同甘共苦。对于拉姆来说,这种逍遥自在的生活真的十分快乐,让她乐不思蜀。而这个时候,梅朵在家带着女儿最苦最累。罗布旺堆在外面实在混不下去了,也会回到桃花沟,说是想家了,想女儿了。他帮助梅朵卖猪。把猪卖了钱也不给梅朵,领着拉姆在县城租间房子,又不回来了。钱花完了,回来对梅朵解释说,他用卖猪的钱还了信用社的贷款利息。
五
桃花沟这条土路要加宽成为柏油路了。这条路要一直延伸和两头的繁华都市接通相连。这是一个春天,一车一车的筑路所用器械,热热闹闹的筑路人马,都来了。桃花沟驻扎了三个民工队。原来,桃花沟被设立为筑路临时指挥部,而且,指挥部就在河边那片库房的废墟上搭起了帐篷。
桃花沟猛地就热闹起来,使很多没有准备的人有点措手不及。梅朵的小超市与甜茶馆的生意也红火起来,忙得她连饭都顾不上做,货源还供不应求。罗布旺堆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没皮没脸回家来了,还拉回来许多啤酒和高档次的香烟、饮料。
梅朵表面上不理睬他,心里还是接受他的回头,罗布旺堆毕竟知道有这个家。村子里有两家人,也从县城批发日用百货开张售卖东西了。有一家刚过门的新媳妇还搽脂抹粉,嘴上涂着鲜艳的口红,在小卖部招揽民工去买东西。新媳妇陪嫁的大屏幕电视正对着大路上忙来忙去的男人们,电视里正播放着男欢女爱的爱情场面。新媳妇手里拿着话筒捏着嗓子唱着流行歌曲: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
不久,另外一家办起了路边川菜小吃部;还有一家开起发廊。论文化,这里的女子没多少,论姿色,她们都青春年少,面如桃花。她们做姑娘时多是在城里打工,见过大世面的,她们下功夫穿戴一番,真是争芳斗艳,比城里的女人还妖冶。四川来的民工说:“龟儿子!这山高林密,人烟稀少的地方,风骚娘们比唐僧西天取经路上的妖精还多!”
罗布旺堆也从城里弄回一台电视机、一个DVD,还有几盘很刺激的影碟。他给民工们放映影碟,看一次十元钱。连白天都有民工来罗布旺堆家的平房里看。闲着的这些外地的男人,在不干活的夜里寂寞难耐,当看了那些黄色录像,掏钱叫罗布旺堆给他们找女人。
距离罗布旺堆家近一点的人,都听到梅朵的叫喊声,有人披衣服出来站在自家院子里,亲眼看见罗布旺堆蹲在院里抽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后来,人们极少看见梅朵在村子里出现,只看见罗布旺堆出来进去。到了夜晚,罗布旺堆家彻夜都亮着灯,一边的房子里是影碟中嘈嘈嚷嚷的声音,这声音有暴力,有女人的喊叫,有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这虚拟的声音掩盖住了梅朵嘶哑的喊叫声。开始,罗布旺堆心里也不是滋味,转念一想,她和自己生活了七八年,就像仇人一样,他就心寒,心肠马上就冷酷下来。冷酷的他也就麻木不仁了。在现实中,他永远不会做光明正大的事情,这就是他的人生。
终于有一天,人们看见梅朵拿着一些酥油,一个人去了尼姑庙。
早上去天黑才回来。她和碰面的人都不说话,看不出她的内心是喜是悲。但是,有阅历的人们,想起来梅朵是那个地方长大的女子的时候,又暗暗为罗布旺堆捏一把汗,甚至提醒罗布旺堆防着点。传言那个地方在历史上有一种蛊毒,这还要从梅朵她们族人的宗教信仰说起,那个地方有些人修炼类似巫术功夫,其中下毒就是成果之一。据说他们下毒高手,可以在小拇指的指甲里藏毒,下毒时神不知鬼不觉,而这种毒都是祖传的,解药需要下毒人提供,否则无药可救。还听有人说,外边的男人如果娶了这里的女人为妻,蜜月的第一天,妻子端给丈夫的茶水里,就已经下了毒,如果这个男人变心了,或者是抛弃妻子走了,你的命也就完了。
如果恩爱,毒发之日,妻子便给丈夫解毒,解毒的同时也给丈夫下了新的毒药。毒也分急性和慢性的,最长的药性可能会持续数年才会把人搞定。至于他们下毒的理由也和宗教有关,他们施毒有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认为如果给一个人下毒,那么这个人的福气、运气也就会转到自己身上,给自己带来福气,因此,他们下毒的对象自然是他们认为的有福之人了。第二个理由:就是不忠不孝和无情无义之人。其实不必担心,在现代这个法制的年代,下毒的传统据说已经失传,据说有极少数人家保留着,也被大多数族人所不齿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因此一见他们出来,大家立刻避之千里,所以危害已经不大了。不过,那些嫁到外边来的女子们很多都备着对付遇到的那些负心汉。
天黑,就有民工三五成群去到罗布旺堆家里看影碟解闷。有几晚上了,没有听见梅朵抗争的声音,相反,在大白天,梅朵还把自己的脸抹得像刚出嫁那么白,那么惹眼,扭着身姿到指挥部和那些工头们玩耍。再后来,梅朵家的嫖客忽然少了。人们打听到,原来是一个工头把梅朵包了,还把梅朵认作干妹子。罗布旺堆还有些不愿意,听说被工头叫人打了一顿。
梅朵真的是不可救药了吗?也不全是。她觉得这些男人比罗布旺堆温柔多了,他们都是想老婆想得心慌才来找她,民工们对她也是百般哄爱。不管是逢场作戏,梅朵突然想通了,过去任何一个男人勾引她,她都以为自己要给罗布旺堆留个脸面。现在罗布旺堆把梅朵当成物品一样出卖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尊严了,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婊子了。她在水深火热中呼救过,哀求过,那些她救济过帮助过和赊过账的村人,没有哪个过来救救她;周围全都是人,又都不是人!她想不到自己把日子过到这份上,而且还这么做起女人来了!她愤怒!她呼天喊地。
她只想过丰衣足食的日子。
她无处发泄。于是,她一个人走进那埋没人的庄稼地里,拼命拔草,拼命地哭。她的脑子里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想把罗布旺堆杀了,觉得自己才可以完全解脱。她不是要以此方法去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她是要看着罗布旺堆死!
罗布旺堆又有钱,可以流水一样地花天酒地。而心灵受到严重创伤的梅朵,不幸之中遇见那个工头。指挥部驻扎在桃花沟里,这个技术员出身的工头就发现,这里的女人要比城里的女子水灵得多,小媳妇梅朵更是一枝独秀:她那看上去不施脂粉的白面孔上稍微有些憔悴,那双黑眼睛看向任何一个男人,男人都会为此而神魂颠倒。她那有点拗口的普通话,听上去就像听到一首异域的抒情歌。技术员对梅朵着了迷,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她面前站,买盒香烟,买一袋面包,买瓶饮料。他只到梅朵这里买。买饮料他买两瓶,另一瓶给梅朵。梅朵开始不要,他说:“喝!我请你喝!”一回生,二回熟,梅朵于是就喝了,一边说笑一边喝着饮料,有很多人都听见了梅朵开心的笑声。一来二去,他们就熟悉起来。梅朵这时候还喂着三头猪崽儿,每顿都要一大桶猪食,每次从茶馆后门外面弄猪食桶,沉重的猪食桶,梅朵提着很费劲。只要技术员看见,都赶过来,帮助她把猪食桶提到猪圈跟前,然后,看着梅朵喂猪。陪着梅朵聊些家常话。梅朵对这个斯文而整洁的男人充满好感。异性之间相吸引,有时候语言就成多余的了,他和她虽然没有如胶似漆,但心已经粘在一起。那工头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因为生活优越,身体略微胖些;又因为他长年在外奔波,肤色有一层风霜。他穿着工作服,上衣口袋里装着手机,手腕上戴着一块很显眼的手表,遇到太阳光线照射,那手表折射出耀眼的光。这深山中确实很难看到这么仪表讲究的谦谦君子。
都怪那该死的罗布旺堆弄了个DVD在家里挣钱。那两天,工头到总部开会去了,回到桃花沟,才知道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
工头心里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行动,嘴里骂罗布旺堆:“你他妈的,老子真想把你活活垫到路基里!”
罗布旺堆无耻地:“管个叴事!?”
工头甩给罗布旺堆一沓钱:“我知道你要这些!”
“听说这条路修成还早着哩!这么一点钱你去城里找小姐只能玩一个月。”
工头第一次见识了世上还有这样的男人。霎时,他有个想法:在自己走之前,必须帮助梅朵摆脱罗布旺堆。
其实,梅朵并不十分感激这个一心要拯救自己的男人,在她眼里,他一样是一个对她怀有欲望的男人,一样不可靠。因为他开始也是用钱买通罗布旺堆上了自己的身体。他的家里一定也有为他操持家务、养儿育女,孝敬老人的妻子,但是他在外一样睡别的女人。这个世界上的好男人只有贡嘎,贡嘎没有活在这个污浊的世界,而是活在自己的心里。
梅朵这个时候只能在男人的欲海里沉浮。她一生想干的事情都是单纯的,都怪她嫁错了男人!怪她自己。而梅朵不知道自己还错在哪里,当初嫁给罗布旺堆,她只是希望过上有钱的日子,她不想自己像所有族里的女人那么平庸,她希望自己比身边的人过得有意义。可是,她现在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了呢?她再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爱惜梅朵犹如爱惜自己女人的工头来她家,她照常接待。工头与梅朵相好了,民工们也不敢再来打梅朵的注意。梅朵知道,这条宽阔的公路竣工后,指挥部就会搬迁到另外一个偏僻的地方,接着修筑通向大世界的路。离开这里,离开她梅朵,工头会再找一个可以打发寂寞的女人像对待自家女人一样,桃花沟的梅朵他很快就忘记。痛定思痛的日子,她那双黑眼睛似山涧里的小溪哗啦啦流着,忽然一下子被堵在水坝的蓄水库中,沉沉地,忧伤地,失去了流动的光彩。村里的人说:“看来,她挣那么多钱又不去送给寺庙,遭报应了。你们看——她的魂儿丢了!”另外一个人接着说:“唉——!如今又有女人学着她的样子开始勾引外边的男人!骚得很!将来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条从村子中穿过的国道,像一条充满魔幻的河流,它不可阻挡地经过这里,携带着一个神,神让这里连接了外面的世界。同时这条路也隐藏着一个恶魔,这个恶魔把自己的魔咒注入像罗布旺堆和梅朵这样的人身上。
梅朵好像看到美好的希望,似乎有时候触手可得了,却怎么也不能得到。
罗布旺堆从没感到自己对不住梅朵,他认为梅朵这样的女人,不是一个男人的力量所能束缚得住的。她放荡是早晚的事。为了不使自己被动,他提前使梅朵堕落了,这样他才认为自己没有吃亏,算是平衡了。反正,他现在身边有拉姆。他看着梅朵还像以往一样,看不出她的心思,他却有些害怕了,他耳边也听到过一些提醒,忘乎所以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里去,现在,只要碰到梅朵那双冷冷的黑眼睛,他身上不自觉的就发毛,心虚的他害怕这个女人真的暗地里下手。这么想着,不久,罗布旺堆带着拉姆和女儿,在县城租了房屋与拉姆正式同居。带走女儿他是有目的的,女儿是个工具,他可以隔三差五回家来,回家顺手牵羊拿些钱,说是女儿上学需要钱。一次次的侥幸中,看到梅朵与工头的日子过得像恩爱的夫妻,他觉得梅朵已经不把他放在心上了,估计也就不会把他怎么着。
也该出事。那一天,罗布旺堆和几个朋友喝了酒,喝完酒他不知怎地,一个劲想要回家。他早已把旧摩托换成新摩托了。那天晚上,月黑风高,秋风瑟瑟复幽幽。新修的路面,柏油路面已经完工,只是为了防山洪,每十米修起一个过水的涵洞,涵洞已经修好了,只是剩下的石头还搁在路边上。因为涵洞比路面高,罗布旺堆加大了油门要冲过去,摩托车遇到路面处一个碗大的石头,翘起屁股一下把车上的人扔了出去,把他甩进路沟里的几块大石头上,他的头部撞在有棱角的石块上。到天亮,过路的人发现罗布旺堆,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人们把罗布旺堆的尸体抬回了家。梅朵一下子好像还适应不了罗布旺堆就这么死了,愣着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是要高兴,还是伤心呢?到了中午,拉姆从县城赶回来,她哭得格外伤心,哭了一会就回她自己的家了。罗布旺堆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放映录像的平房里。梅朵先是叫人请来了寺庙里的僧人设灵堂念经超度,接下来她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为死者送葬。
多亏姐姐和姐夫闻讯赶来帮忙料理。她对前来帮助自己料理事情的姐夫说:“姐夫,就用圈里那两头猪的价钱葬他吧!”
姐夫心里大概计算一下,立刻吩咐帮忙的人从自己的加工厂里拉来几块松木,亲自动手干,太阳偏西的时候,一口白皮松木棺材就草草装殓了罗布旺堆。罗布旺堆入殓时,梅朵在家中找不出他的衣服。姐夫只好把自己刚买来还没舍得穿的一套西服拿来,给死去的罗布旺堆穿上了。挖墓坑的人也回来了,挖墓的人是工头派去的。第二天清早,一群男人把棺材抬到墓地埋了。没有人哭,只是跟去了几个念经的僧人。罗布旺堆的女儿哭着喊着:“我要爸爸!爸爸——!”女儿的哭喊惹得很多女人跟着掉眼泪。
拉姆再不见踪影,她没有来给罗布旺堆送葬。
讲述这些女子,是像表达我本人内心一种震撼和对生存的思考。在不同的生活中,幸福也是不同样的。
写藏地题材总是有点力不从心,毕竟只是看到和感受到的别人的生活。想写的不能写的,看上去是主流的,可能只是一些生活的皮毛……
我真诚的恳请文友和读者朋友们多提意见和建议,使我在这样一个文学平台上有所进步。祝福大家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