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走墨脱的女人(随笔)
就这样,在全身的疲惫和脚上的疼痛中,又走了近三个小时,穿过了二号桥,终于来到了三号桥。
记得曾老板昨天说过,到了三号桥基本上就能看到解放大桥了,而到了解放大桥就意味着我们马上就到背崩了。想着他的这些话,我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于是放下背包,仰面朝天地躺在了三号桥上,准备放松一下做最后的冲刺。
咸阳老乡说:“老乡姐,我躺你身边可不可以?”我说:“你尽管躺好了”。又有人过来说:“我也放松一下!”好几个人都这么仰面朝天躺着。上海佬问我:“我挨着你躺这边好不好吗?”我闭着眼说:“随你便啦!”他躺下,我闻见一股浓浓的汗臭味,他别有用心的又问:“和这么多男人躺在一起感觉如何?”我回答:“很不一般。”
这个时候,北京老大哥坐在一边抽烟,扎西在给马身上捉蚂蝗。
扎西看看躺着的人们嘲笑说:“你们真不行!我们一路上还可以搂着女人睡。”男人们听了哈哈大笑,一齐看向我。我呼的一下坐起,这个时候他们还来黄色幽默,真是讨厌!当然休息时间不能很长,一是不想让大家发现我又吃不消了,又要我骑马,不是骑马不好,因为路不好颠簸厉害,那马鞍坐得我屁股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骑马多么逍遥自在。二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已经精疲力尽的样子,虽然我知道他们现在也都在坚持。
走过三号桥,并没有马上看到解放桥,心想也许转个弯儿的功夫就行了,而此时出现了一个岔口,一条路往山上,一条向下靠近河。
河边这条路与老虎嘴相比虽然宽敞些,但走起来也同样非常地惊险。不仅一边是陡峭的斜坡,直通多雄拉河,而另一边由于山坡上土质松软,使得道路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塌方,不时将道路阻断。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手脚并用,扒着石块、抓住树枝翻山越岭了。
老大哥在身后说:“不要强撑!不行还骑马上去。”这样的道路骑马也是很危险的。我对这个一路上像我的保护神一般的大哥说:“我能行!我也是吃苦长大的,这算不得什么!”
由于和他说话,再加上道路的艰险,倒忘了疲惫和解放大桥这个事了。好容易道路平坦了些,才突然有人问扎西,怎么还没看到桥呀,怎么这路上的脚印都没怎么看见呀,不会是走错了吧?
这么一问可非同小可,吓了大家一大跳。要知道在这里走错了路可是非常危险的,一是容易迷路,二是即使没迷路再绕回去,这不光体力受不了,对精神打击也不小呀。
扎西说要是走错路,他的向导费一分都不要。
见扎西如此保证,人们很相信这个向导,也就什么话也不说,而是踏踏实实找了个水边开始休息。此时再次清理了身上和鞋里的蚂蟥,和前两次相比,这回的咬痕更多了,还发现了不少正在工作的,顾不上许多,连拉带拽地就把它们都清理了,什么点烟烤呀,实在没那闲工夫了。
我的两只脚上也分别起了血泡,但是身上却没有男人们身上那么多的蚂蝗,只有两三条吃饱撑得正在我的衣袖上昏睡,被我轻易就解决了性命,于是心中暗自庆幸。
踩着乱石,顺着陡坡,我们下到了多雄拉河边,走了这么多天,一直有河水相伴,但却一直没有机会与河水亲密接触,这次我终于能近距离仔细端详这条河了。听着涛声、闻着水香,走起来脚步都轻松了很多,累了就找个大石块儿一靠,捧着河水尽情享用,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吧。
绕过了一处巨大的碎石滩,再爬上半山腰上的路,有了多雄拉河水的滋润,我感到自己重新有了力量,于是和陕西咸阳的老乡,还有北京老大哥,我们仨人一前一后,上山。
由于是泥石流滩地,所以土质非常松软,根本踩不住,只有三个人手拉手,好在他们俩都有手杖的支撑,要不真的不知道他俩怎么把我拽上去。
在离道路不远的陡坡上,连他们都是要抓着从碎石中露出的小树丛,大口大口地喘气快要耗尽力气了。我就更不用说,累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这个时候,终于到了扎西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匆匆赶到的他,三下五除二从我们身边就超了过去,几乎全是凭脚力就在陡坡上行走自如,然后不慌不忙地修出了一串脚窝儿,把我们大家全都送上了正路。
经过了近一个小时的跋涉,终于爬回正路的我们都纷纷席地而坐,充分享受着这成功的喜悦。似乎是为了奖励我们的努力,手机信号也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声音虽然是那么地微弱,一个男人坐在泥泞的路上,向亲人们报了平安。
翻越了旅途中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障碍,我们继续前行,很快就来到了多雄拉河的尽头,这也是多雄拉河与雅鲁藏布江的汇合处,这意味着要和这几天一直陪伴我们的多雄拉河说再见了,解放大桥和背崩乡也终于清晰可见。
来之前就听说,过解放大桥不仅要检查证件,而且不许照相,如果不遵守规定,弄不好还要来个全面检查。
我们到桥上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座闻名的解放大桥和前面三座桥有相似之处,都是铁索桥结构,上面铺的木板,只能供人和牲畜通过。
不同的是解放大桥显得更加雄伟和有气魄,另外前面三座都是建在多雄拉河上的,而这座则是建于雅鲁藏布江之上。
桥上驻守的解放军不仅没有传说的那么严厉,相反,看到我们一脸疲惫的样子,这些小伙子们又是给搬凳子,又是给倒热水的,真是一幅军民鱼水情的感人画面。男人们纷纷拿出自己的香烟塞给这些年轻的战士们。
在进行完登记和检查之后,我们从解放大桥继续咬着牙向山上攀登了十几分钟,终于到达了今天旅途的目的地——背崩。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了,我们今天也整整走了十三个小时。找了挨着军营最近的一家客栈。
这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也是木板搭成的,但条件各方面相比于曾眼镜的旅馆略差一些。由于客房在二层,而此时大家都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上楼梯了,于是就纷纷坐在门前借着屋里的灯光,对身上的蚂蟥进行最后一次的清理。
其实从过泥石流之前,我就已经感觉到胳膊上有些疼痛,肯定已经有蚂蟥入侵了,但实在已经无暇、也实在懒得理它了,至于身上其他地方更是无所谓了。
这一收拾,果然蚂蟥早已经吃得走不动道了,那模样好像也已经睡着了,轻轻一拨就掉了下来,我狠狠的用脚踩着蚂蝗,嘴里还说着:“去死!该死的吸血虫!”男人们看上去没有我那么仇恨蚂蝗,几乎都对蚂蟥已经不感兴趣了,看到了也只是随手弹掉,再没人那么惊慌失措、大惊小怪了。
想来也真是可笑,我们从最开始的谈蚂蟥色变,到逐渐适应、再到无所畏惧,直至现在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不仁,而这整个的变化过程,其实也才不过一天而已。蚂蟥咬就咬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想想那些个男人们的全副武装,简直有些滑稽可笑。扎西就那样走过来的,他可能那样走了好多年了。
有了这一天的经历,我彻底克服了对蚂蟥的心里障碍,也明白了:蚂蟥没必要防。再说了,凡是走过这段路的人,如果真的没有被蚂蟥咬到,难道不是种遗憾吗?我也渐渐开始佩服起这些先前看似可恶的小东西了,无论你怎么小心防范,都不会阻挡它们,它们吸血,但绝不会贪得无厌,吸饱了自然就转身离开,也绝不会注入毒素留下伤害,而且,如果今天的路上没有它们的存在,那墨脱的行程岂不会减少很多挑战吗?
回顾这一天的旅途,大家终于明白了对于“背崩”这个地名的另外一个解释:背包客崩溃的地方!果然名不虚传!虽然昨天从拉格到汗密三十公里的路程让我对今天更长的路有了更艰苦的准备,但今天的行程依然让我在很多时候体会到了身体和精神的极限,体会到了每走一步的艰难和挣扎。
我相信,凡是徒步墨脱的人,无论身体素质如何强大,经过这四天的旅途,都必定会耗尽体力迎来极限。凡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也一定经历了对精神和意志的极大考验;而所有最终走到背崩的人,也必定是依靠了精神和意志强力支撑。
我想这可能就是徒步墨脱对人们最大的挑战,不仅挑战我们的身体,更是考验了我们的精神。
我很想知道二嫂的家在背崩哪个方向,但是我不敢打听,特别是知道扎西家就在背崩的时候,我更加显得小心谨慎。好在我看见的本地人里,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好在天已经黑了。
在背崩村这一夜,我没有住客栈,扎西带我去家里和他阿妈睡在一起,这正对我心思,因为我正想体会一下住门巴人的吊脚楼的感受。
拉着扎西的手在傍晚的夜色里有些茫然的,大概走了有百米左右,就到了扎西的家。还没有上楼梯,一样东西忽的一下扑到了扎西怀里,和扎西做热烈拥抱,原来是条黑狗。
我吓得放开扎西的手,动也不敢动一下站在那里,扎西没想到我这么怕狗,只好把黑狗锁在楼下的柱子上。然后用门巴话跟母亲交代了几句,扔下我就不见了影子。
因为天黑,我只是感觉扎西的阿妈又瘦又矮,一个沉默寡言看不出年龄的门巴女人,扎西还有一个看上去很老很老的瞎眼奶奶。这瞎眼的老人更是骨瘦如柴,整个一副会喘气的骷髅架子。加上又是身处烟熏得乌黑的木头房子,叫我脊背阵阵发凉,偏偏老人家还过来对着我呲牙裂嘴的套近乎。
我走也不是,不走又觉得像进入地狱见到鬼魂一般。
扎西又不在,我只好躺下,紧闭眼睛假装睡着了。谁知,我很快就睡去,而且睡得格外香甜,虽然不能够恢复全部的体力,但睡了个好觉还是让自己感觉好了很多。
一大早,趁着扎西的阿妈和奶奶没有醒,我就跑出扎西的家,栓在柱子上的黑狗只对着我吼了一声,虎视眈眈看我离去。
去客栈找到老大哥住的房间,把自己昨晚的惊险奇遇说给他听。他说:“怎么那么傻?你打手机给我,我接你去啊!”我也后悔地说:“只顾害怕,什么都忘了!”几天艰苦的行程中,只要是难走的路,一定有他的大手在扶持我。我已经完全把他当做自己最亲的人。
正好也巧了,我们离开背崩村的这天正好是6月1日,赶上了六一儿童节,就在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功夫,忽然看见村口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于是赶忙就招呼他们过来,能送点儿就先送点儿吧,果然孩子们对礼物很感兴趣,不一会儿又招呼了几个大点儿的孩子来。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我也感到心情很愉快,还打开自己的写生本给孩子们画了几幅速写,孩子们高兴极了,拿着各自的画像用门巴话谈论着。
北京老大哥有些惊讶地说:原来你是画家?
我说不是,只是爱好,乱画的。本来是想画些风景画,可是一路上只顾了走路。
男人们开始用欣赏的目光打量我。看得我很不自在,比蚂蝗吸血还让人难受。
六
今天从背崩村到墨脱县城,全程要走32公里,是全程中距离仅次于昨天的一段路。不过由于从背崩到墨脱已经能够通汽车了,因此道路情况还是非常好的,基本都是宽敞平坦的土路,而且也再不会有蚂蟥的骚扰了。
如果说除了距离以外还有什么困难的话,就应该是阳光了,因为这段全是山路,没有什么树木遮挡,要是被暴晒的话就比较难受,扎西换了从林芝我骑着的那马匹,把亲戚家的两匹马牵来做团队的脚力。我问林芝有没有他的亲戚,他说,林芝自己的亲戚多了,数都数不清。吓得我再也不敢开口,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二嫂的亲人们一定会把我留下住些日子,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还不如让我跳雅鲁藏布江自尽算了!
我不愿和老大哥们这么快就分手,我还要和他们一起走回林芝。
经过昨天汗密到背崩的考验,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非常强大了,也对活下去充满了信心。
吃过早饭,我们在早晨八点整轻松地开始了向墨脱县城最后的冲刺了。当然,我还是很威武地骑在一匹马上,昨天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此没能好好在阳光下看看这个养育了二嫂和扎西的村落,今天回眸一看,哇!真是一个不得不让人赞叹的小村落:群山环抱、俯瞰雅江,白云缭绕,清翠荡漾。真是比世外桃源还要桃源!
也许是我的运气太好了,今天居然是个阴天,这对于怕晒黑皮肤的我再理想不过。而道路情况也的确如我们事先了解的一样,非常平坦,还不时能遇到来往的车辆,基本上都是护林、修路的,虽然由于大车的碾压,使得道路有些泥泞,但比起前几天的经历来说,这已经算是一条真正的路了。虽然蚂蝗叮咬的伤痕还在,骑在马上的我,还是引起本地人的驻足观看,用本地话议论着这个男人堆里唯一的女性。
由于天公作美、道路平坦,再加上心情的放松,因此大家今天走起来不再象前几天那样小心翼翼、气喘吁吁、低头不语了。都边走边聊起了天,甚至开始有心情对刚上大一的那个小驴友展开了语重心长的教育和帮助,纠正了他的一些幼稚观点和思想。
另外,由于一路一直与雅江相伴,所以一旦看到了不错的景色也都有时间停下来拍几张照片了。再加上偶尔还有小雨沐浴,真是惬意到了极点!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男人们走路的姿势越来越像铁拐李,你朝这边歪,他朝那边斜,真是千姿百态的铁拐李出现在我面前,比庙堂里的十八罗汉还生动。我二话不说跳下马,强迫北京老大哥上马。这时候大家也不好相让,开始轮流骑马。那位上海的老李骑在马上感叹:“骑马的感觉真好!”过了一会,他又觉得一个大男人总是骑在马上,女人在下面走路,有些不像话,我就幽默的说:“你此刻不要把自己当做男人就可以了。”他听了我的话还故意在马上翘首弄姿摆起姿势来,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感谢阿之姐带来的精彩的小说,让我跟随着姐姐的文字,去了一趟墨脱。
一个建议。以后阿之在小说里,要是适当地穿插写一些当地的民风民俗,让读者对西藏就有更深理解了。
回头去看看,快十年的光阴,恍若昨天,那些可亲可敬的人们,和那改变我人生观的墨脱路……不胜感慨!!
文中细腻的描写值得学习,有声有色,推荐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