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栏是石头修成的，那是两头牛的住房。牛栏不远处是草垛，就是田里稻草堆成的草垛。那些稻草也是寨下田里由“丑狗”挑上寨堆码的。入冬了，寨上青草枯死了，牛唯一的青饲料就是竹叶，竹叶不够牛天天饱食，只有稻草做牛饲料。大热天，大水牛要滚澡，“丑狗”下寨劳动顺便把牛牵下寨，牵到“几”字河里去滚澡，天黑他又牵上寨，还会用竹筐背回青草。牛要犁田，犁田的活多伴是“丑狗”干，他会在休息时割青草喂牛，使李雪莲很少上寨下寨。
　　 白天，李雪莲把牛牵出来到林子里放牛，伴随她的还有幼儿林生，山山在学校里读书去了。两条牛在林子里吃草，牛鼻绳接得很长拴在树上，她还可以短时离开捡干柴，还可以带上锄头在石头坑坑里把土挖松种小菜。南瓜、丝瓜、冬瓜，瓜藤攀在小树上，一个又一个瓜在那里吊着，白菜、萝卜、菠菜、莴笋等等菜长得茂盛，她一年四季种的小菜吃不完的小菜，鸡养了十多只，大白天里成群的鸡就在古屋周围寻食，大红公鸡带队，大红公鸡在那里喔喔大叫。她有时放牛也会坐在那石上打鞋底。
　　 李雪莲她确实很少下寨了，买盐巴、煤油、火柴都拜托邻居“丑狗”买回，或者叫自己儿子小刘文山去买回。“丑狗”就成了她的亲侄儿一样，他给她剃柴、劈柴，给她到寨下担水。稻谷变成米要挑二十来里路那拦河堤边才有一台打米机。所以吃的米要用木磨去稻谷粗壳，再用石碾架用牛拖起来滚压。寨上没有木磨，没有石碾，这活都是“丑狗”给她挑下寨去又挑上寨。
　　 有一天，她的小儿子刘文山在悬岩边为了采摘野黄花，不小心掉下了岩中树丫拦住，阎王不要他的命，他才会被半岩的树丫拦住，他拼命地喊救命，谁来救他呢？只有“丑狗”，“丑狗”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从悬岩中救了上来，可是“丑狗的身上被野刺叮得全身流血。有好多次，牛鼻绳断了，斯文的女人怎么追赶得上狂崩的牛呢？如果牛到坝下去吃了庄稼，她不但要扣工分，仍然会站在台上被批斗。是“丑狗”给她帮忙把牛追上擒住，给牛重新穿上鼻绳。那一天，她在丈夫坟前又痛哭起来，哭得那么伤心：“……你丢下我和儿子进入了清静世界，阎王总把门关着，让我和儿子也来和你团聚吧……”
　　 她哭得晕倒在坟前，是“丑狗”发现了她，把她背回家，用温开水把她喂醒。她多少次在床上发高烧，是“丑狗”给她割牛草、喂牛水，清扫牛圈，给她请医生，给她熬药；她喊着“丑狗”说：“命运让我们走到一起了。“丑狗”啊，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感谢你呀。”
　　
　　 那大队革委会汪主任四十多岁，长着一生肥胖的肉，长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常带着几个民兵晚上走东窜西，说是抓坏人。这一天晚上他带着几个人上寨，把这小院子围了起来，突然有人来向汪主任报告说从后面壁缝里看见“丑狗”上了李雪莲的床，汪主任惊笑起来：“啊，当年美丽的“雪莲花”，难道一个丑八怪她还看得上他吗？什么大婶？什么侄儿？性饥渴就像口干，口干了再脏的水也喝。哈哈……”
　　 汪主任命令前后把门堵死，然后大喊：“开门！开门！查坏人。”
　　 一会儿门打开了，几个人冲了进出，屋里查遍了，哪里有“丑狗”身影？几人认为这就怪了，看着的人怎么不见了呢，难道他成了孙悟空有七十二变的本领？几个人又敲“丑狗”的门，“丑狗”起来把门打开了……几人见了“丑狗”又只好离开。
　　 寨上又生活着四个人了。这天，李雪莲她怀里抱着一个近一岁多的小儿，来到寨上一棵大青杠树下，把婴儿双手合实，向青杠树作揖磕头，给这婴儿取名“林生”，因为这个被“收养”的婴儿不知姓氏，于是就随刘家姓，取名叫刘林生。
　　 别人都知道她已经是五十岁过了的“老太婆”，收养的婴儿叫她妈妈有点不合情理，于是就叫她“奶奶”林生就成了他的“孙儿”，她抱着、背着“孙儿”放牛。
　　 “孙儿”真是见风长哟。他张着小嘴儿笑了，他张着的小嘴巴喊着“奶奶”、喊着山山叔叔、喊着“丑狗”大叔了。他就像只丑小鸭一样学着走路了。
　　 她把他视为“孙子”，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大家都知道她是近五十岁过了的人，捡养以婆孙相称合情理，她把“孙子”视为心上肉，背呀、抱呀、洗粪洗尿……
　　 小林生他会走路了，他会叫她“婆婆”了，他会叫他的文山“叔叔”了，他会叫他“丑狗”大叔了……
　　 美丽的雪莲花变成了农村女人，变成了一个以牛为伴的放牛“老太婆”。
　　
　　 七、千问万问求答案
　　 父母就是幼小孩子的第一位老师。孩子是有很多的问题要向父母救答案的。孩子希望得到父母的答案，来把这些问题搞得明明白白，增长知识，正确认识事物，分清是非。
　　 今天是星期天，山山随着妈妈到外面去放牛，随着妈妈到菜地里种菜，林生也是两岁的幼儿了，在那里来回走动着，“丑狗”又下寨劳动去了，寨子里只有风吹竹叶、树叶发出响声，大红公鸡又带队十多只鸡又那么走在一起觅食。
　　 “妈妈，爸爸为什么要去树上吊死？”山山望着妈妈问道。
　　 儿子又问这样的话，她泪流不答。
　　 小山山拉着妈妈的手，望着双眼红肿流泪的妈妈，他又问妈妈。妈妈仍然不回答，她捧面而哭起来，她为什么不给儿子作回答。
　　 “妈妈，爸爸去吊死了，他为什么要丢下我们不管？我还很小啊，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儿子养大成人？爸爸的心为什么这么硬？爸爸为什么这么忍心而去？”
　　 “妈妈，爸爸干了什么坏事？他为什么成了坏人？为什么要被批斗？为什么要被挨打？他有什么罪？他杀了人吗？他放了火吗？他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妈妈！……”
　　 “妈妈！……”
　　 小山山的一大串问题妈妈为什么总是不回答？小山山也知道了妈妈曾经是教师，是比较有知识的人。这并不是深奥复杂的问题，为什么妈妈不给儿子解答？她为什么不给儿子解答啊？一连串的问题妈妈不但不解答，反而问得她又伤心哭泣。小山山他向妈妈求不到答案，他也跟着妈妈哭，娘儿俩在这寂静的寨子里哭得那么伤心。
　　 小林生也经两岁多了，在那里玩耍也哇哇哭泣起来。
　　 李雪莲丈夫死了她成为了寡妇，她也成了一个放牛“老太婆。”
　　
　　 那一天，一只麻黑母鸡下了蛋，咯嗒咯嗒地向主人汇报成果。小林生去鸡窝里捡起鸡蛋，喊着：“奶奶，奶奶，快看呀！蛋蛋。”
　　 雪莲走过去，把蛋接住放在柜里的容器里，又把林生抱起用嘴亲着她的脸蛋说：“我的乖‘孙孙’呀，奶奶给你煮蛋蛋你吃。”
　　 雪莲逗得小林生笑哈哈的。
　　 小林生在笑，山山背着书包哭着回到了家。山山读书的学校就在大寨里了，就是那座古庙做的学校，站在小寨古屋外就能看见那所学校，学校距古屋不到一里路。
　　 山山的衣服又被撕烂了，山山的脸上又被谁家的孩子用手指甲抓伤了留下一道道血疤。他哭得那么伤心，十岁刚过的孩子，胞经风霜。他见了妈妈，他止住了哭声，他怕妈妈见了他哭又心痛流泪，他把眼泪擦干，他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妈妈发现了他，妈妈来到他面前，看着他身上又被撕烂的衣服，看着嫩嫩脸上又有了抓痕，眼泪再也包不住了，她哭着问：“山山，你又挨打了？又被同学欺负了？”
　　 山山哇地一声哭起来。他哭着问妈妈：“妈妈呀，我们家怎么是个‘坏’家？怎么会是个‘坏’家呢？干了什么‘坏’事呢？爸爸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他杀了人吗？他放了火吗？他偷、抢了别人东西？他为什么要挂牌批斗？他干了什么坏事啊，就要去畏罪自杀？我是他的儿子，我也成了坏崽子。同学们不与我团聚，他们叫我坏崽子，他们向我吐口水、扔垃圾，他们围追我，追得我无处藏身，他们打我，抓我的脸，撕烂我的衣服……”
　　 “山山，我的乖儿子，你也受苦了。你为什么会投胎于这样的家庭？妈妈心好痛啊！”雪莲拉着儿子的手说。
　　 山山哭，妈妈也哭，刚才还笑着的小林生见状也收住了笑脸，他也哭了起来。
　　 “丑狗”挑着一担红苕上了寨，累得他汗流夹背，气喘吁吁，他见几人在哭，他放下担子，他望着他们哭得那么伤心，他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
　　 李雪莲擦干了眼泪，她用衣服角将山山的泪擦干，她边擦边说：“好儿子，不要哭了。你要相信妈妈的话，你的爸爸、妈妈不是坏人。你爸爸、妈妈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偷、抢的劣迹。你的爸爸、妈妈是好人，是好人，是好人……你也不是坏崽子。”
　　 “妈妈，我相信你说的话，爸爸是好人，妈妈是好人，我也不是坏崽子。为什么爸爸要上吊自杀？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叫我坏崽子？为什么他们要冷眼相看我？为什么他们要追打我？”
　　 “山山，你现在还很小，对有些事你不会理解，等长大了，你就会知道真实情况了。你爸爸、妈妈是热爱共产党的。共产党领导人民推翻了万恶的旧社会，建立了新中国。当今乌云覆盖，妖魔横行。坏人当道，他们打、砸、抢，他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党和国家的领导人都遭批斗毒打，何况我们一个平民之家。历史会用真相留给后人的，风雨过后会见彩虹，霜雪过后就会迎来春天。儿子，你的童年太苦难，你没有得到幸福，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儿子啊，你忍着吧，别人打你骂你，老师在场你就往老师身边跑吧，老师不在场，你就早早作准备跑开吧。只有让开他们，一定不要和他们斗，斗是斗不过他们的，他们人多势众，你跟他们斗只有吃亏的。他们撕烂了你的衣服，打伤了你的身子，你只有忍着，谁会给你说句公道话，同情的人不是没有，他们都不敢说公道话呀！你如果伤了他们，这就是政治问题，会连累你妈妈的，你妈妈就会多项罪名，会被说成指使儿子，怀着刻骨仇恨，对贫下中农子女报复，你妈妈就会被批斗，就会在台上被他们打骂。”
　　 “妈妈，如今这样的事怎么这样不公平呢？”山山又问妈妈。
　　 雪莲又怎样来答复他呢？妈妈又只有哭，只有眼泪挂脸面。
　　 记得那年有次山山被别人的孩子打了后，头上有道血口子，妈妈牵着山山去找那个孩子的爸爸妈妈，希望他们教育孩子们和睦相处。谁知来到这家人的院子前，大黄狗扬头狂叫露出锋利的牙齿，没有一个人岀来把狗赶开，那打人的“小恶霸”还大声使唤狗：“给我咬，咬死他娘儿俩，咬死这对坏母子。”
　　 狗被小主人这样指使，跳得更高，叫得更凶。山山叫妈妈快跑，不然狗会咬死我们。妈妈说：“山山，我们跑不得，如果我们跑狗就会追来追咬我们，狗比人跑速快许多倍。”
　　 娘儿站在那里，狗狂叫不止但没有下口咬人。狗都狂叫得无精神了，好心的旁人实在看不过才把这狗赶开。娘儿走进院子，“小恶霸”的父亲名字叫文目贵，母亲叫周贵英，周贵英虽然只有二十余岁，在当地被大家称为“藿麻草”，个性强，谁敢和她斗呢？这对夫妻像雷公抓了的脸，明知自己的儿子打了同学，不但不赔礼道歉，反而还这样说：“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言语之意刘文山的父母是“坏蛋”，刘文山就是个小坏蛋无疑。
　　 “你们教育孩子不要动手打人，从小要养成一个良好习惯。”李雪莲向文目贵夫妻说。
　　 “不是山山挨了打，是我儿子文才被山山打了。山山把我儿子文才打残了，立即赔付十元医药费钱。“文目贵夫妻暴跳如雷，口中唾液溅到丈多远，破口大骂，什么坏分子、坏崽子，什么剥削种……
　　 山山妈妈向天摇头，“天啊！这人间有些事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她黙黙问天理何在？天上只有飘飞的云彩，只有飞翔的鸟儿，云彩不会传话，鸟儿不会作答复。她只好牵着儿子走开。似乎走开了就会了事，小儿子的伤就自己忍痛。
　　 谁知这样并没有了结，“小恶霸”文才的父母文目贵和老婆硬是追到寨上来大吼骂，强索赔。山山爸爸叹着气，用手把眼镜扶了扶，求他们说：“是我的儿子不对，希望你们谅解。我家就用一只母鸡送给你们拿去卖了，抵你儿子的伤残费。”
　　 “小恶霸”父母齐声说：“一只鸡卖了的钱不够医疗费，还要捉一只母鸡。”
　　 文山父母只好捉了两只母鸡给他们家才了事。事后“小恶霸”的父母还说好像饶了文山及其父母，没有去向革委会告状，如果告了状，文山父母就会遭殃，就会在台上又挨打。他们似乎还是胸怀宽”的人，是个慈悲行善的人，还要来说明要感谢他们的所作作为。
　　 天理何在？为什么这样不公平？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呢？为什么自己被别人打了还要给别人赔礼道歉？还要把两只母鸡送给别人？这件事小山山一直记在心中，心中的问，问了多少次妈妈，妈妈只是叹气，只是流泪，只是捧面哭泣。总是不给儿子一个答案。
　　 今天儿子又挨打了，衣服又被撕烂了。儿子又在问妈妈，妈妈仍然是那样，不给儿子答案。只是叹气，只是流泪。
　　 “儿子啊，你不要再追问妈妈了。你在校好好学习吧，回到家里多帮妈妈做事。”
　　 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是个立志的孩子。六、七岁的他都能自己煮食，洗碗筷、扫地……凡能做的事他都争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