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昨天傍晚还晴空万里，可晚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第二天，雨倒没有昨晚那么大，但一直是不断，阴雨连绵，一直下了好几天呢。
　　 今天早晨快上课的时候，蓝老师才姗姗来迟，一脸的忧郁，就像外面的阴雨天。
　　 “蓝老师，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医生？”我满怀深情地看着他问。
　　 我一直把蓝老师当成我的挚爱，可他却把我当作他的女儿，对我给予了无限的父女深情。
　　 那张忧郁深沉国字型的脸顿了半晌，那张沉默寡语的嘴才缓缓张开。
　　 蓝老师对我说，他二十五前做了一个怪梦，也就是他全家出事的头一个晚上。他梦见两条手胳膊般粗细足有四五米的大青蛇，瞪着圆圆的眼睛发着绿光，吐着猩红猩红的信子扭在一起。像小时候外婆用手搓的麻绳，但比它粗，像死人时抬棺材用的那种粗麻绳，很粗很粗的。那两条青蛇见了蓝老师，竟然直立立地坚起来，像与蓝老师比高似的。蓝老师见那两条蛇坚起来竟比自己高两倍多，吓得大喊救命，就这样被惊醒过来，原来是一个梦，自己被吓得满身大汗。
　　 我听了蓝老师的叙说，浑身也起了鸡皮疙瘩，直冒冷汗。
　　 “我昨天晚上又做了这样同一个梦！这是个不祥的梦！这是个有大事发生的梦！”蓝老师哆哆嗦嗦地说。
　　 “梦都是假的，与现实是相反的，你做的梦也许是个好梦，你看两条青蛇成双成对也许是好事。”我想到自己，含沙射影地说。
　　 “不是那样的，二十五前我清楚地记得，我做这个梦，结果发生了大事。”蓝老师睁大眼睛着急地说，眼睛里似乎有血丝。
　　 我从没见过蓝老师这样恐惧的神态。
　　 “别人都说，不管是好梦还是坏梦，只要说出来让别人听了它就不灵了。”我看着蓝老师的着急劲儿，心痛地说。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蓝老师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
　　 祷告之后，他又把这个梦向我复述几遍。
　　 每一遍的述说，都让人联想到了电影里那种恐怖片的画面，让我毛骨悚然，冷汗直冒！
　　
　　 四
　　 我所任教的是一所乡镇级初级中学，地名很好听，叫上津镇。座落长安古道边，古道边有一条河，叫金钱河。金钱河边有一个渡口，传说唐朝天子曾路过这里，这里的人们就把它称为天子渡口，这个地方因此叫上津，意为天子渡口之意。话说我放弃了霓虹都市，但在这鄂西北的巍巍重山，能在天子渡过的地方任教，我也很幸福，觉得心满意足。
　　 我所任教的年级是七年级，七年级的学生年龄都在十二三岁，活泼热情，天真可爱。对于刚出校门，走向社会的我，简直就是一个孩子王，就是他们的大姐姐。有时，我也想：天下最快乐无比的事儿就是和孩子们打交道。也难怪人类把教师比喻成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班上有一个学生名叫张扬的男生，其父母都是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照看，算是留守儿童。其父母可能在孩子还没出生时就想有一个活泼的孩子，谁知事与愿违。听其名字，你觉得他一定是一个活泼好动，惹人喜爱的孩子。殊不知，恰恰相反，这个孩子整天沉默寡言，不与同学交往，每天独来独往，成绩很一般，属于下等生的那种，整天病恹恹的样子，也引不起任课教师的注意。
　　 晚上上自习的时候，也就是蓝老师给我讲梦的当天。我按时进教室，师生相互问好之后，打开讲义，进行常规的自习授课程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学生们的学习劲头也很浓，相互讨论相互提问异常激烈，我很欣慰。谁不想多出几个高徒！谁不想桃季满天下！
　　 窗外的雨淅沥沥地下。
　　 在最后一节自习的时候，我发现张扬同学扑在课桌上，便走过去问他哪儿不舒服，他支支吾吾后又摇摇头，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由于是夏天，也感觉不到发烧的样子，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上我的课。
　　 第二天早晨，我醒得异常早，可能是昨天蓝老师的梦让我恐怖，让我无法入睡。五点钟的时候，窗外还下着雨，天上先是两条火龙一闪，接着响了两声炸雷，惊得我捂住耳朵。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蓝老师的，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小石，你昨晚上自习的时候，张扬同学在吗？”蓝老师焦急地问。
　　 “在呀，好像有点不舒服。”我漫不经心地说，难得蓝老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刚才英语老师刘老师打来电话，说张扬同学没进教室，他是不是还在寝室？”蓝老师显得更焦急了。因为张扬同学进班到现在从没迟到过，也没早退过。
　　 我赶紧穿衣奔向男生寝室，等我赶到男生寝室，蓝老师穿着他那身蓝绦纶中山装已经被雨淋透了，有气无力地站在那里，眼睛发出黯淡灰色的光。
　　 我再朝床上一望，张扬同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我连呼三声张扬没人应，我再伸手往张扬的鼻子前靠了靠。天啊！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双腿一软，瘫了下去，蓝老师用双臂扶住了我，那么坚实有力！我是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臂膀，那么温暖！
　　 “别急，别急。不管任何人问起你，你就说昨晚上自习的时候发现张扬同学不舒服，给我打过电话，其它的什么都不要说。”我躺在蓝老师的怀里，望着他被淋过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与沧桑。
　　 “嗯，嗯，嗯……”我连连点头，被吓得茫然不知所措，我是第一次看到一个死人，而且还是一个童年学生，看上去真像睡着了一般。
　　 “张扬——张扬——张扬——”蓝老师把我扶到床边坐下，又扑向张扬，声嘶力竭地大喊。
　　 蓝老师的喊声没有叫醒沉睡的张扬，却喊来了全校的老师，包括校长、副校长，各处室主任。大家都慌作一团，无法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故。全体老师脸上都挂着眼泪，蓝老师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我已经晕了过去！
　　 责任重于泰山，生命大于天！
　　 校长不敢马虎，立即拨通了县教育局的电话。
　　 不到一小时，县教育局和县纪委的领导们呼啦啦开着几辆轿车进了学校校园。首先，一群领导进了七年级一班教室，十几分钟后又出来了，进了校长室。
　　 我还在昏迷中，被搀扶到进了校长室问话。
　　 “你是石泉老师？”一位领导问道。还有一位领导在做笔录。
　　 “嗯。”我迷迷糊糊地答道。
　　 “你发现张扬同学病了吗？”那位领导又问道。
　　 “嗯。”我还是在迷迷糊糊中答道。
　　 “你给七年级一班班主任蓝布纶老师打过电话，说张扬同学病了吗？”那位领导继续问道。
　　 “嗯。”我还是嗯了一声。
　　 “我问你，你打了还是没打？”那位领导再次问道。
　　 “打——打——打了——”我支吾了几分钟。
　　 我想起了蓝老师交待的话，躺在他温暖的臂膀里，我得听他的话。
　　 “好了，你可以走了。”领导说。
　　 我被搀扶着走出了校长室，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一声声剌耳的警报，是一辆120急救车正拉着张扬的尸体往县城方向去了。
　　 当我路过家属区前的走廊时，我看见蓝老师被叫到了校长室，他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很快又投向别处。
　　 问蓝老师的话，我当然知道问的是什么话，蓝老师又是怎样回答的。接着又问当晚陪宿值周教师。问罢之后，这群车又呼啦啦地开走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又呼啦啦地开进了一群警车进校园，来的是一群警察。
　　 最先被问话的还是我，问话的内容和第一次一样，我只不过照章复述一遍罢了。
　　 接着是蓝老师和值周老师。但这次不同，问罢话，蓝老师和值周老师被警车带走了。
　　 地球在转，水依旧在流，学生照常在上课。
　　 我被任命为七年级一班新的班主任。
　　 又过了一个星期，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也就是学生课间操的时候。来了一群车和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护着一个当官的走上旗台，听说是县里管教育的副县长。
　　 蓝老师和那个值周老师也回来了。
　　 学生列队，全体教师集中列队。
　　 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对此次患先天性心肌梗塞的张扬，意外死亡宣布处罚规定：
　　 一、蓝布纶老师和李刚老师（也就是那个值周老师）被开除公职，消发为民。
　　 二、全体教师的绩效被罚一年，用于张扬同学的死亡赔偿损失费。
　　 三、管安全的副校长就地免去副校长职务，记警告处分一次。
　　 四、学校正校长记行政记过处分一次，降一级工资。
　　 宣布完毕，副县长又在那群人的前呼后拥下走了。
　　 接下来就是老师的议论纷纷：
　　 “凭什么罚我们的绩效工资？”曾经开会时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那个老师吵开了。
　　 “罚就罚吧，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工资，哎，怎么养家糊口呀。”家庭困难的老师叹着气。
　　 “你们看蓝老师和李老师愿意出这样的事情吗？他们被免去公职了，好可怜，特别是蓝老师，再过几年就退休了，哎——”也有老师正义地说。
　　 我不愿再听下去，我没想到处罚结果会是这样，泪水已流满了我的脸庞，蓝老师是为了我呀，为我当了替罪羊！我为什么要说谎呢？蓝老师你为什么要说谎呢？我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脑门，不断地责问自己。
　　 我第一年走上了工作岗位，蓝老师却永远失去了他心爱的，为之奋斗一生的教育事业！
　　 蓝老师带上他简单的行李，走的时候，他没有穿蓝绦纶中山装，而是改穿了褐色的夹克衫。
　　 七年级一班全体同学送行，一个个泪流满面，拉着蓝老师的手，舍不得他离去。特别是金花同学，更哭得像个泪人，紧紧抱住蓝老师的脖子不肯松手。也有老师送行，就是校长没来，原因很简单：此次学生死亡事件是由蓝老师造成的，他受到了处分。快上车的时候，我不够自己的颜面，紧紧地抱住蓝老师，让我的脸紧贴着他的脸，让两颗颤抖的心紧紧地挨在一起！此时再不表达更待何时！
　　 “你还年轻，一定要自重，要关心和爱护好学生，特别是金花同学。”蓝老师掰开了我的手，深情地对我说。他眼里没有泪水，充满着爱护的目光，因为他做的永远都是对的，永远像一位父亲，关爱着自己的学生。
　　 “老师，请受我们一拜。”全体学生跟着我向蓝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末了，我没有再叫老师，对着蓝布纶的耳朵悄悄地说了这一句话，说罢，我面带粉色。
　　 最后，蓝老师向我们挥了挥手，钻进了汽车。
　　
　　 五
　　 自从我走上工作岗位之后，追我的男孩子排着队，有本单位的，也有其它单位的，有知趣的也有不知趣的，可是每一个我都不理睬，因为我心目中有了心仪的男人。我知道我这是畸恋，是一种毫无结果，自掘坟墓的恋爱。蓝老师比我大二十多岁，隔着两个时代的人。我有时独自一人的时候，也常常在想：对他的爱恋是出于感恩呢？还是他的人格魅力感染了我，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心目中容纳不下其它男子。渐渐地追我的男孩子越来越少，我成了北大荒族，更确切地说，我已经成为剩女。背后也有同事们私下里议论，说我对蓝老师的爱与社会伦理相悖。也有同事说现在流行老夫少妻，因为那样生出来的后代像混血儿很聪明。
　　 议论了一阵子之后，也就不议论了，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搭理，时间久了，再说就自讨没趣儿。
　　 接着又有人在背后把我的名字都改了，我本名石泉，有人甚至于叫我石女，我更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是古时有种女孩子阴道很狭窄，以至于与丈夫不能进行房事，导致终身不能嫁的女人。
　　 听到有人喊我这个名字时，我很生气，当面把这个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反正最后这个老师灰溜溜走了，自那以后，再也没人叫我石女了。
　　 我也知道，这样暗恋着蓝老师，最后就是石女一样的下场！自从蓝老师走后，我喜欢穿深蓝色的衣服，但不只是两套，长裙短裙内衣外套一律蓝色。于是又有人背后叫我“蓝色妖姬”。我已无所谓，总怀疑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些多事儿的人，不说嘴巴好像有些痒，就像老鼠磨牙似的。
　　 蓝老师走了，是卸下身上的担子留给我走的，我不能辜负了他对我的期望，以至于我更加努力奋斗，发奋图强，精心照顾呵护每一位学生，使自己成为他们的良师益友。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班终于成了年级的排头兵。每月先进班级非我班莫属，学生成绩一直位于第一，令学校领导和同事们刮目相看。
　　 全省组织的中学生作文竞赛活动中，金花同学的一篇作文《我的老师》获得了全省特等奖，当这个喜讯传来的时候，我惊呆了，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夜搭车去蓝老师的老家，那条穷山沟沟。那地方我亦很熟悉，已经去了很多次，照顾着蓝老师的衣食住行，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角色？是妻子或是女儿？有几次我去的时候，蓝老师的邻居见到我老大远就喊：“老蓝，你女儿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回应的是莞尔一笑。
　　 等我到蓝老师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弯弯的月亮挂在天空，发出柔和的光芒。蓝老师正在吃饭，他要我吃，我说我吃过了，我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等他吃罢饭后，我就拿出金花的作文读给他听。
　　 “老师，我敬爱的老师。
　　 还记得那是一个烈阳似火的中午……”
　　 这是开头，接着就是写我和蓝老师去她家的经过。
　　 文章最后几段：
　　 “老师，人们都把您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我不这么看，我觉得那些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离我们很遥远。老师，人们又把您比作辛勤劳动的园丁，但我不这么想，因为现在社会各行各业都在为人民服务，像辛勤劳动的园丁这样默默奉献的人太多太多……
　　 老师，您知道吗？我的家乡现在变富裕了，乡亲们都盖起了小洋楼，还是仿古的，楼顶都盖了两米高的隔热层，一律都是灰色仿古瓦，还有烽火墙。哦，对了，老师！欢迎您再到我家乡做客。我想了很长很长时间，把您比作楼房顶层的隔热层……”
　　 读着读着……
　　 我泪流满面，月光下，蓝老师面庞流出两条小河。月光照耀着，熠熠闪光！
　　 那一夜，我没有回去，紧紧依偎在蓝老师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