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新锐力】五味汤(小说)
她回到卧室,换了身睡裙。想着女儿也在家,于是又在睡裙外面套了件长袖衬衫。她蹑手蹑脚走到儿子的房门口,轻轻转动门把手。推开房门只见里面已熄灯,黑暗中传来丈夫的呼噜声。
“妈,干什么呢?”女儿突然站在身后。
何红被女儿吓了一跳,她一字一顿地说:“没……没事……我看……看你爸睡了没,怕他……没关灯。”她边说边带上房门,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何红独自躺在床上,心扑扑地乱跳。丈夫现在与她总保持让人费解的“安全”距离。即使同床共枕也是各裹一床被,各睡一床头,中间空出的位置足可以睡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没过几分钟,女儿抱着枕头跑了进来。
“你跑来干什么?”何红问。
“我跟你睡呗,老爸喜欢自己睡,我可喜欢跟你睡了。”说罢便钻进了被子。
何红觉得女儿的身体热热的,不像自己总是手脚冰凉。别人都说胖子怕热,可是自从何红发胖以来,却越来越怕冷。尤其是独自睡的那几晚,半夜总会被冻醒。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可医生只说她是血液循环不好。
何红侧躺看着女儿。女儿的皮肤细腻光滑,透着健康的红色。她伸手在女儿的脸颊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妈……干吗摸人家?”女儿娇声娇气地说。
“不能摸呀?”
“人家刚刚做了护肤呢。”
“什么护肤,碰都不能碰。”
“睡眠面膜。”女儿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睛一闭便睡着了。
何红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她轻轻下床来到女儿房间,女儿房间的梳妆台上堆着各种各样的护肤品。这些瓶瓶罐罐上大多写着她看不懂的英文,日文,韩文。她打开这个瞧瞧,又拧开那个闻闻,只觉得新鲜又好玩。最终,她在一个大概可以猜出几个字的瓶子里取了一些膏状的东西抹在了脸上。
“啊……”
何红被一声尖叫吓醒。她睁眼看见女儿站在床边,双手捂着嘴望着自己。
“怎么了?”何红紧张地问。
“妈,你的脸?”女儿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
何红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没摸出什么来,又跳下床跑到镜前。只见自己的脸红肿得像个熟透的西红柿。正在这时,老木进房来拿外套,他望了一眼妻子,皱起眉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嘴角向下撇了撇,眼露嫌弃之色,匆匆上班去了。
何红没有办法,只好向厂里请了一天假,去医院找那位老中医。她一面担心着自己的脸,一面心疼着当月的全勤奖。老中医给她开了三副药。一副是治疗她的皮肤的养颜汤,一副是老木常期喝的养心汤,还有一副是近来何红特意让开的补肾药——龙牡汤。
何红将药拿回家,先将养心汤藏在厨房的顶柜里。她瞒着老木用龙牡汤代替养心汤已有一阵子。她知道以丈夫的脾气是一定不肯喝什么龙牡汤的。可是这汤药丈夫已喝了一些时日,何红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疗效。丈夫对她还是保持着安全距离,有时连看她一眼都显得很勉强。
她喝了一口养颜汤,很苦,但嗓子里却异常的清凉。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腮帮,眼睛一闭,将整碗汤药一口喝了个精光。到晚上,脸上的红肿已消退许多。
已过晚上九点,老木还没有回来,何红给他拨去的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她坐在电视机前不停地切换着频道,反复看着手中的手机。丈夫始终没来一个电话,她不由担心起来,忍不住胡思乱想。
终于手机发出了一阵响亮的铃声,何红连忙接通。
手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好,你是木科长的爱人吗?”
“我是,我家老木呢?”何红说。
“你好,你好……”电话里的男人非常有礼貌,“是这样的,我是老木的老同学,刚才大家在一起聚餐,之后又去KTV唱了一会歌……老木应该是喝多了点,我们想送他回去,不过……”男人说着说着停住了。
“我家老木怎么了吗?”何红头皮一紧。
“没事,没事,他一切都好,就是衣服坏了,本该我们送他回去的,不过怕他这样出去着凉了,所以还是想请你带件衣服来,再一并回去。”
“噢……”何红听着心里直犯毛,可是与这并不熟识的人实在不方便再多问些什么。她记下了地址,带了一件T恤,便出门接老木去了。
出租车在一个闪烁着巨幅霓虹灯的楼前停下,何红一下车便有一个男人迎上前。
他笑着说:“你是老木的爱人吧?”
何红点头。
男人继续说:“刚才就我给你打的电话,我们过去见过的,我叫吴诚,你叫我小吴就行了。”
何红对这人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生硬地朝他笑了笑。那小吴见她一脸的担心,立即心领神会地领着她往楼上走。
吴诚一面走一面说:“嫂子呀,老木估计是喝醉了,一会儿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何红轻声地说:“麻烦了,谢谢。”
“不谢,不谢。我也怪不好意思的,难得跟老哥出来喝两杯,还把他给喝醉了。”
两人边聊着就来一间大包间门前,吴诚推门,何红跟在他的身后。
里面的音乐已关掉了,几个与老木年龄差不多大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个个一副醉态。而老木赤裸着上身,横躺在长沙发上,头歪向一侧,正鼾声如雷。
何红一见立马上前,将带来的T恤拿出来,试着将丈夫喊醒。
“老木,醒醒了!醒醒了!怎么光着身子呢?那不感冒了呀。快醒醒!”何红一边拍着丈夫的脸颊一边嘟哝着。
在大家一阵七手八脚的推攘之下,老木睁开了眼睛。他吃力地抬眼看了一下大家,又半闭半张地垂下眼帘。
“老婆,你怎么来了?”老木的声音在嗓子里打着滚。
此刻,吴诚已帮老木穿上何红带来的衣服。并将老木原先穿着的衣服用一个塑料袋包了起来,递给了何红。
何红接过时发现衣服已湿透。
“怎么湿成这样了。”何红问。
“被酒洒的。”有人答道。
“能洒成这样,一点干的地都没有,跟水泡过似的。”何红拎着衣服脱口而出。
只见其它的人干笑了几下,却没有解释原因。
这时突然进来了几个人。领头的一个穿工作服的人对一并进来的几个人说:“看,很文明吧。”
说罢又领着那些人往下一间走去。
何红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嫂子,没事,跟我们没关系。”
何红不太相信,撇了撇嘴。
回到家,把老木安顿好,已过零点。何红刚躺下,手机里传来一个信息,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点开,是一段视频。
只见老木在刚才的KTV包间里,正与一个穿着低胸抹裙的年轻女人对唱。唱到兴致高昂时,将手搭在那女人裸露的胸口上。
那女人突然嗲声嗲气说:“老板,我是公主哎,哪能顺便摸呀?”
于是老木将两手在身上的口袋处一阵乱拍,样子像是在找钱包。
拍了半天,自觉身上是没有带钱,便对那女人说:“你是公主怎么了,我还王子呢?是要钱,对吧?”
那女人只是干笑。
老木猛喝一口酒,又道:“我知道你们女人最喜欢钱,但是最爱的可是钻石,我给你钻石。”
那女人立马兴奋地问:“钻石?在哪里呀?”
老木突然将身上的T恤脱下,将冰桶里的冰块一股脑儿全倒在衣服上,然后将衣服四角一拎包起那些冰块,向那女人怀里一揣,说:“给,全是钻石。”说完哈哈大笑不止。
那女人见自己被老木戏弄,气得将包着冰块的衣服往地上一扔,扭头要走。
老木上前将她拦住,脱下腕上的手表,说:“别走呀,跟你开玩笑呢,你跟我出去喝酒,这块表给你?”
这块手表是前年何红送给老木的生日礼物,花了四万多块钱,老木也非常喜欢,天天戴着。
那女人接过手表,脸露出兴喜之色,立马转身搂着老木说:“好呀,好呀,这表可真给我了呀!”
吴诚连忙过来将两人拉开,并将女人手中的手表一把夺下,又从身上掏出几张大钞塞给那女人,说:“走吧走吧!别找事呀!出去吧!”
说罢就将那女人连推带拉地赶出了包间,转过头又将包间里的另几个陪酒的女人一并发了一点钱,轰了出去。
何红看完只觉得手抖得不行,跟着心口阵阵绞痛。她冲进厨房一阵干呕,气得眼泪啪啪地直掉。她看见那碗丈夫今晚还没来及喝的龙牡汤,火出心来。手一挥连汤带碗掀去了水槽里,药汤顺着下水孔流掉了。何红看着这空了的碗,好像它有毒似的,扔进了垃圾桶,跟着把还未煎的龙牡汤药也一并扔掉了。
老木自那次KTV醉酒后对妻子的态度大为改观。何红心里明了,只是没有挑明。她将那段视频收藏了起来,并不是为了以后再看,而且把它当作管束丈夫的一把钥匙。而老木也开始了一年中最忙的日子。新工程的试点把他弄得是精疲力尽,每晚回来是倒头就睡,有时连养心汤都没来及喝已呼呼地睡着了。
何红琢磨着这养心汤也不用喝了,喝那么久,失眠的还是失眠,还不如这个工作劳累更容易让人入睡。
虽说老木的睡眠已有改善,但又冒出了新问题。他从早到晚的咳嗽,一咳起来就止不住,有时还喘不上气,甚至睡着了也会咳上几声,越是晚上咳得就越厉害。这咳嗽声弄得何红睡不安了,她琢磨着该给丈夫另外再开点什么药回来。
三、金银汤
(金银汤:主要成分,金银花、黄芪、太子参、酒黄芩、蔓荆子等;功效,滋阴、清热、平喘、化痰、活血、止咳。)
老木与全处的同事经历了几个月的辛苦工作,终于顺利地完成了试点任务。庆功宴上分管局长点名表扬了老木和王小勤。老木心里美滋滋的,只觉得自己离“处级”又迈进了一步。
宴会上老木为了表现自己老同志的风度,当着大家的面将王小勤的工作表现实实在在的赞扬了一通。他的话刚结束,分管局长和处长一并响起了掌声。老木觉得这掌声是献给他的,不由为自己的睿智暗暗得意。
回家后,老木兴奋地将庆功宴上的事又添油加醋地向妻子描绘了一番。
何红听后也乐了一阵子,接着又问:“你刚才说你那同事叫什么来着?”
“王小勤。”老木回答。他见妻子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忍不住追问:“你认识?”
何红摇了摇头。
“那是听过这个名字?”
何红还是摇头。
“那你是……”何红没等丈夫把话讲完,便跑进女儿的房间,一阵翻找,拿出两张照片。
她指着其中的一张集体照,说:“你说的王小勤,是不是他?”
老木拿过照片细看,正是同处室的王小勤,只是发型稍有一点不同罢了。
“真没想到,这王小勤还是你女儿的同学。”老木吃惊地说。
“什么叫我的女儿,不是你亲生的闺女呀?”何红反驳着。
“是我们俩的亲闺女,她不是跟你姓吗,当然是你女儿了啦!”老木半真不假地向妻子调笑。
“你想得美,儿子跟你姓就不是我的儿子了,想独吞不能?我还指着老了后跟儿子一起生活呢!这两孩子起姓名那会儿,也是你同意的,一个跟我姓,一个跟你姓。现在居然好意思分什么你的,我的。”何红一本正经地说。
“知道,知道,不是开个玩笑吗,至于这么认真吗?知道你把儿子当个宝。”
何红向丈夫白了一眼,继续说:“这集体照的背面都有名字,我都看过,所以记得这个名字。”
“只是同学吗?那又怎样?难不成他是我女儿的同学,我还要特别优待他不成?”
“不是这意思,再给你看一张。”何红眼神突然变得神神秘秘起来。
老木从没见过妻子这副表情,不由地也跟着神经紧张。
妻子像变魔术似的用了一个极夸张的动作,将另一张照片双手捧在丈夫面前。老木定眼一看,是女儿何敏与那个王小勤头靠着头,两人的胳膊还在头顶上围出一个大大的心形。
老木干咽了一口唾沫,望着照片说:“你这意思……不会是……这丫头……跟这个臭小子……谈对象。”
“哈哈,瞧你吓得,怎么都结巴了呢?”何红见丈夫这么紧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什么?”老木夺下妻子手中的照片,用力摔在茶几上,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往沙发后背用力地靠去,满脸愁容。
何红见状止住了笑,也坐了下来,说:“怎么了?如果是这样,不好吗?这王小勤也是研究生,还是公务员,人也长了精神,多好呀。如果他是我的女婿,我还挺高兴呢?”
“你知道什么呀?”老木将身子歪向一侧,不再看妻子。
此刻,他的心绪已乱成麻。自那王小勤进单位他们第一次见面,老木就不喜欢他。这是一个没有缘由的不喜欢,反正老木就是看着他不入眼。王小勤是一个极会说话,脑子活络的人。他来了没几周便与全局三分之二的人有过交流,甚至交上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可是王小勤唯独与老木交流甚少,除偶尔因工作需要讲几句话外,便没有更多的交谈。这或许是两人之间缺乏眼缘吧,又没有交往的愿望和热情,在后来的日子里,两人的关系一直处于疏离的状态。
现在老木发现女儿与王小勤关系非同一般,这样的话,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与他的关系,包括工作上的,或许还有未来家庭上的。
他越想越心烦,只觉得这事将他原本的好心情彻底给搅没了。准确的说不是这事,而是这人,这个王小勤。偏偏是他,谁不好做自己的女婿呢?为什么是他呢?老木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纠结在这个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