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自己买的房子，我只是偶尔来住一下——我一直跟家人住在一起——我母亲不让我搬，她说我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才可以搬出去……”他说着笑了。她也不禁笑了，“那我给你房租……”她思忖了一下，认真提出。
　　 他显然一愣，但旋即恢复平静，“那好，我还多了项收入呢？你明天就搬进来吧……”
　　 第二天，清言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李，住进了杨晴远的房子。
　　 白天上班晚上她便一心扑在书本上。遇到不懂的地方她便记到笔记本上，等着问杨晴远。杨晴远隔三差五过来坐坐，每次都是帮她解决一大堆难题后离开。这样一来，她的自学进度大大加快。
　　 清言决定报考一家知名大学的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她信心十足地参加了第一门的考试，轻而易举地通过。
　　 “不出我所料，你成功了！”杨晴远得到消息非常高兴。
　　 “才通过一门，还早着呢……”清言娇羞地笑了。
　　 “今天下班，我们一起庆贺！”他叮嘱她。
　　 他要请她去餐厅吃晚饭，她说：“家里有现成的厨房，你还没吃过我烧的菜呢，今天我给你露一手！”
　　 他们在超市买了肉、蛋、蔬菜、水果许多食物。清言系上围裙挽起长发干脆利落地做出了一桌子香喷喷的美味佳肴。
　　 “你真能干！不错！不错！”杨晴远赞不绝口。
　　 “跟我妈妈学的——她做菜是一流的，特别好吃……”清言的话多起来。
　　 “那你现在一定很想她，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她……”杨晴远随口道。
　　 清言呆住，一双眼睛渐渐红了。“我是很想她可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她哽咽。
　　 杨晴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安慰，深深的眼眸溢出自责和怜惜。
　　 清言看了看他，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葡萄酒，倒了满满两大杯。
　　 “我敬你！”清言端起酒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了，她咳嗽起来，“慢点！”杨晴远嘀咕，“这么多菜，多吃菜！”
　　 “如果不是你，没有今天的我！”清言又向杨晴远举杯。“你是个大好人，能够遇上你我是多么幸运！”她又喝光了一大杯，她的脸上已染上一片绯红，更衬得唇红齿白，目如朗星。
　　 精巧的花瓶里有他送来的大束百合花，幽香缕缕。她穿着那条心爱的盛开玲珑石榴红花朵的月白裙子，整个人清丽而又浓郁，像月光下芬芳袭人的百合花。
　　 他忽然一把拉住她，“清言！”他呼唤。声音低沉含混，好似被汹涌波涛吞噬。
　　 “晴远！”她冲他叫，嫣然一笑。顾盼的眼眸闪烁着动人的红光。
　　 她从来没有这样对他直呼其名，他笑她口口声声老板太疏远她便很少称呼他，迫不得已时也只是“唉”一声。
　　 “清言！”他将她轻轻揽到怀抱，“你真美，清言……”
　　 “你醉了！”她一把推开他，“你肯定是醉得不轻！”
　　 他拍了两下似乎昏昏沉沉的脑袋，自言自语，“没喝多少……”
　　 明白自己非常清醒后，他不再说话，也不看她。
　　 “你怎么变了？不高兴啦？”但她一定是让酒迷了神智了，还冲到他跟前，抓起他的手，娇滴滴地嚷，“吃呀，继续吃呀！”
　　 他猛地拉过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他开始吻她，轻柔而又钝重，像对着一块易碎的价值连城珍宝，又像要摧毁铜墙铁壁、壁垒森严、阻挡通往幸福的城池。
　　 她娇喘呻吟，仿佛沉溺在无与伦比的好梦里，迟迟不愿醒来。
　　 当清言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时，已是深夜。她觉得身体酸痛，口干舌燥。杨晴远也醒了，“想喝水吗？”他打开灯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灯光柔和，清言却觉得双眼被刺得生疼，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一些红色的花朵大大方方绽放在她的身上。她想它们竟然都是证据，证明她的少女时代从此一去不返。心里不禁酸酸的。
　　 他喃喃，“清言，我会对你好的……”
　　 她使劲点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渐渐自心头涌遍全身，喝了水乖乖地倚着他的臂膀躺下，用自己纤细的手臂紧紧搂住强壮有力的他。
　　 她恍惚——原来，一切她是心甘情愿……
　　
　　 （二）
　　
　　 清言二十岁了，浑身上下散发一种说不出的灵秀清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大又亮，一头油亮漆黑笔直长发或轻轻拢成一束或随意飘散，光洁的脸颊时常挂着甜甜的笑，像盛放的桃花。村子上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大多做母亲了。她幸福地憧憬着披上那一袭洁白如雪纤尘不染的纱裙正式成为心上人新娘的那一天。
　　 这天在书店有一个和清言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兴奋地冲她嚷：“月清言，是你吗？！”清言愣了好一会儿，莞尔一笑，“我认识你吗……”那人更加激动欣喜，“我是刘莲风，刘莲风呀……”清言如梦初醒，岁月造人，几年不见，刘莲风已经是挺拔俊朗的男子汉了。刘莲风说：“我现在这边上大学，快毕业了，我一直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和你有这样的相见……”
　　 与故人久别重逢，清言心情格外好，杨晴远却很晚才回来，让她一份雀跃的心更急于倾诉，可是杨晴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不禁蹙起娥眉，“你怎么啦？”
　　 杨晴远不回答，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搂着她，半晌，轻抚她如缎如瀑的长发，低低说：“清言，你会离开我吗？”
　　 清言释然，粲然一笑，“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她柔声细语，“这还用问吗？”
　　 杨晴远却依旧颓然，“我知道……”
　　 “只要你不嫌弃我，你就是我这一辈子的依靠。我会永远伺候你，和你白头到老……”清言目光灼灼，一字一句说。
　　 “那，不结婚，也可以，对不对……”
　　 清言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像被一大盆冷水迎头浇下，霎时浑身冰凉，“你……”她说不下去。
　　 “我也没有办法，我喜欢的是你，可我需要她的帮助。我向她求婚了……我们今天已经去拍了婚纱照……”杨晴远坦言相告。
　　 清言的双眼不知何时已蓄满泪水，她指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地注视已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的杨晴远。
　　 杨晴远轻轻放下一叠钞票后，开门走了。清言失魂落魄地摸出一张单子——是医院的化验单，她今天去医院了。她没有告诉他：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医生精心配制的药全部吃下，一阵一阵剧痛毫不留情地侵袭而来，分不清是腹里的痛还是心中的痛，似乎铺天盖地全是痛，她咬紧牙关硬挺着。
　　 拖着流产后虚弱的身子，她孤零零一个人在拥挤的街道上缓缓前行。天仿佛要下雨了，满目行色匆匆要赶回家的路人，她也是在回家的途中，可是她一片迷惑：哪里有她的家？
　　 车来车往，她软软地扫了扫身边的喧闹，忽然，一辆摩托飞驰而过，她尽力叫道：“东西掉了！”
　　 车开得太快，一个大包被抛到地上，车主闻声返回捡起失而复得的物品，将目光投向她。
　　 “你去哪里？我送你吧，你的脸色很难看！”他向她走近，整个人散发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力量。她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到达“希望之城”门口，她要求下了车，他说：“你住楼上还是楼下？你一定生病，我还是送你进屋吧……”
　　 “不要、不要……”她连连摆手，嗫嚅了半天，说：“你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介绍给我做？”
　　 他略一沉吟，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你等一等，我们公司过段时间要招人，到时我介绍你进去……”
　　 她看到名片上印着公司，竟然是这个城市最大最有名的一家外企，他是生产课长，叫李筑涵。
　　 她幽幽说：“李先生，谢谢你！”
　　 晚上刘莲风给她发来信息——他们那天互留了联络方式。“你好吗？在干嘛？”他问。
　　 寥寥数语，她却不胜温暖。“我想搬家，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房子？”她问。
　　 他回：“刚好我们要毕业，一个同学离开这里，租的房子要退，你决定什么时候搬，我帮你。”
　　 “我东西不多，自己搬应该没问题。麻烦你带我看房子。”
　　 “跟我还客气什么……”他和她约好了一个日子。
　　 房子离刘莲风家倒是很近，不过非常小而简陋，但清言仍然迫不及待地搬了过去。
　　 “你住在这里，以后就方便多了……”刘莲风脱口而出。
　　 清言将目光投过去，看见他的脸上泛起一层涩涩的红，慌乱地垂下头，不知所措，好一会儿，吞吞吐吐说：“我是希望经常看见你……”
　　 清言一笑，“我知道……”
　　 ——他对她的照料，他对她的好，尽在眼前，她如何不明了？可是，她能怎样呢？有些事实不可更改，注定是丑陋的利刃剜割珍贵的心和美好的未来。
　　 在李筑涵的帮助下，清言顺利进了这个城市最赫赫有名的公司。
　　 她没有文凭又没有什么专长，李筑涵说暂时只能在生产线上当操作工，“你这样聪明，以后一定会学会很多的……”他安慰她。
　　 她冲他一笑。能有一份工作可以让她自食其力她已经很知足了，喧嚣城市，人潮汹涌，又有几个给予她帮助？“谢谢你。”她真心诚意道谢。
　　 她对他充满感激，不知道要怎样回报他。他竟然又提出教她学电脑，利用难得的空闲时间他耐心地当起对电脑一窍不通的她的老师。
　　 他的眼睛很明亮，总是熠熠闪光。她想起在公司听到的关于他的传言，说他是公司最具魅力的单身汉，连生产线上也有许多女孩子对他暗生情愫，常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论他。说他对所有明眸青睐都不屑一顾不知他会看上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从不加入那人群，她独来独往，脸上淡淡的，没有欢乐也不见忧伤。她听到过她们对她评头论足尖刻地说她古怪，她一概不予理睬。
　　 这天又是星期日，因为她执意不肯去他家打扰，他照例发短信约她在网吧碰面。她的电脑进步飞快，他很高兴，脸上不时洋溢无比灿烂的笑容。他正滔滔不绝给她讲EXCEL的格式设置，有人叫他，他回头，是公司另一个部门的科长，叫王兆阳。
　　 “李科，真巧！”王兆阳满脸堆笑向他打招呼。笑容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奇怪东西。
　　 “月清言也在啊！”王兆阳打量她。她淡淡说：“是。”忽然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却没有料到第二日公司就沸腾了。李筑涵和月清言在一起。俊逸非凡眼高于顶的李筑涵竟然看上了性格怪僻的操作工！
　　 清言心如刀割，暗暗决定疏远李筑涵，以免让他名誉受损，影响他的前程。众所周知，他即将升职。
　　 刘莲风已是清言陋室的常客。一次，刘莲风做饭，清言收拾房间。清言吃惊地发现那条心爱的盛开温暖石榴红小花的裙子上多出了几个小洞。“莲风！……”她大叫。
　　 在厨房忙碌的刘莲风不知道清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急如焚，慌张地丢下正燃烧的锅灶奔跑。地上不知为何有一个石块，毫无防备的刘莲风猛地栽倒。
　　 清言看到刘莲风触目惊心的伤口，自责不已，满含歉意，“都怪我大惊小怪……”
　　 “是这民房条件不好，连老鼠都有，下个月我就去找房子，找商品房……”
　　 说到做到，虽然他刚工作不久，还是在一番辛苦辗转后，相中一套小居室。租金比民房昂贵许多。他有些惭愧地对清言说：“我们合租，你有意见吗？”
　　 “这样彼此照顾容易，还可以节省房租……”他急切地解释。
　　 清言不置可否，静静注视他纵横焦灼愁虑的脸庞。
　　 “清言，你放心，我们一人一个房间的……我……”他就要语无伦次了。
　　 “我们什么时候搬家？”她柔声细语。
　　 他蓦地快活地笑了。
　　 清言和刘莲风于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一个冷冰冰的冬日，刘莲风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嚷，“我发工资了！”
　　 “真是待遇丰厚的公司——不错，我要好好庆祝庆祝！”刘莲风喜不自胜，“清言，我想买身衣服，你给我当参谋吧，工作了不比在学校，衣服也很重要！”
　　 清言想了想不忍扫他的兴便点了点头。
　　 刚好第二天是休息日，一大早刘莲风就穿戴整齐等着与清言一起出门。
　　 时值隆冬，气温很低，两个人顶着严寒逛起街来。刘莲风在一家名为“淑女坊”的服装店门口止住脚步，拉清言进去。
　　 清言不解，“是女装呀……”
　　 刘莲风不理会，径直带清言走向一件粉红的外套，拿给她，“试试！”
　　 清言起初不答应，猜出他的用意，但拗不过他一味的坚持，只好穿上他选中的新衣。
　　 刘莲风目不转睛打量她，眉飞色舞，“果然不出我所料，真好看……”
　　 清纯的淑女装，让清言想到沐浴阳光笑容水晶一样明净的女子。冰清玉洁。
　　 “不要！……”清言声音脆响。
　　 但刘莲风执意买下价格不低的它送给清言。
　　 过年了，为了清言不寂寞，刘莲风回家过完初三，就匆匆赶了回来。给清言带了许多家乡特产，和故人的消息。
　　 “我没敢告诉你爸你在这里……”刘莲风告诉清言。
　　 “他现在好吗？”清言心中酸涩，低低问。
　　 “他好得很——虽然因为你逃掉只好退还赖家的彩礼，但他很能干，挣的钱一个人花不完，听说酒足饭饱经常还看录像，十分逍遥快活……”
　　 清言沉默。
　　 “我想，他也是想你的……”他安慰她。
　　 她感激地点下头，还是一言不发。心中恶浪咆哮，汹涌澎湃，翻江倒海。再过个几年吧，那时，也许，会有一个热泪盈眶、欢天喜地的团聚，作为父亲的他会想念自己的亲生女儿……
　　 “清言，我们出去玩吧！”刘莲风打断她的思忖，“天天呆在家，多闷呀……”
　　 清言同意。这些天她深居简出，几乎与世隔绝了。李筑涵邀请过她也被她婉言谢绝，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可能也感觉到了，与她的联系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