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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对莫奈的评估


作者:钉子 举人,3901.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741发表时间:2010-01-11 17:22:25


   “谁同你谈你那下流东西。它又有什么用?”
   “那无用的文学我们也不谈,我们就来谈谈我们有用的工作。我问你们(莫奈也经常要拉上我们,多半是有意吧),你们以为我们的评估报告真那么有用吗?”
   “当然有用,否则怎会有那么多人为它花那么多钱?”凡高的话;因为娇康达久不回答,凡高不愿意久久把莫奈晾着。我们也不愿意。
   “毫无疑问,因为我们成功的评估,好些人选举成功、好些人得到了梦寐的工作、好些女人嫁到了如意郎君、好些男人娶到了如花美眷,可是你们想想,那些将死之人究竟从我们的评估里得到了什么呢?”
   “名声啊。还能是什么?权色名利,除此而外你在这个世界上还能追求到什么?”塞尚的话。我知道一双男女的争吵很快又要流变为四个男人的胡扯。我们都喜欢胡扯,都不喜欢争吵,连娇康达也是一样。
   “当然是名声。可就是从这个名声,问题来了,请问你们名声究竟是什么?——它难道不是一种装饰物吗?”
   我们已经明白了莫奈的想说,我们的评估很多时候确实是一种装饰物。比如说婚嫁使用的评估吧,固然确实有人完全是因为一份评估报告而嫁(或娶)了某人,但一般说来两个人是在决定了婚期之后才来找我们做评估的,而等我们的报告出来通常(特别是黄道吉日频繁的时期)他们都已经度完蜜月了。评估报告大抵相当于婚纱照,这个情景很容易相像得到:朋友来家里做客,不管是出于礼貌出于攀比或别的什么总会这样问问的:“你先生(或太太)人怎么样啊?”找我们做过了评估的人要回答这样的问题会非常简单:“还行,他(或者她)啊,综合评分才80分(标准是百分制,80分虽不是最高分,但已经是个很优秀的分数了)。”说完这句需要做的就是搬出我们那份权威的、科学的、精确的评估报告,无需多话、无需费力,数据、图表、公式,都是一目了然的,由不得别人不信。其实当两个人决定要结婚,除了那些忙得没时间恋爱的名流,彼此当然是相互做过评估了的,而且很多人对自己做出的评估也是满有信心的。问题是要取信于别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何况有许多话由自己来说不很容易开口,另外大部分人表达技能有限,并不能把自己做过了的评估说清楚,因此最好还是交给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做。就是用于升迁那些,装饰性也未必少于实用性,无论层次高低,中国的政治经常是选举前结果就尽人皆知的,评估报告就如同选举,大多时候确实是装饰。
   “你的提法根本从开始就是错误的,你把装饰与实用性对立起来,可难道装饰不是实用之一?经常它还是最有用的。一只鸟的羽毛鲜艳漂亮,说明它身体健康、基因优秀,一个人能把自己装饰好,说明他适应能力强、生存能力高,当然也就具备了被重用的潜力,应该得到高官厚禄,应该得到了异性的垂青?”我把这个意思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莫奈需要有人把它说出来,他好开始一种等待中的发挥。
   “对啊,赏心悦目有错吗?不仅我们人类,除了天生所得,动物都有装饰自己的本能。何况,如娇康达所说,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把自己装饰好了也就是装饰这个世界,谁敢说装饰不是有用的?”凡高为莫奈加了一句。
   “装饰的确有用、很有用、非常有用。现在我问你们,既然装饰那么有用,为何我们的文学一定要感动人、要激励人、要对什么说出什么高慢的人生道理,它为何不能仅仅是赏心悦目的?”
   “你是说你的文学仅仅是用来装饰的?”塞尚又为莫奈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不过也可以说是,但它装饰的不会是一人一物(这是好文学与坏文学的区别),而应该是广大的、无际的、和整一个浑沌世界相类的一种东西。”
   经常是这样,一开始是四个男人乱谈下流文学,接着演变成了一男一女吵嚷文学,然后延伸到自我、世界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另外三个男人在一边穿针引线、推波助澜,整整一个下午很容易就说过去了。工作当然是耽误了,于是莫奈组织加班,连晚饭也不给好好吃,只给叫外卖。作为补偿,加班之后他又要请我们去喝酒,而我们几个喝起酒来又都不会节制,贪杯而不善饮,每次都喝得醉醺醺,车也开不了,只好坐出租,经常还需要出租司机把我们拖进公寓,为此他当然要顺手从我们钱夹里多抽几张,而娇康达给人占占便宜也是免不了……如此下来,除了莫奈我们几个都有了小肚子。娇康达已经嚷嚷过好几次,如果她不得不去做抽脂手术,那么手术费、护理费、营养费、误工费、心理伤害费都得由莫奈来负担。
   我们也曾想办法要节制这没有节制的工作和生活,可总也做不到。我们四个背着莫奈定下条款,谁也不许在办公室里同莫奈谈文学,否则就罚站、罚吃洋葱、罚买冰棍、罚做饭。可莫奈并不每次都同我们谈文学,尤其是在我们坚决不搭腔的时候,他会同我们说风俗、说印加帝国、说冰川运动,说量子力学,如果我们修改条款规定在办公室里只能同莫奈说工作,那他就同我们说工作,反正只要是那天他真是想说,最后我们的谈话总会“越来越胡说八道,越来越下流”。整一个下午很容易就会说过去,然后是加班,然后是去酒吧喝酒,继续胡说八道、大嚷大叫。有几次还同酒吧的保安发生了冲突,被人驱赶出来,我们就另找一家继续“喝死算毬”。
   娇康达还几次把那两本闲书扔进垃圾桶,可莫奈很快就会买回两本新的,后来干脆找了好几个版本的电子书(《巨人传》包括法文版)自己画了插图、设计了版面拿去让给我们做评估报告的装印店做出了即使不是世界上最豪华多半是字体最大装帧最华丽的精装版,给我们每人送了一套。我曾想莫奈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害怕孤独,在喝醉之前他不想与我们分开。而塞尚说,他是害怕去对娇康达尽义务。我们也问过他,他不置可否,最后是说:“如果我是这样,那你们也一样。”
   这些事现在让我们非常为难,莫奈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领导,如果仅仅是把这些写进评估报告我们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这毕竟是事实嘛,何况评估并不是说好话,虽然在不违反职业规范、职业道德的前提下,我们总是尽量做出对客户有利的。问题是我们不能接受把“不好”这样的字眼用在莫奈身上,说我们对莫奈有种父亲般的感情一点不为过。我们有时候对莫奈很放肆,有很大一部分经常是儿子对父亲般的放肆,是恃宠撒泼,连娇康达也一样。我已经提过我大学上的是中文,而凡高是历史,塞尚是哲学,除了娇康达的文秘,都是大而不当毫无用处的专业(严格的说,它们不能叫“专业”),我们四个都出身贫寒,都曾经历过职场的艰辛。我记得来海森伯评估公司应聘时我已经几乎没钱吃饭了,莫奈问我知不知道评估工作的意义,我说我不知道,但无论是什么我会尽力做好的,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我想,莫奈是看我可怜才收留了我。进入公司一年之后,在莫奈的帮助下,我们四个都顺利通过了考试拿到了评估资格证书,成为了专业的评估师,莫奈同我们签订了优厚的合同,规定我们在公司工作满三年之后每人将免费得到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条件是不许把股权出卖转让,除非公司自然破产否则我们一离开公司就相当于自动放弃自己的股权。两年之后莫奈给了我们每人百分之十,按照公司的资产相当于每人给了我们一百万(如今已经超过五百万),这些钱虽然拿不到,但每年有十几万的分红,年薪和奖金加起来也超过了十万,我们一下子从穷小子变成了令人羡慕的中产。认识我们的人都说,不知道我们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遇上这样的好老板。
   大部分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想,我们感激莫奈,毫不迟疑,而且我们还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在我们需要工作的时候他给了我们工作、给了我们最缺少因此最需要的钱,我们对他怀有深厚的感情。但有时候也不免这样想:倘若我们没有遇上莫奈又会怎样呢?甚至,遇上莫奈对于我们究竟是好是坏?这种假设显得是毫无意义,人生岂可重来,它哪里会有一个答案呢?当然,如果我们真想改变的话,我们的生活、我们工作也许都可以都重新开始,可无论我们要怎样活着,那个我们已不可改变,莫奈已经烙在了我们身上。凡高甚至把它推展开来:倘若我们是活在500(之所以不是300,凡高说:“看看电视里那些清宫剧,想想拖着一根辫子、还要自称奴才,实在太恶心了!”)年前,与现在相比究竟是会活得更好还是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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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回想起来公司的第一年,感觉非常奇特,好像在哪里看过的一个武侠故事:一个大侠收养了四个孤儿,教会他们绝世武功,在江湖上成立了一个响当当的门派,而大侠自己却没有一点武功。那时公司才成立不久,我们还没有自己的评估师,没有做评估的资质,也就没有自己的客户,我们在莫奈的指导下为别一家公司(这是一家外籍公司在我们这个城市的分部,莫奈应该有什么关系)干活,那时候莫奈的汉语更是有限,可他的意思我们似乎总能领会,我们很快就熟悉了评估的业务,顺利通过了考试。可以说我们是莫奈一手教出来的,可莫奈自己却没有评估资格证书,也许他在本国时曾有,反正对这一行他很熟悉。平日他分担的工作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除了写报告,其它的事情他都做,有些部分(与数据分析相关的)做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好,可是他没有在一份评估报告上签过字,也就是说没有一份评估报告可以作为工作业绩写进我们为莫奈做的评估里面,若是依据评估通则,按照数据和公式,相对于客户这部分,莫奈好像个打杂的。
   凡高拜访了莫奈服务过的所有客户,因为他总也找不到他想要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反应他们几乎听不懂莫奈的话,对莫奈的工作技能他们给不出任何直接的证据。而这未必是因为莫奈汉语差劲的缘故,凡高说他拜访的人中有一个是市政府的专职翻译,他同莫奈的谈话大部分是用英语进行的,他还说莫奈的口音纯正,很有牛津味——他自己就很有牛津味,他曾在牛津进修过——可他同样不很听得懂莫奈的意思。凡高问他为何不让莫奈解释一下把他的意思搞清楚,翻译就大笑了,“仿佛是笑我的问题很幼稚”,翻译说:对于太专业的东西,一个非专业的人根本不应该试图深入了解。
   凡高特意把翻译请来同我们见面。这是个非常可爱的青年,清秀斯文,恭谨谦逊,还有点小模小样,一眼看来很难想到他是如何伤了凡高的自尊。他爱喝红酒,尤其是好的红酒,什么“拉菲”、“奥比安”、“玛高”,他能说出一大通,我们都不懂,也说不清这是否与他的专业相关。几杯下肚,他就更讨人喜欢了,“叫我玻尔!喜欢我的人都叫我玻尔!这个名字我从不轻易告诉人的!”他搂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脖子把这句说了四遍之后,我们简直想和他一醉方休。但我们找他来可不是喝酒,他自己也明白的,我们再喜欢他(或者说他再讨人喜欢)那也是职业之交。
   “评估这个职业确实有着它相当专业的部分,但主要是在真正做评估的阶段,而在收集资料的阶段它更多是些平常事、家常话。而且,因为评估更朝向于人的抽象部分,虽然需要专业的知识,却很少涉及专业的技能。”凡高的话是我们经常说的,是评估通则里的论述。
   “不是这样。”玻尔放下酒杯,整整小西装,一个好斗的鲜明形象立即就凸现出来,他可没有喝多!“你们当然明白,专业并非指代那些特别的、艰深的、仅有少数人能掌握的东西,更多时候它是说你应该专注于其中的业务。既然是专注,那么它之外的其它你就不应该太多用心,因为人的精力有限。”
   后来波尔还说,他翻译的东西经常会有他根本不明白其意思的,只要花点心思这些意思他当然可以明白,但他不应该明白,因为他的专业是翻译,而它们的意思自然有相关的专业人士来应付。对于莫奈的意思他也无需了解,“重要的是他明白我的意思。”波尔的意思也是大部分人的意思,没有一个人觉得有必要搞清楚莫奈的意思,横一点的(也就是有官威的)则说:“我干嘛要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在给我做评估,反正做不好我不给钱。”
   这件事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并不觉得我们服务过的人没有听懂我们的意思。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带着这个疑问我们都回访了自己的客户,除了少数术语,他们并没有觉得我们曾对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难于理解的话。那么莫奈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他是有意要让自己显得高高在上吗?对于莫奈的工作态度,人们普遍反应说:相比于一般的服务性工作者,莫奈算不得是很热情,也不很讲究礼节。还有部分人说,他有些冷漠,有些傲慢。
   那么,莫奈为什么要让我们把他评估出来呢?在第七次“进度展示与推进会”上凡高提出了这个问题。其实这个谁都想过,但谁都没有想出来,但此时似乎已经是必须要把它想出来了。
   在平常的工作中这不会是一个问题,一个评估的最终用途是客户最关心的,他们会反复强调——就是对于那些不宜明说的,他们也肯定会给予足够的暗示——好让我们区别主次、对症下药。莫奈的评估报告指定寄给总部位于瑞士的一个基金会。关于这个基金会,我们还知道莫奈每年都会给它捐一笔钱。我们曾问过他这样做的原因,他不肯好好说,只是说笑:“你们(这里不是说我们四个,是泛指)到了寺庙里除了磕头之外总会给一个箱子塞点钱,你们管它叫‘公德’。我的是一个样。反正我留着它们也没有太多用处。”我们了解过这个基金会,它最主要的业务是环保,也资助一些落魄的艺术家,它的法律服务部以很高的收费提供个人事务,主要是处理遗产和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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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小说对对莫奈的评估,用数万字来评估。究竟作者写的小说是怎样一回事,我们都期待。作者的小说故事最后写到:最后顺便提一句——算是开玩笑吧——小说中的“评估”虽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成为现实,有志于创业的青年(或者少年、老年)不妨从这方面想想,它也许会是个新兴产业。这正好点题:对莫奈的评估,也是客观的评估。推荐给广大读者欣赏,让读者来对莫奈的评估。【编辑:王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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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赤水河王万兵        2010-01-11 17:23:10
  作者小说对对莫奈的评估,用数万字来评估。究竟作者写的小说是怎样一回事,我们都期待。作者的小说故事最后写到:最后顺便提一句——算是开玩笑吧——小说中的“评估”虽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成为现实,有志于创业的青年(或者少年、老年)不妨从这方面想想,它也许会是个新兴产业。这正好点题:对莫奈的评估,也是客观的评估。推荐给广大读者欣赏,让读者来对莫奈的评估。
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协会首席特约副秘书长,贵州省作协终身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网络版编辑,中国作家第一村作家工作室成员,观音山文学社副社长兼贵州分社社长,《塘厦文学》特邀副主编。《新文报》总编
2 楼        文友:赤水河王万兵        2010-01-11 17:23:48
  谢谢作者,提供美文。希望常更新。
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协会首席特约副秘书长,贵州省作协终身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网络版编辑,中国作家第一村作家工作室成员,观音山文学社副社长兼贵州分社社长,《塘厦文学》特邀副主编。《新文报》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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