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倩云说：“我看谁坐线最快、椅子没有声音！”廖倩云又提了一个要求，不，是两个。
　　 “坐线”是幼儿教师的工作术语，孩子们年龄小，在教室里活动时不懂得辨别方位，因此老师会在地板上用彩色即时贴，贴成固定的线。比如，上课的线是黄线、看书的线是绿线，她们会对孩子们说：“坐黄线、坐绿线！”
　　 孩子们是形象思维，训练几次便明白了。偶尔有几个愣头愣脑的，经反复提醒，也记住了。
　　 廖倩云整顿好孩子们，对余飘飘说：“你来领孩子唱歌吧！”
　　 余飘飘依言照做。孩子们也很机灵，他们看换了人，开始不安分起来。有两三个孩子讲起了话。这些娃娃是聪明的，他们不怕余飘飘，怕廖倩云。
　　 廖倩云走近讲话的孩子，也不批评他们，而是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们。他们便不敢讲话了。
　　 余飘飘暗自纳闷，为什么廖倩云玩眼神就效果惊人，而她有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丝毫没用。廖倩云不止一次地教导她说：“带孩子你不能跟他们比嗓门，因为你根本喊不过他们！你在适当的时候要用点策略，比如手势、眼神，比你喊叫要省力得多！”
　　 她相信廖倩云说的都是真理，这也是像她们这样的老教师一次次实际经验得出的结论。可这正确的结论为什么到她这儿就行不通呢？她无法和娃娃们交流，更不清楚他们幼小的心灵在想些什么？其实她并不愿意对娃娃们撕心裂肺地喊叫，亦想不慌不乱地使用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微笑来摆平这些娃娃。
　　 可是不行。娃娃们跟她没有默契，她使出浑身解数，频繁的使用肢体语言毫无效果。她跟他们相处的方式就是不断地吼叫。娃娃们将图书、玩具扔得满地都是，她让娃娃们整理玩具和图书，可是没有一个娃娃听她的。她不由火冒三丈，目眦尽裂地瞪着他们。这一刻，她好像不再是老师，而是《聊斋志异》里的夜叉；而她在娃娃们的眼里，是隐身葫芦娃，仿佛他们看不见她似的。她很想拎起一个娃娃，像扔铅球或扔沙包一样扔到窗外去，好眼不见为净！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这些娃娃都是祖国的幼苗、花朵，谋杀祖国花朵是犯罪，是违反教师道德，她可不能犯法！她一个有着大好青春的女孩，难道就这样被一群娃娃给灭了？！
　　 田园长曾这样说她：“余飘飘老师年轻漂亮，可是带班却不漂亮！还没走到你们班，就听见你在喊叫，对孩子要温柔些，细心些，明白吗？”
　　 她想，我又不“二”，当然明白。但当这些小鬼头不听话的时候、把玩具到处扔的时候，她真的无法做到温柔。有时急了，廖倩云也会吼上两句，何况她一个新教师？
　　 田园长和业务园长苏玉琴总是到草莓班巡视，她们主要是观察余飘飘的工作能力。她组织活动的能力令园长们不忍直视，孩子们犹如一盘散沙，到处乱跑乱窜。
　　 园长们向她施压说：“你这样带班是不行的，而且这个班是你和廖老师两个人的，你不能什么事情都让廖老师去做啊！”
　　 她保证说：“我一定会努力配合廖老师的工作，田园长、苏老师，你们放心吧！”
　　
　　 三
　　 这天，幼儿园组织春游，去动物园。孩子们坐在车上，兴奋不已。他们一会儿唱歌、一会儿七嘴八舌地说话，议论孔雀的美丽和狮子的凶猛。
　　 余飘飘和廖倩云站着巡视车上的小鬼们。当动物园的大门在面前出现，娃娃们坐不住了，他们蠢蠢欲动。
　　 “小朋友们快坐好，不然司机叔叔就会生气，把车开回幼儿园去啦！”廖倩云搬出司机来吓唬孩子。
　　 娃娃们听了信以为真，纷纷坐正身体。
　　 余飘飘看了暗笑，心里也佩服廖倩云的机智。如果换了她，会大叫说：“坐好！”
　　 下了车，廖倩云指挥余飘飘数人头，她数了一遍，后勤园长看着草莓班的春游名单说：“人数不对！”
　　 廖倩云埋怨道：“余飘飘，你怎么数的？不会算术吗？！”
　　 她红了脸，窘得想变成隐形人。她又数了一次，这次人数对了，她总算松了口气。
　　 进了动物园，廖倩云开始提要求。什么队伍不能乱啊、小手要拉牢啊、不要乱跑啊、小心危险啊、不能跟陌生人走啊、爸爸妈妈来接时要跟老师说再见啊等等等等。提完了要求，廖倩云领着孩子们在动物园逛起来。
　　 余飘飘站在孩子的队伍中间，廖倩云在前面领头，保育员在最后。
　　 “赵子峰的书包带子掉了，余老师，你帮他弄一下！”保育员在后面对余飘飘喊。
　　 实际上，赵子峰的队伍偏后，不一定非要余飘飘去。保育员是故意支使她做事。她立即去赵子峰那里，拎起他的书包一看，带子坏了，没法修。
　　 她问赵子峰：“怎么不让你妈妈给你准备一个好的书包啊？”
　　 赵子峰振振有词地说：“我妈妈不让我背新书包，她怕我弄坏！”
　　 败家孩子！她心里说。书包不能修理，赵子峰带的零食又重，她只好帮他拿着。
　　 孩子们的兴趣在狮子、老虎那儿，廖倩云每带孩子看一只动物，便会对他们讲解这只动物的习性。当然她的语言是生动有趣的，不像高中老师讲生物学那么枯燥。
　　 廖倩云讲解后提问孩子：“老虎是什么颜色的？它身上的花纹是什么样的？狮子呢？它们有什么不同？”
　　 孩子们积极地思考并回答。像这样的随机教育很重要。廖倩云等于在户外上了一节科学课，这正是余飘飘佩服她的地方。
　　 余飘飘也全神贯注地听着廖倩云讲解。她想学习随机教育。可是她要帮保育员干活，准备孩子们的茶杯、一次性桌布，因为他们待会吃饭的时候要用。廖倩云讲完后，带着孩子们玩游戏。
　　 他们说：“切、切、切西瓜，红红的西瓜哪里来？农民伯伯种出来！”当说完最后一句话，廖倩云和孩子们四散追逐跑。
　　 玩过游戏，孩子们已经饥肠辘辘。他们坐在草地上，开始大吃特吃。
　　 廖倩云走近余飘飘，不满地说：“刚才我带孩子玩游戏，你也应该来管管孩子，你是配班老师，应该配合我！”
　　 余飘飘一怔，她想不到廖倩云会这样说。于是她解释道：“廖老师，我在摆茶杯。”
　　 “茶杯可以过会再放，”廖倩云仍一脸不悦的样子，“你真是分不清主次！”
　　 游过动物园，看过动物、吃罢饭，总算可以回去了。
　　 出了动物园的门，孩子们要上车了。余飘飘最后点一遍人数，竟发现少了一个孩子！
　　 少的那个孩子正是赵子峰。三个老师急得团团转。廖倩云指责余飘飘没看好孩子。
　　 余飘飘辩解说：“赵子峰的队伍在后面，也不是我管的啊！”
　　 “那你就是推卸责任啦？”廖倩云声音高起来，她狠狠地瞪着余飘飘。
　　 廖倩云决定与保育员去找赵子峰，余飘飘心里和她们一样，是很着急的。而且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因此得罪了廖倩云她也很无奈。
　　 赵子峰很快被找到了。原来老师们离开的时候，他还趴在草地上找蚂蚁。
　　 廖倩云上车后，频频撂脸子给余飘飘看，她只当作没瞧见。
　　 事后，廖倩云说这是余飘飘的错，还向田园长诉苦，说和她在一起带班很累；春游事件令廖倩云和余飘飘之间产生了缝隙与裂痕。
　　 青年教师赛课马上就开始了，余飘飘失去了廖倩云的指导，犹如盲人摸象。她一次次请教廖倩云，廖倩云总以各种理由推脱。她没有办法，求人没用只能靠自己。她每天上网查找资料，专研教学视频，写了一份详细的教案，逐字逐句的揣摩研究，包括一些感叹词，诸如“啊”、“呀”之类，猜测教学中孩子们可能表现的各种反应。对她来说，背熟教案是最基本的要求，万一上课出现突发状况，以她的经验，是不懂得如何处理的。她对上公开课心里没底，她连一节课的环节、过程都不懂，更别谈处理突发状况了。
　　 她上课的内容是小班的一节儿歌课《棒棒糖》，换成工作满一年的老师，她们上这节课丝毫没有难度。可她进幼儿园才两个多月，完全不会上课。
　　 这节课她只试上了一次，她给樱桃班的十几个孩子，试着上课，请樱桃班的老师指导。这种过程在幼儿园叫做“试上”，也叫“磨课”。一节好的公开课，往往是教师在背后磨了N遍才称之为好课，否则就是没有价值的课，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
　　 参加试上的孩子不能在正式公开课上出现，因为他们已经上过这节课了，故而余飘飘要“借班上课”。
　　 樱桃班的老师童雨佳也是青年教师，她有三年的工作经验。她看了余飘飘的课，头摇得像拨浪鼓：“余老师，你照着教案生搬硬套，这怎么行？而且孩子回答问题后，你连个总结都没有！”
　　 “那怎么办？”余飘飘可怜巴巴地问。
　　 童雨佳帮她改了几句提问，在课的导入部分，她是这样提问引出问题：“小朋友，你们吃过棒棒糖吗？”童雨佳连说不行。
　　 她诧异地说：“这句话没有不对啊！”
　　 童雨佳笑了，说：“这句话是没毛病，如果平时这样上课也可以；但你这次是赛课，有很多领导、老师看，你就不能这么枯燥地导入活动！”然后童雨佳随手拿了一个毛绒玩具熊和一根棒棒糖，“上课要吸引孩子，你用这只熊吃棒棒糖导入活动，提问，小朋友，小熊在干什么啊？孩子们肯定会说，吃糖或吃东西；如果没有孩子说出来，你就追问，小熊吃的是什么糖啊？孩子自然会说是棒棒糖。”
　　 她心服口服地说：“童老师，还是你这个方法好！”
　　 童雨佳说：“环节没什么问题，提问我也帮你改了。你只要按照教案一步步来上，问题不大。上课时不要紧张，像平时那样就行！”
　　 她忐忑地说：“恐怕我会紧张。”
　　 童雨佳安慰她说：“有什么好紧张的？你把听课的领导、老师当成是大白菜好了！”
　　 她不由也笑了。
　　
　　 四
　　 终于到了赛课的那一天。多功能媒体室挤满了来听课的领导、老师们，椅子上坐满了人，还有老师拿手机、相机拍个不停。
　　 余飘飘紧张得心跳如鼓，如果赛课时丢脸，那以后怎么见人啊？！
　　 廖倩云选了十六个孩子参加赛课，都是草莓班比较安分、聪慧的孩子。不过并不是绝对，都是相对安静一些的。
　　 廖倩云事先对他们说：“谁上课的表现好，肯举手回答余老师的问题，我就给他发汽车贴画！”
　　 孩子们一听有贴画，激动不已。他们大声表决心，说：“廖老师，我们都举手！”
　　 轮到余飘飘上课了。她把心一横，想，把那些看课的人当成是大白菜吧！我现在是在菜市场！她笑容可掬地领着孩子走到台前，对他们说：“小朋友们，向对面的客人老师问好！”
　　 孩子们倒很配合，齐声说：“客人老师好！”
　　 听课的领导、老师们说：“小朋友们好！”
　　 余飘飘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暗示孩子们坐下来。孩子们陆续坐下，她像童雨佳说的那样，用小动物导入课题，孩子们很感兴趣，纷纷说小熊吃的是棒棒糖。她心里一喜，开始朗诵儿歌棒棒糖。接着她发了一些棒棒糖给孩子吃，孩子们抢着要，她说：“棒棒糖喜欢坐得好的小朋友。”
　　 孩子们闻言，坐得笔直，都想得到余飘飘手里的棒棒糖。她挨个发糖，配课老师廖倩云也帮她发。孩子们拿着棒棒糖，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吴可一边吃一边说：“我的棒棒糖是小猪！”
　　 李仙君听了说：“我的是小狗！”
　　 余飘飘笑着说，对：“老师发的是动物棒棒糖。”
　　 她问李仙君：“你吃的棒棒糖是什么味道的啊？”
　　 李仙君回答：“橘子味！”
　　 “真聪明！”
　　 她接着问吴可：“你吃的棒棒糖是什么味道的啊？”
　　 吴可想也不想地说：“猪味！”
　　 听课的领导、老师哄堂大笑。而她却笑不出来。她预测了千万个答案，没有一个答案是这个！她急了，对吴可说：“你这个糖的形状像小猪，不是猪味！”
　　 吴可认真地问她：“那是什么味？”
　　 余飘飘心想，真新鲜，你自己吃在嘴里不知道是什么味，我没吃怎么知道啊？！
　　 那些领导、老师又开始笑。
　　 李仙君嘲笑吴可说：“你是草莓味，真笨！”
　　 吴可生气了，说：“你才笨呢！”说完，还打了李仙君一下。
　　 李仙君不甘示弱地还手，他们打了起来，还互相做踢腿运动。其他孩子都下位看热闹，场面开始混乱。廖倩云忙不迭地拉开他们，余飘飘亦想去拉，廖倩云低声说：“你接着上课！”
　　 她只好草草地总结几句，让孩子们跟客人老师再见。余飘飘听见有老师的议论、哄笑声，心想，完了，一节课就这么砸锅了！她陷入深深的后悔中，买什么动物棒棒糖呢？买普通的圆形棒棒糖不就没事了吗？动物形状干扰了孩子的分析能力，是她考虑不周啊！
　　 中午开会，大家开始评论余飘飘的课。这次参加展示课的都是新教师，有的教师上的是科学和数学课；余飘飘上的是语言课，领域都不同。
　　 评论课的时候，每个人都必须发言，哪怕你没有话说，也得发表几句心得与收获。一般评课之前，执教者先要说课。余飘飘在网上找过说课的资料，因而说课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她说完了课，轮到老师们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苏玉琴安排老师们按顺时针方向发言，王雅眉是第一个评课的老师。
　　 王雅眉嘀咕：“怎么是我啊？”
　　 苏玉琴白她一眼，说：“别耽误时间，你快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