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完了，再也没有什么可能了，我们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有什么不一样吗？两个亡命之徒站在阳台上眺望夏天最后的晚霞，世界寂静如同往常一样。有谁会发现我们，两个穷途末路的女子，她们的脸上正散发出末日的颓废感。
　　 我在笑，笑我自己，也笑乔安。
　　 那天，乔安的母亲打来电话，说要去城里看望她。
　　 我对乔安说：“回去吧，乔安。你想见你的母亲吗？”
　　 “我已经身无分文，她不愿意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拿出最后剩下的钱，不到一千块钱，我买了回程的车票，长途汽车开过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区，八月的田野，庄稼已经收割完。
　　 坐在车里，乔安对我说她还有一个愿望，是生活在城市边缘的村庄里，为人们种植花草，想做一个辛勤的园丁，远离人群。
　　 她想劳作，也想忙碌，但是需要认真对待这样的心意，不希望被随意安置和丢弃。我为她感到高兴。
　　 八月的天空下，一大片开放的蓝色矢车菊，我们下车。我把那顶小帽子给乔安戴上。在一排排靠着花田的白墙上，我们靠在那里看夕阳，这里离我们的城市已经很近了，不想再乘坐最后一段路途。
　　 我问她：“乔安，当初你为什么要答应我跟我走？”
　　 她说：“我对身边的一切都太过苛刻，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别人总是谈论我的哥哥，连同带着我们一家人讨论。所以我总是一眼就能看到别人身上的缺陷，不知道如何和他们相处。我总是擅于把一段熟络的关系搞到毁灭，为了看到真相执迷不悔，不愿意自我欺瞒，夏莲，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错，我知道我的精神已经失常，我找不到人来承担我的这份感情。如果有男人看到我的内心，他们一定不会爱我，男人最喜欢的还是女人的长相，至于他们对女人的爱，那都是样貌之后的事情。我一直在给我的灵魂找一个医生，只有你才能治好我。所以我跟着你来，当时我就在想只要你问我，我就会义无反顾地跟你走。我也想和别人好好相爱，所以孤身来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城市里，认真对待来到店里的每一位客人，为他们送花，为他们寄回丢掉的东西。我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对于我来说，我是再也不会回到幼年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我要在这里扎根，不想再回去，可是我的母亲，一心想要给我找一个故乡的男人，下定决心要把我往回拉，她要把我拉回她的伤痛里，要把我埋葬。我偏不能让她如意，我们就这样互相伤害着。她对我的爱已经成了我的负担。”
　　 “乔安，回去吧，回去你母亲的身边。就让我们在这里告别，回去开始真正的生活。”我给了她拥抱，然后转身离开。
　　 我要把她丢在这里，不能往回看，必须一直往前走，汽车已经离我们远去。我听见她在身后哭泣的声音，她没有来追我，只是蹲在原地，戴着我送给她的那顶不到二十块钱的帽子。我们之间，自始至终就只是存在着不到二十块钱的交易。这是一场游戏，一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游戏。
　　 风把我的眼泪吹落，让我们以朋友的名义相爱，回去各自真实的世界，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她叫乔安，她是我心里的宝石。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乔安，长安路上的香草屋已经改装成一家甜品店，路过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年轻的女孩进去买心爱的蛋糕，没有人会想起这里曾经有一家花店，城市的创伤很快就会被修复、掩盖。我还是在原来的公司上班，起初的时候因为没有存款连房租都交不起。我想我们回去之后都各自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期，那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它会让我们重新审视生命。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所以很少有可以伤心难过的时候。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这平静和以往都不一样了，这是暴风雨之后的平静。
　　 第二年的四月，我收到了乔安的来信：
　　 夏莲，现在我在郊外的村庄里生活，和母亲住在一起。
　　 她的轮廓已经开始慢慢消退，我想母亲都应该被儿女好好照顾着，她应该被爱着，被她这个曾经孕育出来的女儿所爱，我们应该相互温暖，而不是相互对峙，夏莲，你让我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那是一种死后重生，从未有过的洁净。
　　 我的母亲，我的妈妈，接近五十岁的女子，坐在我的对面一起吃饭，她已经成了我的孩子。如果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要成为两个人的母亲，是两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和母亲去公园后面的石凳上晒四月的太阳，这一年的春天比以往都要长，夏天还很远。我坐在石凳上，刚刚洗过的头发很干净，它们散发着香味，风把头发吹起来，凌乱的样子。阳光从绿色的大树上洒下来，星星点点的光影在地上摇晃。很多老人在附近的石头上打扑克，汽车从后面的街上开过去，留下鸣笛声，还有小鸟跳跃在那些绿树上发出明亮的叫声。一切都很好，不需要被打扰，人们的生活安安静静，也没有人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比如眼前的这个世界是经过几亿年的时间才形成的，还有时间无声的流逝。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一眼万年的故事，可是无常还是会时时让我感到心痛，只是没有那么钻心的痛了。我知道自己的伤口在慢慢愈合。
　　 我已经放弃了那些无畏的挣扎，但挣扎过的躯体和灵魂在我体内永存，感谢你曾经带着我颠沛流离，那难忘的夏日之欢，它们就像绚烂的黄昏。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沉寂了，被点燃的欲望全部在那个夏天燃成灰烬，你在我面前总是那么平静。
　　 阳光是那么温暖，可以关心的事情有限，母亲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也许是吃了药的原因。她在这里陪我，几乎夜夜失眠，身体有些不好，我带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她是更年期综合征的表现，给她开了有助于睡眠的药，告诉她想要好好生活就要放宽心态。她每天起得都比较早，在这里为我做饭，帮我打理花园。
　　 你好吗？夏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