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神采飞扬】思乡树(小说)
男孝子确实忙,对林礼杰来说,闲得心慌,没到祭奠的时间,他不能回家。七叔和几位叔叔去找别的人闲聊了。几位堂哥、堂弟在打牌。他不喜欢打牌,除了本家人,村里没熟人,就想着去瞧瞧那棵树。
树依然躺在院子角落,刚才进门时,林礼杰看见了。走到跟前时,几位老太太正忙着把一朵纸花用麻绳绑在那棵树上。他对她们是有印象的,见了问候了一声。她们回应了。走近了看,他才看清了那棵树的外貌:树干的纹路弯弯曲曲的,却整整齐齐的,不像有些树的纹路乱糟糟的,人看着有些不舒服。树冠是偏着的,为数不多的树叶子随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舞动着身姿,似乎是在跳舞。树干确实挺粗的,他用两只手丈量了,要用足劲两只手的指尖,还离得远着呢。这么大的树,移栽的话,容易活吗?
林礼杰的心事似乎被忙活完毕的那几位老太太看穿了。她们几位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那棵树的故事。正好,他想听,更想搞明白树冠为何成了偏着的,就蹲在地上轻轻抚摸着树身,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这棵树的确不是本地的树,是你老姑的儿子托人从别的省买回来的,至于是哪个省,日子长了,我们早忘了,再说了,那不过就是一棵树,谁费那个劲干啥。人都有水土不服的现象,更何况是树呢?和大多数人预料的一样,你老姑把那棵树栽在后院里,虽说精心照顾了好些日子,比在地里干活还要仔细,但树却没有吐出新叶子。眼瞅着老叶子一天天地变干了,到最后全部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可你老姑依然照料着那棵树。大家见了,都在劝你老姑别费神了,肯定活不了。你老姑似乎早就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根本不听旁人的劝告,依然伺候着那棵树。谁都没想到,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树根处竟然长出了嫩芽芽,喜得你老姑别提有多么的高兴了,见了人就说。后来啊,嫩芽芽慢慢长高了,果真长成了大树,枝叶茂密得很……”
林礼杰急急地插了一句:“那树冠怎么偏着?这又是咋回事呢?”
“那棵树确实怪,树长着长着,所有树枝始终朝同样的方向横着长。你想,日子长了,可不就是那个模样吗?为啥,没人研究过。咱们哪有那个闲心。你老姑也发现了,她时常站在那棵树下,抬头望着,眼角总是含着泪。你老姑命苦,你婆待她如亲姐,可她也想亲娘呀。”
“所有亲戚、孝子,祭奠马上开始。”架在屋顶的扩音喇叭吼着。
林礼杰再三谢过了那几位老太太的详细解说,走进了灵堂。祭奠和追悼会的性质一样,是逝者的后辈对逝者的缅怀,将逝者的好品德永远记住,作为家风继续传承下去。他还是打头阵的。轻车熟路,他完成了祭奠。乐手们鼓着腮帮子吹着曲子,听声,能听出来,他们已经有些累了,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他们在悄悄换班工作呢。那也能理解,连续忙活了那么长时间,肯定累了,歇一歇,也是人之常情。
跪在灵堂周围的孝子们,依然呜咽着,泪水始终顺着脸蛋汩汩流淌着,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印上了两道浅浅的泪水印子。站在屋子角落里的空调不断吐着凉风,一下子降低了室温,要不然,人真的受不了。直到深夜10点多,祭奠才完毕了,但孝子们不能马上去休息,还要跟着乐手顺着村子里的各个巷道转一转,才能去休息,但也不会歇太长时间的。
五
下葬的那日,是早早就要起床的,要是亲戚住得远,主人家还要安排住宿,通常是凑合住一晚上。林礼杰一行离家近,就开车回去了。
忙活了一整天,林礼杰不觉得困,反而精神得很,到了家,洗了澡,毫无睡意,索性就回味着新一天的见闻。明天会发生什么?他清楚得很,先是把老姑从冰棺里挪到棺木里封棺,然后是送路,之后是转饭、填柜,孝子祭奠、娘家人烧纸后就起灵了……想着想着,他竟然入梦了,梦见老姑站在他的跟前,微微笑着问了他好些事,他和老姑说了很多贴心话。他也和老姑说起了那棵怪树。提起那棵树,老姑就不说话了,始终叹着粗气,似乎还有些难过,双眼一直注视着另外的方位。
急促的闹铃声吵醒了林礼杰。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穿戴整齐去了洗漱间洗了脸、刷了牙,然后穿上孝服、戴着白孝,去了村口。不到五分钟,大家伙全部到齐。十分钟后,大家再次来到了老姑家门口。按照七叔所说,他们不用到得过早,只需在起灵前到就行了,早早到了,主人家要招呼,本来事就多,稍不留神,就会忘了这、忘了那的。所以,他们是掐着时间来的。到了时,挪棺、送路、转饭这几项已经结束了,正在填柜。
孝子贤孙祭拜过后,由林礼杰一行在灵前烧纸后,便开始起灵了。
乐手在户外吹奏哀乐。
老姑的次孙撑着引魂幡、老姑的女婿撑着铭旌走在最前面,紧跟着的是提着常明灯的某孝子。七叔端着纸盆扶着顶纸盆的孝子紧跟其后,走在后面的是哭得一塌糊涂的孝子贤孙。装着老姑的棺木由乡亲们抬着慢慢地小心地朝着户外走去,然后放在停在家门口的灵车上,提着常明灯的某孝子坐在灵车前为老姑照亮前往天堂的路。
跟在送葬队伍最后面的是帮忙的老乡。有几个人专门小心护送着绑着白纸花的怪树,树叶子依然是翠绿、翠绿的。随着那几个人的前行,叶子微微摇晃着,粘在叶子上的晶莹露珠,顺着树叶子,极不情愿地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了地上。
由各种身份组成的送葬队伍很长,拖了半里地长,这么大的场面,在当地是不常见的。很多老人站在路旁,在路旁燃起一堆火,目送着送葬队伍缓缓地前行。他们是在用这种最古老的方式,为老姑送行,他们的眼眶里噙着泪,似乎还在隐隐抽搐着,昔日的亲密伙伴,一眨眼间就消失在他们的眼前,再也看不见了,再也不能拌嘴了,他们怎能不伤心、不难过呢?
到了村口,七叔使劲把纸盆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地上扬起一摊灰。窜天猴的连续巨响震得大地不断颤抖着。鞭炮声压住了孝子们的痛哭声。天还黑着。躲在路旁的草丛里的昆虫依然在沉睡,窜天猴的响声也没有把它们吵醒,可见它们的梦是香甜的。老姑却已经踏上了前往天堂的光明大道。老姑也就理所应当地永远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而林礼杰也完成了父亲的嘱托,这场属于老姑的葬礼已经进入了尾声,他和老姑的缘分马上会终结的。老姑也很快会与早逝多年的丈夫睡在同一座坟墓里。
到了公坟,乡亲们将装着老姑的棺木送入墓洞里,接着把铭旌送入放在棺木上面,取下别在铭旌左下位置的红纸条,再送入锅碗瓢盆、小电视、小风扇、小型洗衣机之类的陪葬用品,还有用塑料做成的金童玉女,以及常明灯,墓洞就被匠人用砖、水泥封住了。
鞭炮声再次传来。
孝子们大哭着。
坟,很快堆起来了。
坟顶上,插了一排哭丧棒。坟周围,围了好几层密不透风的高高矮矮的花圈。在坟尖上,插着一支竹竿,竹竿顶绑着引魂幡。
有风从远处的山涧里飘了过来,轻轻抚摸着大地万物。插在坟尖的引魂幡也在空气中飞舞着。
那棵树冠偏着的怪树,也站在坟侧,如同卫士般守护着跟前的坟。
望着那棵树,回想着这几天的事,林礼杰猛地想通了。
既然没见过那棵怪树,干脆就取名为“思乡树”吧,这个名字,林礼杰敢断定老姑肯定也是非常喜欢的。
难怪呢,那棵树的树冠竟然是偏着的。原来树和人一样,也有灵性,也是有着属于它们的乡愁的,心里想着“家”,树枝肯定朝着“家”的方向在横向生长,长着长着,树冠就在不知不觉间长偏了。看来,“思乡树”就是那么长成的。心里的谜团解开了,望着眼前的一切,林礼杰的心里顿时装满了对老姑的思念。
朝阳红着脸从东山背后爬了出来,正懒洋洋地坐在山上。山顶上,有薄薄的重重叠叠的云朵挡着。淡黄色的金光,穿过云朵与云朵之间那窄窄的弯弯曲曲的缝隙,斜射在了大地上,照得插在坟堆周围的花圈金光闪闪的,坟上的湿土金黄金黄的。
和大家伙一样,林礼杰的身影也被晨光照成了金黄色的细长条儿。平躺在地上的那些细长条,你压着我,我挡着他,似乎也挺有意思的。“思乡树”那细长细长的树影子,从树根处顺着坟堆朝上爬,爬呀爬呀,却被插在坟堆周围的花圈分成了好几截,每一截似乎都在随风微微晃着,就那么不断地晃着、晃着……
附注:
文章中的葬礼习俗,来源于陕西省渭南市蒲城县西部地区。在陕西省的各个地区,有着“十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的说法。中华文明,博大精深。葬礼习俗,有着千年悠久历史。不同的地区,自然有着不同型式的风土人情。请读者们在阅读时,切勿将文中的风俗与本地的风俗对号入座,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特此说明。
由衷感谢孙老师一直以来的鼓励。望老师多多指点。
文中的老姑,我还真叫老姑。记忆中,我只见过她一面。有好些年了。
还请多多指点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