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叫啥事呀？
　　 夫子兄，我今天把你请来，就是要好好地向你说说我的事，说说我的秘密，在这个世界上，假如说还有一个人是值得我信任的话，就是你夫子兄了。
　　 这时，黄菊花的手机响起，是贾蓬勃打来的。黄菊花瞟了一眼，不理不睬。
　　 我知道，黄菊花与贾蓬勃仍然保持着联系。
　　 贾蓬勃实属稀有的怪兽。在我所认识的男人里，若论谁最会作、最下贱，我肯定会把贾蓬勃排为一号种子。离异后，面子丢尽的贾蓬勃出国了。他先在马德里一家洋人的餐厅打杂，着一身白衣裤，戴一顶红帽子，像是马戏团的一个小丑。他逢人便点头哈腰，脸上一片笑容，腹内一腔愁云。餐厅老板娘是个西班牙寡妇，名叫亚菲。亚菲年长贾蓬勃一轮，身胚比贾蓬勃大一倍，两只冬瓜般的巨乳要是割下来让贾蓬勃用担子挑，估计贾蓬勃未出十步就会折腰。贾蓬勃有意效仿谢霆锋，与亚菲来一段弟恋姐的传奇。餐厅打烊的时候，贾蓬勃当着老板娘的面，脱得只剩一条大裤衩，像大力水手那样挺胸收腹鼓足气，又在裆内撑着一支小蜡笔，装巨灵神再世。老板娘一看，小身板上长神器，料想必定是个斗牛士，遂召其入室中西合璧。昏暗的灯光下，贾蓬勃伸出草花蛇般的舌头，像宠狗般把亚菲咂得似母猪一样嗷嗷叫。岂料到了关键处，亚菲发觉竟是一条小蚯蚓在搔痒，遂肚皮一挺，把贾蓬勃抖落在地，可怜巴巴的像一条脱毛的哈巴狗在打颤。亚菲不是王菲，此菲很匪。此后，亚菲真的把他当成了一条狗，每夜令他舔屁股。贾蓬勃本来身上还有些肌肉，几个月过去，肉不见了，肋骨一条条，清晰可数，成了一条四处漂泊的流浪狗。
　　 后来，他辗转到巴塞罗那发展。还是在一家寡妇的餐厅打工，不过这是一家中餐馆，使贾蓬勃有了找到家的感觉。店主叫崔英，也是小城人，一年前老公酒后飚车，把车飚进了地中海，也把自己飚上了天堂。崔英是个心地善良，皮肤细白的女人，年纪也大不了贾蓬勃几岁。贾蓬勃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小白菜一样可怜。贾蓬勃擅长看菜下饭，就摇身一变，把自己变成了洛阳书生张生。他叫崔英不叫老板娘，亲切地呼她英英。他不时对崔英感慨命运的不堪，缘分的奇妙，还杜撰了一句顺口溜：世界真奇妙，他走我来到。他干脆把父母赐给他的名字也改了，改名叫贾生。崔英托人把贾蓬勃的底数调查了一番，得知他当年在小城为官时，春风很是得意，马蹄甚是欢疾，便与他上床。经过一段时间的亲密接触，崔英发现这个洛阳书生，人非洛阳人，器却落了阳，就赶紧分手。贾蓬勃之后又落魄到意大利米兰，几度风雨，几度春秋，他照旧无米无兰，靠打杂度日，十几年过去，一事无成。山穷水尽处，人家往往都会柳暗花明。他却时运不济，柳不招他，花不沾他，前路一片迷茫。万般无奈之下，想想还是亲爱的祖国好，于是他就哼着故乡的云，回到了故乡的怀抱。
　　 回到小城后，贾蓬勃就摆起当年A委第一副主任的架子，在黄菊花的面前装阔。黄菊花收了珠宝，纳了名装，不留他宿夜。他便跪地哀求，掏出兜里仅余的一万欧元贡上，黄菊花方恩赐他在客厅暂宿一夜。三更时分，黄菊花躺在卧室闭目养神，恍惚间闻到一股久违的口臭，另有豆荚干在身下骚动，睁开杏眼一看，是贾蓬勃跟她搞夜袭，便连夜将他逐出家门。次日，贾蓬勃找我诉苦。我对黄菊花说，你既然收了他的礼，就得要接受他的非礼。黄菊花说，不是我贪财，是他活该。几日后，贾蓬勃找黄菊花借钱，说是要与朋友合股到南非开矿。黄菊花叫他到门外等，说愿意借他一百万。贾蓬勃一出门，黄菊花一把就锁门。
　　 你怎么不接电话，毕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呀。我始终认为，贾蓬勃虽然下作，但黄菊花太过份了。
　　 黄菊花拿起手机，对贾蓬勃说，你把你的银行卡号发给我，我明天打给你一百万，连本带利全部还清，请你从此以后不要再烦我。说罢，就关了手机。
　　 真是一对前世的冤家。
　　 我问，灿灿有消息了吗？情况怎么样？
　　 黄菊花说，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听口气好像情况不是很好。
　　 我说，灿灿跟我讲，他自己没啥问题，主要是担心你会出事。
　　 黄菊花说，他的话，你最多只能信一半。
　　 我说，如果连灿灿都不能相信，那我们还能相信谁？
　　 黄菊花说，夫子兄呀夫子兄，亏你还号称夫子，信字怎么写？人所言语也，在如今这个社会，你总不会认为人言都是真的吧，否则哪来人言可畏一说。你以为梁灿灿像你呀？你这样的夫子现在是属稀有珍品了，你以为灿灿此次上京是为了我？
　　 我说他不为你，还能为谁？
　　 黄菊花犹豫了一会，说，不是我不愿告诉你，我认为此事应该由灿灿对你说更好。我先给你透个风，灿灿此去主要是为了老梅。你不要吃惊，我是否出事，也取决于老梅，具体的等灿灿回来再说吧。
　　 我听了，大吃一惊。
　　 黄菊花所说的老梅，名叫梅松竹，是小城政界的一位市管要员。梅松竹是土生土长的小城人，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他出身于一个教师世家，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师范大学。毕业分配时，他完全有条件留在大城市工作，可他还是选择回到小城中学执教。他是一个极有故土情怀的人，从一个优秀的教师，改行成为一名德高望重的党政领导，梅松竹绝不是依靠其他手段或通过什么关系往上擢升的，纯粹是组织培养和个人努力的结果。因为，不论是从人品学识，还是从业绩口碑，各方面他实在太优秀了。梅松竹人如其名，岁寒三友的高贵品格，从他身上可谓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论是在教坛，还是在政坛，他皆气似常青之松，节如君子之竹，品若傲雪之梅。梅松竹会出事？如果不是黄菊花亲口对我说，我会跟任何人急。我了解梅松竹与她俩的关系，特别是与梁灿灿的关系。
　　 如果梅松竹出事，梁灿灿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个结论我可以斩钉截铁地下定。但黄菊花那一句我是否出事，也取决于老梅，这就让我摸不着脉了。难道梅松竹背地里和黄菊花也有一腿？私底下有腌脏的交易？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的脑洞仿佛被喷灌了一桶浓墨，糊了。
　　
　　 五
　　 黄菊花之所以雁南飞，是因为她的倔犟。
　　 她选择以离家出走的方式，向强权的父母，对她爱情的横加干涉表示强烈的抗议。十七岁那年，在南国的花之城，她成了一个外来妹。她先到一家外企打工，一个月干下来，她累得像一条死狗，连话都不想说。她终于明白，《外来妹》的主题歌为什么叫“我不想说”。在打工的日子里，她很想做一个很亲切很纯洁的女子，可她实在不能拒绝心中的感觉。奴仆般的牛马生活岂是她这个主任千金所能承受的。于是，在一个紫荆花开的夜晚，她穿上了一双不一样的鞋，走进了一个不一样的天，置身于娱乐场所，以歌舞侍人，倚姿色致富。她这是用青春赌明天，可惜没有潇洒走一回。
　　 初夏的菊花台，葡萄架上碧叶如扇，果实如珠，微风拂过，芳香阵阵。
　　 黄菊花坐在我的对面，愁眉苦脸。她点燃一根烟，说，我命中注定是一叶随波漂泊的扁舟，是一只不断迁徙的候鸟，没有固定的港湾，也没有长栖的巢穴。自从开始雁南飞，我一辈子就毁了，雁儿落地就是只鸡。
　　 她告诉我，她曾堕过五次胎。前两次是为梁灿灿，这是她心甘情愿的，后三次是无奈的。她说，她罪孽深重，无子无后是她的报应。她经历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只不过是黑的程度不同而已。有的是外白内黑，有的是表里黑透。一次，一个来自内地，外貌酷似牛魔王的高官在歌厅唱完《敢问路在何方》后，召她至房间一起搞“西游”。她坚决不从。自从沦为“三陪女”后，她给自己立过一条底线，卖艺不卖身。可悲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歌厅的老板是个见钱眼开的黑心肝，老板接到牛魔王的投诉，抬手甩了她两个耳光，提供两条路让她选择：要么乖乖地按着牛魔王的意思办，要么就好好地服务帮他看门的一群狗。黄菊花这只孤雁哪能斗得过一群黑乌鸦，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做一只小乌鸦。从此以后，她就不再是那个傲霜斗艳的黄菊花了，成为一朵没有灵魂的狗尾巴花。牛魔王虽为官员，实质上比牛魔王还邪三分，估计就是铁扇公主也吃不消他的奇门怪术。牛魔王自吹修炼了一门独步天下的壮阳气功，还当面表演给她观赏。他不容黄菊花做任何的防范措施，不容她任何反抗，给她来了个霸王硬上弓。那一夜，她差点在牛角下死去。事后，牛魔王给她五千元小费，留给她一张名片，还说她服务得很好，以后要多多联系。名片上标明，牛魔王是H省W市的副市长。不久，黄菊花发现自己怀上了，她拨通牛魔王的手机，说怀上红孩儿了，咋办？牛魔王说，抓紧打掉，立马解决，我给你寄五万块钱。
　　 真是满口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我听得面红耳赤，心头砰砰直跳，说，菊花，你咋这样，你太荒唐了。
　　 婊子不荒唐谁荒唐？你镇定点，硬着头皮也要听我把话说完。黄菊花擦拭着眼角的眼花说。
　　 我先去擦把脸，镇定镇定。
　　 你镇什么定呀？
　　 我怕自己中邪。
　　 你大可不必，你就是有贼胆，姐姐我也不会让你得逞，我得给世界保全一颗纯洁的种子。
　　 我是靠爬格子混日子的，你给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把你写成书，把你给卖了。
　　 我怕啥？黄菊花说，你要是为我立传，我感谢还来不及呢，你一写，说不定我也像赛金花、杜十娘一样，可以名垂千古了。
　　 我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名垂千古，你只配遗臭万年。
　　 黄菊花说，遗臭万年也比雁过无声好，你写，出版费我负责，另加奖金一百万。
　　 黄菊花第四次堕胎是祸起逞强。那是与一个像杜丘模样的日本男人，只是此杜丘非高仓健扮演。高仓健是座冷峻的冰山，此杜丘是一座活火山，色眯眯的贼眼喷发着灼人的烈焰。黄菊花以征服者的姿态与他迎战。那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厮杀，几番惨烈的肉博战之后，黄菊花终于把杜丘的“武士道”摧毁成”软骨流”，杜丘跪倒在榻下宣布向黄菊花无条件投降。杜丘说，我的，投降的干活，你的，金票大大的有。黄菊花把美元撕成雪花在空中飘，给杜丘啪啪地左右两巴掌，喝道，我日你祖宗十八代，不中用的小鬼子，你死啦死啦的有，滚！争取胜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黄菊花再次怀孕，她想都没想，堕啰！她不可能再让东条英机出世。
　　 第五次，是黄菊花自作。那是一个美国黑人，英武雄壮，神似飞人乔丹。乔丹是黄菊花的梦中情人，她在梦里不知与乔丹飞过多少次了。她把假乔丹当做真乔丹，于是两人就化作两只蝴蝶一起飞。只是一飞完，黄菊花就像秋叶落成堆，乔丹拜拜了，自己枯萎了。医院的大夫告诉她，这孩子要是再打掉，你就再也不能当妈妈了。黄菊花犹豫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打掉。黑炭脸，夜间似鬼魅，见不着影子，唯有一口白牙齿在闪烁，她难以接受。
　　 可笑吧？荒唐吧？该死吧？我他妈的是自作自受，早知今日，当初我还是把那个“白牙齿”生下来好。黄菊花见我目瞪口呆，惨笑道。
　　 说真的，我听罢，心里犹如打翻了一只五味瓶，欲吐。我是一个老封建，娼妓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啊，却忽然像一只苍蝇飞到了我面前。但反过来想，一个女子，她居然不顾脸面，把如此难以启齿的秘密告诉你，是何等的信任啊。
　　 我长叹一口气，说，菊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毕竟生活还得继续。但你不能再这样过了，不要再荒唐，你得选择一种健康向上的生活方式，这样下去，真的叫人担忧。
　　 黄菊花幽幽地说，现在我还能荒唐吗？就算我想荒，也没地去唐呀，除了你夫子兄，现在还有谁敢来见我？
　　 我感叹，天道轮回，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春夏过去冷冷秋，繁华之后是寂寞，这是规律。是啊，人到落难时，亲朋无一人。还有，诸如人走就茶凉之类的，皆是常态，否则，就是弥足珍贵了。
　　 我与黄菊花告别。
　　 梁灿灿从京城一回来，就约我去云水轩。
　　 绿金丛林集团公司在小城只开发过一个项目，叫海天丛林。海天丛林占地五百余亩，处在小城边上的一片高山台地上。前连烟波浩渺的天鹅湖，后倚峰峦叠嶂的白云山。刚开发时，大家都不看好，说梁灿灿把一只大金瓜扔进了一个死水的池塘里，会泡汤。结果，让人们大跌眼镜。梁灿灿请了一家奥地利的设计团队，把海天丛林设计得比奥地利的哈尔斯塔特小镇还要童话梦幻。项目的广告语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在天鹅湖畔的入口处，一块心形的巨大的原木板上，一对情侣偎依在星空下，云：“海天丛林，爱之林！如果她爱你，你让她于此长住，方显你之真爱！假如她恨你，你让她在此拥有，从此她会爱你！”来此旅游的阔太二奶小三们一见此牌，便当机立断——买了！海天丛林，成了贵族们的乐园。
　　 云水轩是梁灿灿精心为自己打造的一幢豪华别墅，座落在湖边的一片森林草坪上。往日，云水轩是权贵们的世界，几乎每天高朋满座，他们比梁灿灿更潇洒，在此免费品尝着美味佳肴，享受着中外名酒的致醇人生。近段时间，这里车少马稀，仿佛醉生梦死的云水轩在瞬间就变成了纳粹的集中营，人一进去就不复返似的。梁灿灿对此唏嘘不已。也有几个不怕死的，说要来看看梁灿灿。梁灿灿予以拒绝，说你们是真兄弟，但近期不宜，等风声过后，我们尽情地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