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恒】【柳岸】瓜园钓寇(小说)
“哟西,哟西!”几个人一边吃一边随声附和。
两个瓜没吃完,几个人的肚子却圆了起来,都直打饱嗝。
窝棚里面本来地方就窄,几个人把瓜皮扔在地上,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山本指着瓜皮,看了看熊岳,熊岳会意,马上开始把瓜皮拿出窝棚向远处扔,刘天一见状,也急忙上前。
陈双福又抱了几个瓜进来,山本拍着他的肩头说:“锅七锁撒马跌洗他(接近汉语的‘我吃饱了’),大大的辽民(接近汉语的‘良民’),大大的辽民。”
陈双福瞪着迷惑的眼睛,不知道怎样回答,郑翻译走上来解围:“老乡,太君说你是好朋友,他喜欢你的瓜。”
陈双福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瓜,对刘天一说:“刘保长,以后若有地痞来这儿骚扰我,就要靠你和这几位朋友了,这几个瓜是小意思,带回去渴了吃。”
刘天一一边满脸带笑说:“使不得,使不得。”一边斜眼看山本,郑翻译和熊岳也用征询的眼光打量着山本。
“朋友送的,带回去的,卡卡,开路开路的!”
目送这几个人走远后,陈双福狠狠冲着他们吐了几口唾沫。
这时,李玉山又担了一担粪过来,依然是汗流浃背的。陈双福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以后就别朝这里担了,天热,你也该回去了。”
李玉山没有注意到陈双福情绪上的变化,岔开话头说:“哥,咱妈吃了这瓜,说是怪甜哩。”
陈双福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没吱声。
“你再寻寻,给咱妈摘个瓜带回去。”李玉山又开口了。
“玉山,我看算了,我这瓜还没真正开园,你带回去,村里人见了,都知道瓜熟了,我不好招呼哩,妈想吃瓜,等以后再说吧!”陈双福说这话时把脸扭在一边,他害怕见李玉山的脸,更害怕让李玉山看见自己的脸。
“不让拿就算了,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话,活这么大,我今天算是彻底认识你了!”李玉山也生气了,他并不顾陈双福的感受,指着地上的瓜皮说,“你说怕人们知道你的瓜熟了来哄抢你,那地上这些瓜皮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以为我没看见,刚才刘天一领着三个混蛋抱着瓜,那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丹江河里捞上来的?陈双福,你就跟着刘天一给那些泼皮舔腚吧,陈家出了你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是陈家祖上的积德!”
“你……你……”陈双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是乱箭穿心一样地难受,他一步一步挪向窝棚,艰难地在简易床板上躺了下来,耳边不时地响起弟弟的骂声。
“刘天一当个真汉奸咋那么容易,我陈双福当个假汉奸咋这么难呐……”陈双福迷迷糊糊做起了噩梦。
五
几个人摇摇摆摆走到仓库大院附近,刘天一不走了,把枪交给山本说:“太君,我的,回家的,这瓜的,送给你的,渴了的,咪西的,咪西的!”
山本接过枪,把瓜推了回去:“你的,够朋友的,今天带我们去了好地方的,瓜的,你吃的!”
刘天一点头哈腰带着瓜离开了,他不敢进大院,怕露陷后麻生找他麻烦。
只剩下郑翻译和熊岳抱着瓜了,此时他们怀中的大西瓜就像是威力十足的炸弹,随时都会把他们炸个粉身碎骨。可不是,山本是日本人,人家又空着手,麻生拿他没办法,他俩就不同了,怀中没有瓜还好找个借口遮掩,现在一人怀里抱一个,这不是明显在挑衅麻生的禁令吗?如果现在把瓜扔了,这个山本会依吗?
郑翻译和熊岳磨磨蹭蹭跟在后面,脚步越来越难抬。
山本扭身看郑翻译和熊岳,见他俩一个个耷拉着头,哭丧着脸,脸色灰白,瞪圆眼睛厉声问:“怎么了?快快的!”
郑翻译和熊岳相互看了看,又低头看怀里的瓜,终于郑翻译说:“太君,这瓜是不是藏在外面?带进去就怕……”
山本笑了,笑声显得放荡,笑够了,他说:“瓜的,带进去,麻生那里的,有我的!”
郑翻译吞吞吐吐:“麻生太君的禁令刚刚颁布……”
山本火了,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麻生算什么?他的,猪的!先违背禁令的是他,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克扣刘天一的小黄鱼,克扣军饷,他向刘天一索要小黄鱼,他把我惹急了,我全给他端出来!”
郑翻译和熊岳诚惶诚恐地跟着山本走,守大门的日本兵和伪军见是这三个人,也没敢多说什么,就放他们进去了。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守门的日本兵说:“水瓜的,渴了渴了的!”
伪军们则在心里说:“姓熊的,你不让我们惹事,看你这回怎样应付麻生!”
终究做贼心虚,郑翻译和熊岳见拉柴火的车过来卸柴,把柴码在伙房附近,就相互使了一下眼色,把瓜藏到了一捆干柴下面。
不久,麻生的房间里传出了吵架声,山本和麻生干了起来,越吵越凶。
郑翻译和熊岳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听,各自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过了不知多久,山本怒气冲冲地出来了,狠狠地带上了门,“咚”地一声,连窗户都震得乱抖。
熊岳只知道山本和麻生吵架,但他们叽哩哇啦说的很多话他听不懂,于是求救似的看着郑翻译。
郑翻译缓过神来,向他解释,麻生知道了他们偷偷溜出大院,要拿熊岳和他开刀,要杀鸡骇猴,山本不吃麻生这一套,就威胁麻生说,如果他再阻挠他们出去放松,他就放火烧了这个破仓库,麻生和山本唇枪舌战,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一个火冒三丈,一个暴跳如雷。
山本出来,到处找郑翻译和熊岳,终于在走廊尽头找到了他们,让他们把西瓜抱出来,他要看看麻生能把他怎么样。
郑翻译和熊岳战战兢兢从柴垛里抱出了西瓜,山本走过来,取下枪上的刺刀杀开,然后喊院子里的日本兵和伪军都过来吃。
开始的时候人们不敢上前,山本拿起一块,抓过陈豹子,硬生生地塞到他手里,不久,热渴难耐的守军们耐不住水灵灵的西瓜的诱惑,纷纷上前去抢,有的抓到两块,挤在后面的一块也没弄到手。
吃了瓜的守军们一个个抹着嘴,山本得意地说:“看看,这水瓜的,有毒吗?要死的,我早就死啦死啦的!”
第二天,来陈双福园子里吃瓜的人多了两个日本兵和一个伪军,却少了刘天一。照例,走时陈双福又送了他们几个。
从那以后,来陈双福园子里吃瓜的守军越来越多,显然小窝棚已经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了,窝棚外热沙带着热气,让人立坐没处,陈双福笑着对山本指指说:“太君,你看,那边,小树林的,在那里吃瓜的,凉快的。”
山本顺着陈双福的手势向南边一看,果然有一个茂密的柳树林,就领着守军一窝蜂地朝小树林去了。
三个汉子悄悄地从青纱帐里钻出来,揭掉窝棚后面的柴草,将窝棚扒了个洞,从洞里钻进窝棚,来到门前的横木处,把守军靠在横木上的枪一条条转了出去。
这是一片有桶口粗的柳树林,枝子相互穿插,遮天蔽日的,是夏天纳凉的好去处。陈双福抱来了大西瓜,还拿来了切刀,山本拿过刀,在一块硬地处切了瓜,这里一共有九个日本兵和七个伪军,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陈双福见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暗骂,脸上却带着笑,他对山本说:“太君的,我的,再去摘瓜的,送你们带回去的。”
山本没多想,就挥挥手,让陈双福摘瓜去了。
吃饱了,这些日伪军就相互用西瓜块子对打起来,看着对方的脸像红脸关公似的,守军们一个个放肆地狂笑起来。
正乐呢,一根根细麻绳扔到了他们面前,只听一声威严的大喝:“熊岳,指挥你的人把小鬼子绑起来,谁动打死谁!”
守军们先是惊恐地抬头看,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开始向外跑,“啪”一枪过来,陈豹子倒下了,口鼻出血,又“啪”一枪,郑翻译倒下了,全身痉挛,不久又有两个不可一世的小鬼子躺在地上。
山本躲在一棵柳树后面,吓得瑟瑟发抖,卡卡在他身边窜来窜去,不停地汪汪叫。
日伪军不敢跑了,熊岳刚蹲下身子,屁股后面就响了一枪,树冠上的人说:“熊岳,你还不动手?想挨第二枪吗?”
熊岳抖抖索索弯腰拿起一根绳子,其余伪军也纷纷把绳子拿起来,日本兵见伪军们要拴他们,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于是在小树林里鬼子和伪军撕扯开了。
柳树林里乱成了一团糟,卡卡颈上的毛和脊背上的毛倒竖,它不知道该咬谁不该咬谁,只一个劲儿地狂叫,最后被从树上飞下来的一枚飞镖射中脖颈,倒地而死。
日伪军混战到最后都精疲力竭,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树上跳下来几个汉子,把他们一个个拴了个实在……
军备仓库这边,刘天一满头大汗跑过来了,守门人认识他,没问几句话就把他放了进去,他连滚带爬向麻生的房间跑去,边跑边喊:“太……太君,不得……得了了,山本太君和熊岳队长被土匪截……截了。”
麻生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边披上衣边出门,见了刘天一,一把抓过他的衣服领子,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说:“刘的,你的,说谎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刘天一哭丧着脸:“太……太君,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在你面前说半句谎话,我对太……太君是忠诚的。”
麻生放了刘天一,冷冷地问:“什么的干活?是怎么回事儿的?”
刘天一又结结巴巴重复了刚才喊的话,麻生伸出巴掌想狠狠给他一记耳光,但还是忍住了,问:“这里的,有土匪?”
刘天一连连点头:“有……有……我土生土长是这里的人,对这里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有多少的土匪?”麻生问。
“不多,十来个,都带着大刀,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他们的,带有多少枪的?”
“只见刀,不见枪,在河边的小树林里,折了两个太君,山本太君正和他们交手呢。”
麻生骂骂咧咧,回屋换上军服,带上战刀,站在走廊下吹响了集合的号子。
早先一集合,院子里方方正正站满了人,现在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守军副队长青藤看了看麻生说:“队长,人要都走了,这守库的事儿可就大了,万一……”
麻生想了想,把指挥刀递给青藤说:“青藤君,你的,带15人赶去救山本的,主要带小兵去,大军的仍守仓库,四面的枪眼处和大门处都要加派大军的。”
青藤喊过十个伪兵和四个日本兵后对吓得浑身发抖的刘天一说:“刘的,开路开路的!”
到了瓜园边,刘天一用手一指南边的小树林,对青藤说:“太君的,小树林的,山本太君还在那里的,你听的,山本还在骂的!”
青藤侧耳细听,果然听见小树林里山本杀猪般的嚎叫声:“八嘎,八嘎,土八路的,良心的坏了坏了的!”
通往小树林处有一条小路,陈双福临时把李玉山担来的牛粪全拢到了小路上,上面又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瓜,此路不通,青藤急得直跺脚,刘天一看了看青藤说:“太君的,穿过西瓜地的,路不更近了?”
青藤没多想,就挥起了指挥刀,守军们一个个进了西瓜地,很多人被旺长的西瓜秧子绊倒,只好爬起来再走。
艰难地走了几丈远,伪军张虎在一棵向日葵处被兔夹子夹住了脚,疼得直骂娘,不久,另一个小鬼子也被兔夹子夹了个实在,青藤指挥人马想退出来,可是,青纱帐里响起了枪声。
站在西瓜地中间的青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开始大骂:“山本的,猪的!”
很快,青藤所带的人马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打伤,那些没有挨枪子儿的被从青纱帐里冲出的蒙面人给捆住了手脚。
其中一个蒙面人喊:“先让他们在这里晒太阳,到鬼子仓库大门口吃瓜去。”
陈双福听出来了,下这个命令的人是永子,他的女婿。
陈双福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蒙面人一阵风似的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天一呢,躲在窝棚边的柴捆子后面,见守军全部落网,才探头探脑钻了出来,正好赶上陈双福过来,陈双福不由分说,把他也拴了个结实。
仓库大院四周的围墙很高,大门朝北,东、南、西的高墙处都设有枪眼,在这里守岗的守军一眼就能看到十多米远,无论从哪个角度,谁要靠近高墙,从枪眼处射击一打一个准儿,外面的人要想进入大院,只有大门一个地方。
自从刘天一来报告有土匪以后,麻生如坐针毯,他加派了守大门的力量,他下令,凡是靠近大门的陌生人一律抓进大院里关起来,遇到抵抗的开枪击毙。
大院西边是一条大路,这里的战备物资就是从这条大路上拉进拉出的,这时,陈双福驾着一辆马车,车上放满了大西瓜,当他走到仓库大门口时,他狠抽了一下马背,马儿受惊,狂奔起来,他勒紧缰绳,受惊的马开始直立,马车侧翻,车上的西瓜全被倒了出来,有的烂了,很多没烂的在大门口处滚得到处都是,陈双福扶起车子,马儿继续前行,陈双福不停地打呼啸让马停下来,可是那受惊的马却越跑越快。
军备仓库的大门口是个斜坡,外高内低,很多圆溜溜的大西瓜滚到了院子里面,守门的见了西瓜,当然一个个流出了口水,他们见卖瓜的顾不得落在地上的西瓜了,急忙过来捡,枪眼处的岗哨见大门口落下那么多西瓜,也经不住诱惑,纷纷走下高台来抢西瓜,一时间大门口乱作一团。
这时,大路上又过来一辆拉柴车和一辆拉水车,当他们赶到大门口时,车老板也丢了马缰绳来捡西瓜,驾辕的马每天都来这里,自然知道要把柴和水拉到哪里,虽然脱了缰,依然熟门熟路进了仓库大院,很快柴车上的柴草被掀掉,从里面钻出来三个人,水箱盖子被打开,里面钻出了四个人,都旋风般地找到死角躲起来,趁大门口混乱的时候抢占了枪眼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