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那是俺们军长给你的，俺不能吃。”
　　 “别总是首长首长的。就凭我这岁数，你叫我一声大哥不吃亏吧。咱们是同志，是阶级兄弟，分什么彼此。吃！”
　　 说着话，赵玉坤把香肠一撅两段，将其中一段塞进周吉祥手里。随后又把牛肉罐头打开，用勺子挖出一块牛肉送到周吉祥的嘴边。
　　 “你这岁数正长身体呢，正是能吃的时候。大哥给你的，你就吃！”
　　 周吉祥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接过勺子，可手里有一节香肠，于是就想换成另一只手。不料，臂弯里的步枪一下就歪了，他连忙收回手攥住步枪。看着周吉祥手忙脚乱的样子，赵玉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接把牛肉送进了周吉祥的嘴里。
　　 这亲昵的动作，让周吉祥瞬间没了紧张。此时再看赵玉坤，除了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之外，就跟邻家的大哥们没啥两样。
　　 “小周，你当兵前都干什么？”
　　 “跟着俺爹种地、打猎。俺老家那挨着山，山上全是老林子，什么野兽都有。俺们庄户人讲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大山，山珍野味是少不了的。俺从小就跟俺爹学打猎，什么套兔子、打野鸡、抓狍子、捉野羊，俺全行。俺爷爷是老猎户，用一杆老猎枪，就是打铁沙子那种。俺爷爷用老猎枪打了不少野兽，也打死不少小日本儿。后来这枪传给俺爹，俺爹又传给俺。俺从小就用这杆枪进山打猎，俺的枪法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怪不得你枪法这么好呢，这么说来，你就是个天生的枪王。”
　　 “赵大哥你这话不对。俺刚到部队那会儿也觉得自己啥都不用学了，可后来上了战场才知道，俺那点本事真的不算啥。别的不说，要不是班长教会俺三快一准，俺怕是早就被敌人的炮弹炸没了。”
　　 “什么是三快一准？”
　　 “这是俺班长的秘诀，三快一准就是快瞄、快打、快撤、打得准。俺班长说，这是他的班长教给他的，可灵了。”
　　 “那你觉得，敌人好打不？”
　　 “南朝鲜的兵不好打，打着一个就趴下一大片，连动都不动，不好打。美军好打，美军个子大目标大，从准星缺口那看过去就跟野猪大小差不离。大哥你不知道，俺老家那野猪特别多。俗话说一猪二熊三老虎。熊和老虎都在深山，你不惹它，它也不会理你。野猪不行，哪人多哪庄稼地多就去哪，还成群结队的。这畜生皮糙肉厚，犯起狠来横冲直撞，一两个人赤手空拳的根本就不是它对手。最可恨的是，这畜生只要进了庄稼地那就给你一顿祸祸，糟蹋的比吃的还多。所以在我们老家那，每到秋收之前，猎户们就聚在一起，带着猎狗去打野猪。能打死的就打死，打不死的就给撵得远远的。要不然，辛苦种下的庄稼，都能叫它给祸祸光。俺觉得美军打仗那劲头就跟野猪似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用飞机大炮祸祸你，总之就是不让你舒坦。所以俺就专打美军，俺发现打美军可比打野猪过瘾多了。”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美帝和他那帮走狗们，没事就到别的国家惹是生非，杀人放火，真的就像一群闯进庄稼地的野猪！吉祥，他们压根儿就不想让咱们过舒坦，你说咋办？”
　　 “消灭他们！”
　　 “对，消灭他们！”
　　 赵玉坤和周吉祥聊得笑声不断，躲在防空洞口的营长、教导员和刘有福听了，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一双布满灰尘和泥泞的军靴迈进美军E连连部。军靴的主人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当他听清哈德逊上尉发出的鼾声后，就迈步走到行军床旁边。
　　 阴森的气息停在哈德逊的咽喉间，迫使睡梦中的他猛地睁开双眼。
　　 “还不错，没完全废了。”
　　 “哦，克拉克，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收起你的小情人吧！要知道你喜欢的东西，我一向很讨厌。”哈德逊上尉推开横在自己咽喉上的匕首，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克拉克上尉将匕首擦拭干净，插进了鞘内。
　　 “说说吧，哈德逊。”
　　 “说什么？”
　　 “说说那个中国狙击兵。”
　　 “我给上司的报告是，让韩国人、英国人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这该死的地方接替我们，而不是派个狙击手来！该死的，E连需要休整，休整！我们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人受伤。除非你趴在战壕里不动，不然就会死。白天是这样，黑夜也是这样！在这，受伤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受了伤就可以活着回家，可以不用躺在冰冷的裹尸袋里被人抬回去！这个鬼地方我受够了！我的部下士气低落。不！他们根本就没有士气，他们只有恐惧和愤怒。如果这时候我下令让他们冲锋，他们一定会调转枪口，把我打成筛子！”
　　 克拉克上尉取出水壶，倒了一杯递给哈德逊上尉，哈德逊接过杯子一口喝干。
　　 “啊，克拉克。往水壶里灌威士忌，是你唯一让我不讨厌的嗜好。好吧，说说那个狙击兵。既然派你来了，你就要替我解决他。用什么办法随便你，需要什么随便你，我只要你把那个老鼠干掉！”
　　 “我要看看那只老鼠今天的战果，活的死的都要看。”
　　 “现在？”
　　 “就现在！”
　　 “如你所愿。”
　　
　　 四
　　 裹尸袋被打开又重新封好，受伤的士兵也被克拉克看了个明白也问了个清楚。
　　 “不是一个人干的。”克拉克说。
　　 “你什么意思？”哈德逊上尉问。
　　 “我说这不是一个人干的。”
　　 “你的意思是，我面对的是一群狙击兵？该死的，他们的步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全都是狙击兵？”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至少有两个人同时狙击。”
　　 “我不管他们有多少，我只需要你把他们都干掉，别让他们来找我的麻烦！”
　　 “哈德逊，你很疲倦，去睡一会吧，剩下的事交给我。等等，在你睡着之前，给我找个帮手来，要机灵点的。”
　　 贝尔觉得自己很倒霉，因为他就是哈德逊上尉给克拉克上尉找的那个机灵点的人。此时，贝尔正四肢着地，向着克拉克给他指定的地方爬去。那地方是阵地的突出部，E连的人都叫它“地狱之门”。因为去那里执行任务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离死不远了。
　　 贝尔脖子上挂着步话机，腰上拴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一个穿着军装的草人。步话机很重，带子紧紧勒住贝尔的脖子就像给他套上了绞索一样。草人也有些分量，所以当贝尔爬进地狱之门的时候，已经是满身大汗了。他摘下步话机扔到地上，解开绳子把草人靠在了战壕边，随后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该死的，我离地狱越来越近了。那个新来的上尉最好别让我干什么出格的事，不然的话，不用中国狙击兵，我先送他去见上帝。”
　　 “2号，你在哪里？”步话机里传出了克拉克上尉的声音。
　　 “2号就位，长官。”贝尔抓起步话机小声回答。
　　 “2号，把假人的脑袋伸出去，要做的像真人在观察一样。”
　　 “是，长官。”
　　 贝尔把自己的钢盔扣在草人的脑袋上，然后把草人慢慢向上推。
　　 “该死的，我叫贝尔，不叫2号。”
　　 美军阵地比志愿军的阵地稍高一些，而克拉克此时正趴在制高点上，他把自己伪装的很好，和周围浑然一体。别说是对面，就是其他美军，不走到近处，根本就发现不了他。
　　 克拉克的狙击枪是春田M1903A4式，配备了M82型8倍光学瞄准镜。枪身表面和所有附件都进行了亚光处理，也缠上了专用伪装套。远远看去，就像一根倒在地上的枯枝。方便狙击手隐蔽的吉利服和伪装网自不必说，就连瞄准镜上也安装了亚光镜片和遮光罩，可见美军装备之精良和专业。
　　 呯！
　　 草人头上的钢盔不翼而飞，撞击力将草人掀翻在地。贝尔被吓得双手抱头，蜷缩在战壕里动都不敢动。美军的迫击炮率先打响，重机枪紧随其后，而克拉克却一枪未发。
　　 小张躲在防炮洞内，他确认刚才那一枪绝对打着了，可他心中又有些疑惑。因为就在他收枪准备转移阵地的那一刻，他看见钢盔飞了出去。做为一个老兵，他知道这很不正常，所以他躲进了事先挖好的防炮洞里。
　　 敌人的炮和机枪很快停了，这让小张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向身后的山坡比了个手势。那是志愿军阵地的制高点，小张他们这一组的观察手就埋伏在那里。观察手小王看到手势后，举起望远镜想要观察对面的美军阵地，可就在这时，对面响起枪声。
　　 呯！
　　 小张心里一颤，他知道小王的藏身处。刚才那声枪响过后，小王身上的伪装动了一下，随后又迅速恢复原样。但小张知道，小王中枪了。就在小张从防炮洞里探出半个身子，准备搜寻美军枪手的时候，距离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突然响起一枪。紧跟着，同组的小陈离开阵地，快速向别处转移。
　　 小张瞬间明白，小陈是在给他创造歼敌的机会。小张也明白，只有将对面的枪手打死，才能真正的救下两个战友。想到这里，小张迅速端起了枪。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美军的迫击炮和重机枪如期而至，几乎是追着小王打。小王在炮火中闪转腾挪，矫健的身影，犹如搏击风暴的海燕般敏捷。
　　 呯！
　　 小王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瞬间，炮火和重机枪火力将其淹没。小张的双眼里冒着火，可他确实没发现敌人的枪手藏在哪。此时，他恨不得冲到对面的阵地上去，把枪顶在敌人的脑门上，然后再扣动扳机。
　　 志愿军的冷枪组用的都是“水连珠”，也就是莫辛甘纳步枪。那就是一种普通步枪，也没有瞄准镜。抵近打冷枪还行，远距离观瞄能力根本没有。冷枪组的战士们全是凭肉眼观察，凭在战斗中练出的枪法和战术，对抗装备精良，弹药充足的美军。但是在面对装备和经验都非常专业老道的狙击手的时候，差距就很明显了。而这种差距，往往意味着较弱的一方，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就在小张焦急地搜索敌方枪手的时候，从他身后传来了歌声。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呯！
　　 歌声断了，小张的心疼得像被扎了一刀。可他没回头看一眼，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应该做什么。
　　 克拉克透过瞄准镜盯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中国士兵，他知道他还活着，因为这两枪根本就没打要害部位。克拉克本以为这是个双人狙击组，但是当山顶上那个战士唱起歌来的时候，克拉克就知道战场上还有第三个中国狙击兵。
　　 “你想让我暴露位置，为你的战友指示目标吗？你是个真正的军人。好吧，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战友究竟有多大本事。”
　　 克拉克缓慢地横向移动到第二狙击位。他选的位置居高临下，志愿军阵地的正面完全暴露在他的观察范围内。变换位置后，克拉克用瞄准镜扫了一眼山顶上那个士兵，发现他正在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克拉克皱了皱眉头。
　　 在战场上，给与对手的最高礼遇，就是让他光荣的死去。虽然这个士兵很让克拉克敬佩，但这并不能阻止克拉克做他该做的事。
　　 “你不应该这样做的，这会让你的战友发狂，那很危险。狙击手要有一颗冷酷的心，感情丰富的人，注定成不了合格的狙击手，这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课。”
　　 克拉克咕哝了一句，随即扣动了扳机。
　　 呯！
　　 小王仰面栽倒。
　　 呯！呯！呯！
　　 小张一边怒吼着一边不停地射击，直到打空了弹仓里的子弹，然后他那挺直的身躯，瞬间被淹没在炮弹和机枪子弹构成的弹雨中。
　　 1连长王富国大吼着：“指导员，请求炮火支援！各火力点，把机枪架起来，给我打！”
　　 “老王，你要冷静！火力点不能轻易暴露！”指导员一边用力摇晃着王富国，一边大声地吼着。
　　 “美国佬儿，你们给我等着！命令取消！”
　　 冷静下来的王富国瞪着双眼问指导员：“周吉祥呢，五班长呢，怎么还不回来！”
　　
　　 五
　　 傍晚时分，周吉祥跟着班长离开了营部，赵玉坤一直把他们两个送到了坑道口。分别的时刻到了，赵玉坤紧紧拥抱了周吉祥，随后把自己的钢笔摘下来，别在了周吉祥的军装口袋上。
　　 “赵大哥，这钢笔太金贵了，俺用不着，还是你留着吧。”
　　 “谁说你用不着的，你才多大呀，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记住，保卫国家要靠枪杆子，建设国家要靠知识。没有知识怎么办，得学啊。吉祥，等仗打完了，你一定要去上学。保卫国家离不开你们，建设国家也离不开你们啊。先从读书识字开始，没事的时候，就用我给你的钢笔写字、写日记。对了，别忘了给我写信，我可是要检查你的学习情况的呦。”
　　 “赵大哥，你的话俺记住了，俺一定好好学文化。大哥，俺走了，敬礼！”
　　 依依不舍地辞别了赵玉坤之后，周吉祥和刘有福出了营部所在的坑道，两人刚进入交通壕，却见教导员带着四个人在等着他俩。
　　 “教导员，还有啥事？”刘有福问。
　　 “这是上级派来的对敌工作组，将进驻你们1连的坑道，建立对敌广播站。你们俩个的任务就是，确保万无一失地将工作组的人员和设备护送到1连。这是我给你们连长和指导员的命令，具体怎么做都写在上面。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敌工组组长赵海臣同志。”
　　 “首长好！”
　　 刘有福和周吉祥赶紧向赵海臣敬礼，赵海臣笑着和两人先后握手。他对周吉祥说：“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没想到是你来护送我们，更没想到能跟你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这待遇不是一般的高。白云，来见见咱们的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