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退到书卷里的爱情(小说)
后来才知道,父亲被批斗,完全是林向南搞的鬼。林向南怀疑温正仁和老婆有私情,于是写了检举信,揭发温正仁乱搞女人。说村上好几个女人和他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且温正仁利用自己的职权,给这些女人小恩小惠来加以利诱等罪状。
尽管知道了真相,但母亲却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自己要是清白,任别人怎么造谣,那脏水也泼不到他身上去的。他还是有污点,否则,怎么不为自己辩白?是他咎由自取。”
锦心劝慰着母亲:“妈妈,你且放宽心,以后父亲会吸取教训的。”
母亲眼睛望着窗外,红着眼睛,黯然地说:“但愿吧,好坏他自己担着,我们也操不了他的心。”
事实上,温正仁确实和林向南的老婆有暧昧关系。你想,两个人都在大队上班,一个书记,一个是妇女主任,这两个男女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慢慢滋生情愫。一种别样的滋味在两个男女的心中暗暗地潜滋暗长,于是,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两个人在一起了。他们什么都不顾了,朋友情义,人间道义,在这两个偷情的男女心中,已经荡然无存。在温正仁的眼里,林向南老婆那双眼睛风情万种,有一种勾人魂魄的魅力,而且两个人在一起苟且的时候,这个女人的风骚能让人酥到骨子里去。可自己的老婆却是一个不懂风情的女人,即使在床上,两个人都是中规中矩的,一经完事,便背靠着背,各睡各的。
大凡偷情的男女,可能都觉得别人家的老婆或是老公比自己家里头的好一万倍,为什么不能早早遇到他(她)呢?
四
锦心知道父亲和林和平母亲的事之后,就开始憎恨自己的父亲了。尽管父亲为此挨了批斗,但是她认为这是罪有应得。当时,锦心已经十八九岁,已经通晓了一点人情世故,自然懂得是怎么回事。从此,她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总是感觉羞于见人,更是不想见到林和平。她也恨林和平的母亲,认为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破坏了自家的家庭,破坏了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此后,父亲高大的形象在她的心中轰然倒塌。
事情如果到此结束,以后的日子或许就会风平浪静,过一段时间,人们或许会把这事忘掉。然而,已经尝到偷情滋味的人或许很难戒掉偷腥吧。当他们再一次偷情的时候,被人发现,当他们被扭送到大队工作组长面前时,工作组的王局长气得拍起了桌子,愤怒地大声说:“开批斗会,你们两个可真不要脸了。”
当天晚上,批斗会就在大队的院子里召开了。临时用几张桌子拼凑在一起搭了一个简单的主席台。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像一轮圆盘悬挂在清冷的夜幕上。大队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人们神情亢奋,向台上扔着臭鸡蛋,烂菜叶子,西瓜皮,那两个人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低垂着头颅,神情猥琐至极。锦心的母亲没有去,在台下的锦心涨红着脸,眼睛通红,狠狠地瞪着台上的两个人。
之后的日子,母亲明令禁止锦心和林和平来往,再也不允许她去找林和平。锦心再一次见到林和平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那时候,节气已经是初冬,第一场雪早就来临。停课的学校已经复课了,那天,锦心送逃学的弟弟去学校回来,迎面碰上了林和平。
两个月不见,林和平瘦了许多,眼窝深陷,脸色黝黑,以往的英俊潇洒没了踪迹。锦心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探究他的内心想的是什么。然而,看了半天,锦心失望了,林和平的眼神很平静,就像波澜不惊的一泓池水,一丝丝的涟漪都没有。锦心低下头,正想要走开,忽然,林和平说话了:“锦心,你还好吗?”
只这一句话,就让锦心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她说:“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和平哥哥,你呢?”
林和平说:“我还好,不上班的日子,我就来图书室看看书,每当来看书的时候,看见你不在,就很想你。”沉默了一会,林和平又问道:“锦心,以后,你还来看书吗?”
锦心点了点头:“我会来的。”
这之后,尽管母亲阻拦,锦心又开始和林和平来往,只不过是背着母亲。
五
那时候,自己真是疯了。坐在沙发里的锦心责备着自己。她想,那时候要是听从母亲的话,不再和林和平往来,以后的爱情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而自己,也不会几十年有家不能回……
因为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因为大队妇女主任的职务被撤下来,林向南的老婆觉得没脸出门,终日把自己关在家里,后来疯了。疯了的女人更不敢出门了,整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大声喊着:“开会了,开会了,都到大队部去开会!”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锦心总觉得自己亏欠林和平,她对林和平的爱比以往更加强烈。在人前,他们两个形同陌路,互相不说话。但是夜晚,锦心偷偷地跑出来,在村头小树林,庄稼地里,或者是图书室,和林和平偷偷地约会。他们越陷越深,由牵手到亲吻,再到逾越雷池,一发而不可收。
一年后,运动结束了。后来,林和平参加了高考,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院。上学走的前一天,在图书室里,两个人相拥而坐,林和平亲吻着锦心,锦心迎接着他湿漉漉的嘴唇,喃喃地说:“和平哥哥,你发誓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林和平盯着锦心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好一会才说:“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
锦心拿出林和平给她买的《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双手捧着,拿给林和平,她说:“这本书,是咱们两个的定情信物,我把它交给你,就像把我自己交给你一样,你一定要珍惜。”
林和平接过书,点着头说:“好,我一定会珍惜的,这是我们两个的。”
然而,林和平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她,只言片语都没有。
后来,村子里有人开始传闲话了,有人说,温家的女子被林向南的儿子睡了之后不要了。这话传到家里去,锦心的母亲痛哭流涕,骂自己的女儿不争气,竟然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又大骂温正仁祖上缺德了,干下那种不要脸的事,连累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负。很快,锦心憔悴了,脸上再没有了那抹娇艳的红晕,人,苍白了许多。
秋天来临的一天,锦心从外边割草回来。看见家里来客人了,一看却认识,原来是以前住在家里的工作组王局长,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长相很周正,但是却是一个走路有点微跛的瘸子。
那时候,王局长已经调到远方的大城市工作了。儿子的腿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年在工作组下乡的时候,他就看上了锦心,想让锦心当他的儿媳妇,只是那时候,锦心正和林和平爱得昏天黑地,哪里看得上别人?现如今,情形不同了,林和平走了,锦心也成了被抛弃的人,当锦心的母亲递过去橄榄枝的时候,王局长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带着儿子来了……
那天,清风拂面。
尽管锦心心如死灰,但还是在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涂了口红,她穿了一件的确凉的碎花连衣裙,坐上了王局长的吉普车,离开了家乡的村庄。
车子开出了村子,她回过头遥望,母亲依然站在村口,远远地目送着她的离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锦心心里明白,自己是家里的耻辱,这一走,恐怕与这个村子,与这里的人从此再不相见了……
六
晚上,王先生回到家,发现他的太太锦心正坐在沙发上看一本旧书,他瞄了一眼,没看出是什么书。但他隐隐约约觉得锦心有些不对劲。虽然她一如往常的慵慵懒懒,但神情却有几丝不同。她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虽然眼睛在看着书,但王先生知道女人的心思不知道飘在了什么地方。
其实,这些年,王先生知道,锦心嫁给他,原是很委屈的。尽管当初随着他们父子来到城里,但是她的心却是漂泊不定的。
王先生问道:“你在看什么书呢?这么专心?”
听到他的问话,锦心合上书,在他的眼前晃了一晃:“你看,《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很久以前我在乡下的图书室读过这本书,今天下午出去在旧图书市场上淘来的。”锦心当然不能说是老家有人送来的。
王先生看了一眼,说:“好书,对阅读红楼有很大的助益。但是这么多年,你已经熟读红楼了,恐怕有的章节都已经能背下来了吧?这本书就没太大的意义了。”他笑了笑,“你还不如买一套脂评的《红楼梦》。”
锦心不高兴似地说:“你懂什么?”
“是,对于《红楼梦》这部作品,我是懂得不多。”王先生宽和地笑了,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地说,“你的生日快到了,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送你。”
锦心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说:“这些年,你也送我不少东西,但那都是哄小女生的东西。今儿我出门的时候,看见一楼超市的老板娘带了个翠绿的镯子,绿莹莹的没有一丝杂质,那个晃眼。我现在出门都不敢戴我的翡翠镯子了。”说着,她伸出手臂,一双光溜溜白皙的手臂在王先生的眼前晃动着。
“你可别这么说,这几年,我没少送你好东西,翡翠镯子也不止一只,可你都瞧不上眼,总是说我送你的东西俗气得很,我还哪敢送你那些俗气的东西呢?那你说,什么东西不俗气,我买来给你。”王先生讪讪地说道,“你总不会要我也送你一本书吧?”
锦心心里一惊,暗暗想到:难道他知道些什么?她瞧着王先生,见他的表情并没有异样,便放下心来,觉得他即便知道,那也没什么,几十年前的旧事了,难不成现在才想起来追究?她笑了笑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王先生依然认真地说:“无论如何,这么多年我没亏待过你。虽然你有时候心里不高兴甩脸子,但是我都没和你计较。而且你想要什么,我大都满足你。”
锦心说:“我哪里说你亏待我了,瞧你小心眼了不是?”
夫妻两个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不停,话里话外的内容是半真半假,保姆来叫开饭,夫妻两个方才客气着坐到饭桌上。晚餐是海鲜粥,一盘小花卷,一盘荷塘小炒,还有一盘凉拌黄瓜,保姆还做了一道卤味拼盘。
锦心一边喝着粥,一边拿眼睛瞟着王先生。王先生是个手艺人,早年开着一个裁缝铺,专门给人做衣服的,很是懂得量体裁衣,看人说话。后来社会开放了,他的生意也做大了,裁缝铺子不开了,开起了一家品牌服装店,经销高档服装。王先生早就不自己制作衣服了,他成了品牌服装店的老板。王先生是一个对做生意满精明的人,对内对外总是圆融周到,有时候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狡黠。锦心自从嫁给他之后,虽然过的不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在经济上从来没有操过心。在家庭上,王先生也是恪守丈夫的本分,每天都回家吃饭,即使在外有应酬的时候,也是早早回家。
对于自己的婚姻,锦心还是很得意。她想,如果没有嫁给王先生,她现在很可能是家乡小村里的一个普通农妇,每天烧火做饭,淘米洗菜,没准有时还要为菜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发愁。是王先生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从无望的爱情里走出来,来到大城市,变成一个出入社交场所的精明女人。
“你是王熙凤再世吧?你社交能力就像是天生的,咱们周围无人能及。”王先生这样夸赞她。她的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精明细致,在生意场上派上了用场。夫妻两个创业之初,生意上的交际应酬大都是她出面。而她也好大喜功,恨不能把所有的生意都揽到自己麾下,几年下来,两个人开了几个分店,雇佣了店员,生意越来越红火。
尽管如此,锦心也有她的烦恼。开始,她始终认为王先生对婚姻的忠诚度是可信的,当她听到别人说闲话的时候,她对此嗤之以鼻,心想:“这个瘸子,难道还有女人喜欢他?”可是,有的时候,她还是将信将疑。当她相信那不是绯闻的时候,她恨得牙根疼,她曾经偷偷地跟踪过,也找人调查过,但是都没有确切的结果。她总是在想,一定要找到证据,万一王先生一时被哪个女人忽悠,想要离婚,那她就有了对方出轨的证据,在财产的分割上,她就有话语权,可以不让自己吃亏,从而多分一份财产了。
社会环境使然,身边不乏男人女人出轨离婚的先例,所以,人过中年的锦心,即使再自信,她心里也明白,女人的价值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递减的。为此,虽然她怀疑,但她并不大吵大闹,也不声张,她装聋作哑。偶尔,她也会发现王先生的衬衫上沾着一两根长发,身上带回来一些不明香水味。而她自己,却越发贤淑了,嘘寒问暖,笑容可掬。弄得王先生莫名其妙,摸不清锦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手心里不断冒出冷汗。
几年下来,锦心越来越像名门阔太太了,她很少出去打理店铺的生意,把生意都交给了王先生,尽管如此,她还是每个月的月末去店里看账,如若发现问题,她暗暗记在心里,表面上佯装不知道。实际上,她精明得很,早就把那些发现的问题当成物证收集起来,以待日后有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她开始变懒了,懒于出头露面了。尽管如此,锦心还是吸引着一批崇拜者,这些人有她早年创业时的竞争对手,也有她应酬时的交际对象,锦心早些年的魅力是无人能抵挡得住的。因此,她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这个圈子里的男人女人们,偶尔也聚聚餐,打打牌,喝喝茶,明面上看是娱乐,但实际上却是在相互传递一些生意上的消息。即使这都是为了这个家的生意,但她仍然处处小心谨慎,免得让人误解,尤其不能让王先生有怀疑她的地方。早些年的经历,让她也绝不会有出轨的行为,她要在情感和道德上战胜对方,说到底,她就是想为自己留下一个尊严,一个魅力女人自尊自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