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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殇(小说)


作者:王秋粼 白丁,21.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74发表时间:2022-08-23 15:29:52
摘要:杨二娃原本善良,阳光,深受大家的喜爱敬重,只因桂兰而变得邪恶,黑暗,遭人仇恨唾骂憎恨。一夜暴毙后,善良者拍手称快,弹冠相庆,不堪者如丧考妣,号啕大哭。


   就在桂兰被瞎老太的埋怨冷得直打哆嗦的那个秋天,杨二娃跟着在渤海某团当炊事班长,因不见了一箱鸡蛋,一袋大米,一袋面粉,十斤花生油,两条里脊肉,被开除回原籍务农的姐夫回家来了。
   回家来的那天,刚好桂兰在她家茅屋前的栗树下喂猪。一个村子长大,虽说多年没见,还是认得的。对叫化疯子都热情的桂兰,见了小时候做少游戏拜过堂成过亲的杨二娃,更是十二分的热情,远远地就问候。
   二娃,回来了?过年不回来,这时候咋回来了?
   在大姐的信中,杨二娃知道桂兰嫁给了他从小到大,不知欺负了多少次,大他三岁的书呆子李之才。为此他蒙着被子装了几天的病,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知对着天上的星星月亮叫过多少次桂兰的名字,更别说在六年的漫漫长夜里,有多少次是拥着桂兰而笑醒的。
   杨二娃几次买了车票要回来找桂兰兴师问罪:小时候不是答应长大做我的媳妇吗?怎么言而无信嫁给那个田地犁不了,柴禾砍不了,麦子割不了,秧苗插不了的书呆子!可是每次到了车站又把票退掉,回去有啥用,她已成了书呆子的媳妇了,既成的事实不能改变,回去只是徒增烦恼。眼不见心不烦,还是算了,反复好几次他便不烦了。当那天长得膀大腰圆,一周后从团部回来瘦得像猴子的姐夫说要回老家时,他竟然拧着脖子说:要回你回,我不回去!气得姐夫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他半天,最后,杨二娃还是在姐夫的瞪视下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汽车和拖拉机。
   杨二娃没想到进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想见又怕见的桂兰,虽然小时候拜过堂成过亲一起长大,还是禁不住脸红心跳手足无措,吭吭哧哧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嗯,回来了。即使这四个字,也是他拼了全身的劲才说出来的,因此出了一额头汗。
   呵呵,大包小包都是些啥呢?杨二娃还没有从脸红心跳手足无措中回过神来,桂兰夜莺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扔了可惜,不扔累人。杨二娃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清。
   真是怪了,不是睡里梦里都想着她吗,怎么见了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杨二娃气恼地摇摇头,没等桂兰再说话,便逃似的向村东三间大瓦房的家跑去。身后是桂兰迷惑不解的目光,姐夫意味深长神情。
   杨二娃回家后半个月天都不敢出门,不是怕乡亲们说他们的光荣事迹,也不是怕人们刀子似的目光,而是怕遇见桂兰。怕见到桂兰脸红心跳,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的难受。可是,他一个大小伙子总不能呆在家里啥事不干,让当了十七年鳏夫,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父亲忙吧。再说,家里的那几亩薄田需要人打理,否则来年麦子水稻还没有杂草多。当然,要出去干活就会与人碰面,会与人碰面便免不了忍受那让人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的话语,刀子似的目光。那因姐夫帮助战友的遗子寡妻而得的刀子似的话语和目光,他都能忍受,但却忍受不了桂兰那笑盈盈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当然,与桂兰碰面他不会听到看到让人想往老鼠洞里钻的话语和目光,可就是这笑盈盈水汪汪的眼眼,让他生不如死,痛苦万分。几次他都想扎进那环村而过,清粼粼见闻了无数村里奇事怪事龌龊事的张湾河,每次都只是那么一闪念,他仍然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杨二娃才从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的窘态中走出来,恢复到神采奕奕言谈自如的状态。见了桂兰不但不逃避,还直视不避,他的直视无避反而让桂兰不安起来。寡妇门前事非多,她虽说不是寡妇,但毕竟书呆子常年不在家,同样是长舌妇烂嘴婆们关注的对象。因此看见杨二娃她便转身而去,即使转身不及也是一字不说快步走开。她这么做弄得杨二娃很是不解,以为说了让桂兰反感的话,问年长的人,才知道是为了避嫌。
  
   四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又是两年,桂兰已一个人守着摇摇欲坠的两间茅房,过了半年了。半后前,一天不知要埋怨她多少次的瞎眼婆婆,一夜之间去了另一个世界,用她生前所说的去找她那光宗耀祖,一走就是六年不见的儿子了。
   因为光宗耀祖的儿子,瞎老太的丧事办得空前绝后的盛大热闹。不但乡里区委来人送了花圈挽联幛子布幔,县上也来了人,送了一个硕大的花圈,一道去省城治过病的书记说很值钱的幛子。硕大的花圈,很值钱的幛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收也是最后收,烧也是最后烧,如果不是有入土第三天所有的挽联幛子该烧的烧,该收的收的风俗,硕大的花圈值钱的幛子不知要在坟前插多久,在墙边挂多久。
   瞎老太直到入土也没能见到儿子,远在重洋的书呆子李之才不知是没有收到电报,还是请不了假。在家放了十天的她,没有等到儿子给她捧灵牌,扶棺材,磕响头,洒眼泪。
   瞎老太生前常对桂兰和族人说,她死后要等儿子回来了才入殓,要让儿子守七天灵才下葬。然而说是这么说,总不能让她就那么躺着不入殓不下葬吧,天知道书呆子啥时候回来。族人经过长达一天的商量,不遵瞎老太所嘱,第二天傍晚就举行了入殓仪式,第十天便举行了让所有乡亲们羡慕嫉妒的葬礼。
   从村子建成以来,谁有这么大的脸面令乡里区委县上送挽联花圈幛子?翻烂村史也找不出一个,偏只她瞎眼老太有了这个脸面。儿子回不回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乡里区委县上来了人,不但来了人还送了那么多值钱的挽联花圈幛子。即使书呆子回来了,也无话可说,因为他们是按当地风俗让他母亲在家停放了十天,十天是死人在家停放的最久的期限。不是有个传说:若死人在家停放十天以上,便会给村里所有人招灾惹福。总不能为了等你书呆子李之才,给整个村子的人招灾惹祸吧。有了这些无可辩驳的理由,瞎眼老太便在桂兰惊天动地的恸哭中,在响彻云霄的炮仗声中,睡在了村东柏林相拥的李氏祖墓园。
   听着桂兰令天也动容的哭声,人们背地里说她不是在哭婆婆,而是在哭自己。吃苦受累供送出去的书呆子不但没有把她接走,连信也不给她写,肯定学成归来要和她离婚,到那时候年龄大了,也没人要了。不但外人这么说,她的父亲兄长小弟也这么说,直说得水灵灵的人儿眨眼间便成了小老太婆。
   时间在人们或叹息,或幸灾乐祸的笑声里,如老态龙钟的老人慢慢地走着。一天清晨,杨二娃唱着《康定情歌》提着蓝布包袱,坐上了步行离开了村子,这一走就是一年。一年后的同一天,他回来了,不过不是走路,而是坐着自己开的乡上才有的拖拉机。
   那天当他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给背着柴禾一脸汗珠子的梁石旺发过滤嘴香烟时,惊得五大三粗黑塔一般的梁石旺,差点摔个大嘴巴。梁石旺接过在传说中的过滤嘴香烟(也不是传说,是从那个胖得流油的货郎嘴里听来的),划了五次火柴也没点着,还是杨二娃从皱成一团的西服里掏出电影里才有的金条一样的打火机才点着。吸着让人欲仙欲神的过滤嘴香烟,梁石旺忘了问杨二娃这一年去了哪儿,当他慢口慢口地吸完烟时,眼前已没有了杨二娃以及杨二娃那吐黑烟的红色拖拉机。
   杨二娃在外省下挖金挣了大钱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村子的角落,甚至早出晚归,除了与父亲兄长小弟说话外,不和任何男人说话的桂兰也知道了。那天她远远地听着杨二娃从省城买回来的录音机里的《红牡丹》,看着修起不久坑坑洼洼通向村外的土马路,默默地流泪到暮色四合。夜里看着墙上书呆子戴红花穿新衣,在县城拍的照片哭了几个小时,如果不是瞎眼婆婆生前说哭坏了水汪汪的眼睛,书呆子便不会要她的告诫,会哭到天亮。
   杨二娃回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在他回来后的第七天清晨,村里十多个女人哭得呼天抢地,地动山摇,因为男人不见了。再找男人平时的穿戴,一样也没有了,老队长说是跟着杨二娃去外省挖金去了。听说男人是跟杨二娃挖金去了,女人们一个个都笑了。过个一年半载,男人即使不开着拖拉机回来,也会把一大撂钱扔到她们的面前,那么自己也能像电影里的女人穿花裙子高跟鞋了。虽然日子会因少了男人而辛苦百倍,但是只要能穿上电影里女人们的花裙子高跟鞋,再怎么辛苦劳累也值得。
   就在女人们陶醉在一年半载后,能穿上花裙子高跟鞋的幸福中时,传出了杨二娃走前去了桂兰家的事。无非是杨二娃要桂兰和书呆子离婚,等他回来把房子翻盖一新就接她进门当女主人。刚开始只是暗地里传,后来便是明目张胆地传了,传得沸沸扬扬跟真的一样。气得那些曾把书呆子瞎老太当猪狗看待的李姓族人,一拨一拨地去找桂兰,或是责骂,或是威逼,要桂兰给个说法。每次都是骂骂咧咧地去,气气哼哼地走,到家还不解恨地骂世道变了人心坏了,男盗女娼礼义廉耻不要了的话。
   然而——骂也好,气也好,桂兰总是默然相对,不置一词。对那些足也让人萌生千百次死念的话语充耳不闻,对那一道道能把人撕成碎片的目光视而不见,仍然田里地头地忙,像根本就没被谩骂被诅咒。
  
   五
   时间在乡亲们绘声绘色的谣传中,在族人们的责骂下,不知不觉中过去了,转眼又是年关将至的冬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杨二娃回来了,跟着他那魁梧身影走进村子的,还有那些两年不见了踪影的男人。这次他开的已不是吐黑烟的拖拉机,而是双排坐的绿色小汽车了。
   这可又是一件轰动乡里的事,虽然与书呆子李之才考上天津的名牌大学,远赴重洋深造的事不能比,却也是件大事。因为乡政府只有一辆早该报废的单排坐汽车,既不是商也不是官的杨二娃,却有了一辆刚从厂里开出来的双排坐小汽车,这还不是件大事吗?就因为乡政府还只是开着单排坐,跑起来哪儿都响的破汽车,第二天他就被乡长请去作创业报告。这一去不是一天,而是几天,且不只是去乡上的小会议室,还去了区委的大礼堂。据杨二娃说,那大礼堂有十间屋子大,能坐上千人,有十只能照见人汗毛的灯泡。其实那礼堂只有三间屋子大,坐不了几千多人,根本就不是杨二娃所说的有十间房子大,也没有十只能照见人汗毛的灯泡,灯是有的,一只百瓦的普通灯炮。但那时在乡亲们的心目中,杨二娃与解放前就当书记,救过红军地下工作人员的李镜子一样,他的话当然不会有人否定或反驳。他说那礼堂有多大便有多大,他说能坐上千人就能坐几千人,他说里面有多少只能照见人汗毛的灯泡,便有多少只能照见人汗毛的灯泡。就如同书记李镜子说城里人从来不吃稀饭,只吃大米干饭一样不容置疑,令人信服。
   杨二娃去乡上区委作创业报告回来后不久的一天早上,去了桂兰夏天缺了一角,打了块乱石黄泥稻草补丁的茅屋。很快就垂头丧气地出来,没回家而是直接奔向山后的老崖嘴嚎叫。嚎叫声传得很远,远得几里路外的赵家梁的人都听见了,事后赵家梁的人还一个劲地问那天早上啥东西在张湾嚎叫。
   在杨二娃去了桂兰缺了一角,打了乱石黄泥稻草补丁的茅屋,奔到老崖嘴嚎叫的那天上午,村里便传开了他去桂兰家的事。刚开始还是实事求是地传,后来便是无中生有地传了。说什么杨二桂把桂兰的衣服撕破了,说杨二把桂兰按在了灶前的柴禾上了,说杨二娃很早就与桂兰有一腿了,要不都三十了还不娶媳妇?更邪乎地是还说什么桂兰自己跑去找的杨二娃,因为他有钱了,钱是好东西谁不喜欢谁不爱呢,除了傻子,而桂不傻很聪明。事情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开始杨二娃还去对质,越对质越传得厉害,后来也就不对质了,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当然,谣传对杨二娃一点影响也没有,村里哪个男人没有类似的传闻,没有传闻反倒会被说成是没本事没能奈,何况他不但有汽车还有存折。据他那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父亲说,五个存折上都是好几千,好几千哪,那可是人们一辈子都挣不了的一笔钱。试想有好几个好几千存折的杨二娃,谣传岂能奈何得了他?不但奈何不了,反而把邻乡副乡长的独生女儿,脸上有两个大酒窝的独生女送进了杨二娃刷了白石灰,门窗漆成红色,翻盖一新的屋子。
   杨二娃与邻乡副乡长女儿结婚的那天,桂兰去了天津,走的时候人们正在杨二娃家的水泥大坝子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包括她的父亲兄长小弟在内。没有人送桂兰,只有那只当了她八年保镖的大花狗,绕膝八年儿孙百多个的大灰猫默默地送她,这一送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人们发现桂兰不见了,已是杨二娃结婚后的第三天,按理说巴掌大的村子,且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猫半只鸡不见了,马上就会有人知道并传遍村子的角落。桂兰走了第三天才被人们发现,皆因她为避嫌不与人接触,即使她的父亲兄长小弟家也很少去。每次回娘家父亲兄长小弟便絮絮地说个没完,刚开始只说她嫁了个薄情郎误了终生,后来就因不实的谣传百般地责骂她。桂兰是个心气儿非常高的人,父亲兄长小弟的责骂令她伤心欲绝,在父亲兄长小弟第十次责骂后就再以不登那夜夜梦回的门了。她走后三天才被人发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二娃是最后一个知道桂兰不见的人,他按照风俗在媒婆的陪同下和妻子回门,在当副乡长的丈人家住了四十八个小时才回来。当他从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父亲嘴里听说桂兰和大花狗大灰猫不见了,即发疯般地跑到老崖嘴嚎叫了一天一夜,只嚎叫得人们用棉花破布塞住耳朵也吃不下睡不着。第二天早饭后,老书记李镜子派了几个胆大体壮的小伙子把他弄回大红喜字耀人眼的房子里,他才停止了嚎叫。躺在床上,双目圆睁看着屋顶出神,任他父亲新婚妻子怎么叫都不动弹,这一出神就是一个月。当他九分像鬼一分像人出现在乡亲们的眼里时,已是正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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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原本天性善良的人变坏了,是良知之殇;一个善良的人自杀了,是希望之殇。作者立足于农村社会现状,以主人公杨二娃的生活和情感经历为主线,讲述了杨二娃心中的女神桂兰在失去生活的希望,跳海自杀之后的心路历程。杨二娃情感失去寄托,他开始变得放荡不羁,玩世不恭,报复村民,以此掩饰心中之痛。这“殇”,是情感之殇、希望之殇、良知之殇。小说深刻揭露了农村的文化闭塞导致的信仰缺失,人性的愚昧冷漠无知。在种种“殇”面前,如何保持人性的善良,不被丑陋的现实同化,令人反思。小说文笔流畅,布局巧妙,注重细节,很有现实意义,推荐赏阅。【编辑:亭上秋风】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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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亭上秋风        2022-08-23 15:48:39
  老师创作辛苦了,问好,祝安。
世间万事,皆有利我
2 楼        文友:王秋粼        2022-08-24 17:26:52
  谢谢老师的赏读。
喜欢用文字书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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