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殇(小说)
正月十六的早晨,杨二娃摇摇晃晃地走出大红喜字高高挂的屋子,站在水泥坝子边,向遥遥相对两间不知哪天就轰然倒塌的茅屋出了会儿神,便慢慢腾腾地去打开小汽车的门,哈腰钻了进去,随即便响起了小汽车的马达声。副乡长穿红花袄系红头绳,面若满月的独生女儿闻声从肉香扑鼻的厨房跑出来,只看见村外马路上的冲天飞尘。
在杨二娃走后的下午,村里的青壮年男人也离开了家,女人们说又跟着杨二娃去外省挖金挣大钱去了,还说这一走一年半载不会回来。虽然男人走了女人们难受,却也不至于流泪哭泣。而杨二娃的新婚妻子桂儿却哭得天昏地暗,她那脑子不怎么好使的公公,劝得浑身冒汗也没能让她停止哭泣。最后还是在乡上开春耕生产会的副乡长的爹闻迅赶来,劝了一下午半晚上,她才吃了几口公公煮的荷包蛋面条。
一年后,杨二娃的媳妇桂儿趁公公午睡拿着包袱跑了。有人说找杨二娃去了,有人说找她订过娃娃亲,父亲工伤死后顶替在上海当钳工的男朋友去了,还有人说被地质勘探队的那个络腮胡子拐跑了。至于是哪一个原因,没有人去考证,也就没有个定论,反正是跑了,在杨二娃走后一年零四个月十七天的午后。
媳妇桂儿跑了的事,杨二娃肯定知道,他父亲虽然不会写信发电报,但村里跟他一起去外省挖金的邻里乡亲中,有不少男人的弟弟妹妹们会写信会发电报,从邻里乡亲们的信中电报里不难知道。奇怪的是他竟半个兴师问罪的字也没给副乡长的丈人写,不但没有写信兴师问罪,还给副乡长丈人寄了一千元钱,说是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一千元的营养钱,让副乡长丈人在人前人后夸耀了很久,直到杨二娃变成人们眼里的刺,肉中的钉欲除之后快。
六
传来桂兰死讯前的春天,杨二娃回来了。那天他穿着千多元一件的皮大衣,戴着金戒指,登着大头皮鞋,梳着大背头,叼着中华牌烟,迈着老板步在他家裂了无数道口子的水泥坝子里,向伫立在心头现在已踪影难觅的茅屋看了一会儿,便与前来问候自己的乡亲们说起了在外省挖金时的苦辣酸甜,这一说就是一个月。之后便开着车请城里的建筑队,买砖瓦木材石料钢筋水泥沙子石灰铝合金地板砖,之后是拆房,奠基,砌墙,上梁,盖瓦,封脊,请客喝新宅建成酒,直忙到从天津传来桂兰跳海自杀的消息那天。
那天注定是个给乡亲们带来灾难的日子,中午,暗沉沉的天像一只锅倒扣在村子的上空,憋得人喘不过气来。狗都被暗沉沉的天吓得爬在角落里不敢出动,即便来了陌生人,也只是睁开眼睛看看,没了往日的凶悍。
午后三点,村东头柏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响了,“伏有信马上到大队部来一下,有重要事说。”说了三次,大喇叭响后不到半个小时,桂兰跳海自杀的消息就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天,下起了百年一遇的大雨,那雨简直不是从天上下的,倒像是人用巨盆泼的,用“大雨如注”这个词形容那天的雨,一点儿也不为过。一支烟的功夫,百岁老人都没看见满过的张湾河变成了江,河两边的麦子油菜眨眼间便没了踪影。好大好猛的雨,好猛好湍急的河,浊浪翻腾,涛声如雷。
“河里隐约有桂兰在月光下洗澡的样子,”每次人们回忆起那场百年一遇的大雨时都会这么说。
杨二娃在得知桂兰跳海的当天就不见了,有人说去外省收账去了,有人说去外省接那个同居半年,有几分像桂兰的小姑娘去了。半个月后在他手下当工人的男人们写信说他既没有去收欠账,也没有去接那个同居了半年,与桂兰有几分像的小姑娘,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人们干活吃饭睡觉都在猜测,但就是没有猜测出他去了哪里。
就在乡亲们猜测得头昏脑胀的时候,杨二娃突然回来了,不像人,像个鬼。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父亲问他去哪里了,回答去天津了。父亲问他去天津干啥,回答找挨千刀的书呆子。父亲结结巴巴地问找书呆子干啥?
找挨千万的书呆子偿命!杨二娃跳着脚冲他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父亲吼,好像站在面前的是挨千刀的书呆子而非有七分像的老子。
他那欲裂的眼睛,滴血的嘴唇,苍白的脸吓得老子不怎么好的父亲索索发抖。直到他一头载倒在二楼宽大柔软的沙发床上,杨善林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呆立一阵才挣扎着去一楼虽然不宽大,却很柔软的沙发床上躺下,边流泪边想杨二娃那做了二十几年鬼的妈陈兰花。
一个月后,村里出了个令正经姑姑媳妇怕如鬼魅,让荡女淫妇心花怒放的流氓恶棍。他不论那姑姑媳妇是同姓同宗,也不论那妇人的男人在外省数次救过他的命,更不论那姑姑媳妇在例假时或坐月子,都绝不会放过发泄兽欲的机会。刚开始人们因家丑不可外扬的俗话不张扬,又因见乡里区上的人与他称兄道弟,不敢告发检举。即使有人想去告发检举,也因“谁敢告发检举,杀了他全家!”的话而作罢。就这样,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他胡作非为,肆意蹂躏村子里的姑姑媳妇而不敢吭声,只在夜深人静时诅咒他被雷劈死,被蛇咬死,被车轧死,被火烧死,被水淹死,被饭噎死,被汤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