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回流(征稿·小说)
曹荆掀开盆帘,又挑了一些鸡肉放在菊磕巴面前的盘子内,酒精的威力,菊磕巴色迷迷地盯了曹荆胸脯十秒钟,罗晋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哈哈,才刚说哪来着?
罗晋大堂哥接机说,村长的酒量我知道,这几两酒只是塞塞牙缝,来,继续满上。罗晋给菊磕巴的杯子续满酒,和罗京对视了一下,罗京心领神会,村长,这块地就仰仗你了,二千租金可以吧?那什么我虽然不在家,但村里的事儿我也清楚,我回来猫冬第二天,人家王瘪嘴来找过我,他有意推荐他家大儿子王新华做村长,那孩子农业方面的大专生,据说在咱德胜村呼声很高,村长你的对手很有实力噢?!
一句话戳到痛处,菊磕巴叹了口气,唉!老了,下来就下来吧,多少有点不甘心,毕竟干了十来年。罗晋说,你得有人脉,上边的重视起来,咱小百姓一枚也不能轻看,罗家二十户,一户三张票,算一下多少票?罗家族人的七大姑八大姨烂眼二舅母只要在德胜村住的,说一句话都会投你菊村长,啊,其中的利害关系,拎得清吧?
月亮有点偏西,菜也没了热气,酒瓶子空了,菊磕巴东倒西歪出了门。罗晋说,曹荆你把菊村长写的合同书收好,我和罗京把村长送回去。曹荆哎了一下,罗晋也喝了不少酒,竟然没醉,步子不乱,思维清晰。曹荆望着他宽厚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撞了她一阵儿,窗棂上的月牙偏西了,罗京出去后没有关掩的门,溜进一丝丝冷风,迅速浇灭曹荆心上的风花雪月。
罗京回屋后,曹荆已经躺在被窝里,洗洗涮涮一天也疲乏,身子绵软,罗京看到炕沿放着的热水杯和一粒补药,笑了。他明白,自己的女人就是好糊弄,心肠好。吃了药,爬进被窝,伸过来一只胳膊,曹荆拉灭墙上的荧光灯,头枕在罗京胳膊上,心顿时踏实下来。
张泡卵那块地实际上成了一块鸡肋,好多家争抢,菊磕巴谁都不想得罪,别说罗京,他常年累月不在村里,对村子的发展规划不了解。罗晋使了杀手锏,让菊磕巴在一张纸上签字画押,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喝完酒第二天,罗京找他确定租金的事儿,菊磕巴矢口否认他答应租地,气得罗京差点尥蹶子,掏出那晚菊磕巴签字画押的纸,菊磕巴吸吸嘴,卧靠,喝酒喝蒙的人,思维混乱,和没喝酒的人不在一个频道,这个没有法律效应,不过是废纸。菊磕巴把烟袋锅磕在红木炕沿上,火星纷飞煞是壮观。罗京的心脏都要蹦出来跟菊磕巴理论一番,无奈,罗京拨通了大堂哥的手机,罗晋一拍脑壳,我查!这个老滑头,被他算计了,罗京别急,那张材料不是还在吗?罗京说,在。罗晋说,那就好办。罗晋骑摩托车过来时,菊磕巴也通知了他的两个弟弟,都住在一个村。罗晋一看这架势,菊磕巴是不想认账,上门打架无论谁输谁赢,他和罗京都要负法律责任。罗晋发了条信息叫罗京回来,来日方长,不在这一时半会。
曹荆知道张泡卵家的地儿,紧挨着荷塘,荷塘一年四季杵着水,不深也不浅,听婆婆说过塘里灌死过小孩,塘边生长着一片荷花,塘子有两亩地面积,浇灌着上百亩稻田和庄稼地,水抽干了,经过一宿的渗透,第二天又恢复原样。由于死过人,村里的人不敢到荷塘钓鱼摸虾,曹荆家的地在荷塘左边,张泡卵家的在荷塘西边,土质却有很大区别。曹荆家的地是沙质土,干燥沙尘大,干瓜涝枣,曹荆在公公的安排下,每年栽一茬红薯,或者种玉米,眼睁睁看着张泡卵家一亩地收两马车金黄黄的穗子。张泡卵的地落在菊磕巴手里后,他打起了主意,头两年镇里一位老板租了种中药材,大概是老板租金给不够数,第二年秋上,老板租地里的枸杞子和狗宝被盗了三分之二,上面来人查好几回无疾而终,大伙揣着明白装糊涂,拿了好处费谁还胳膊肘往外拐?一致对外将老板轰走了。
今年张泡卵的地,好多户抢着租,菊磕巴像捞个袁大头,他不是不知道王瘪嘴的大儿子要做村长,有了冤大头,既能攮把一笔租金,他也想弄个差事干干,替对方看看地,给个千八的,一年的烟酒钱就够了。
罗晋何许人也?菊磕巴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一张破纸签字画押没经过律师处公证好使吗?不好使,二千元就租下恁好的地,罗晋也太不拿我菊磕巴当干粮了。
罗京垂头丧气回了院子,两只觅食的喜鹊扑棱棱被惊飞,瓦楞上忽闪落下一朵朵残留的雪花,圈里的年猪饿了,直叫唤。曹荆温了猪食,提着泔水桶到猪圈,罗京黑着脸嘟噜一句:操!没戏了。说完进了父母那屋,关上门。
曹荆把猪食倒进石槽内,看着黑猪大口大口吃着那个香,这头猪是去年晚秋从集口挠回来的,千瓢水万瓢糠喂大的,估计也有四百多斤,后背的肥膘有两指宽,如果扣大棚需投入一笔本钱,两座大棚没有四五万本金根本玩不转。晓明来年读初二,学杂费生活费也得一两万,读得不是重点,不然费用更高。家里总得有积蓄,公婆年纪大了,不定哪天就用大钱,罗京尽管做了大工匠,架不住他一个人养活一家人,曹荆在家种地伺候老人和孩子,养鸡养鸭养猪也只是贴补一下,家里一下拿出几万很难,上边给贷款,问题是那也得还啊?不仅还本金还要利息呢。曹荆在某种意义上不赞成搞草莓大棚,不是懒,她想的是另一条路,像莎莎和蒜苔,在城里支个摊位卖煎饼,租个小房子,再有两年晓明考上市里的高中,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过,不好吗?有空就回乡下看看公婆,地种不了租出去,公婆干不动活了,将来接到城里照顾。
晚上,一家人都各怀心腹事,草草吃了饭回屋歇息,晓明明天就回学校,曹荆点着灯,给他包了一帘酸菜猪肉馅饺子,早晨煮一锅大家吃,剩下的带学校去。
罗京捯饬几个频道没有好节目,索性咔嚓关了电视,钻被窝抠搜手机。一会儿把脑壳支起来问,包完没?药我吃了。曹荆说,快了。终于包完饺子,曹荆舒展一下脖子,罗京伸手拽她进了暖被窝里,就想斗地主,曹荆有点烦,又不能出声,拉灭灯后,任凭罗京翻云覆雨。
一切风平浪静后,罗京吹着曹荆的耳根说,老婆,杀年猪请菊磕巴来?曹荆也没当回事,嫁来罗家十七年,菊磕巴当了十年村长,几乎哪年杀猪都请这尊菩萨,今年还用问?罗京,你到底想说啥?
罗京嬉皮笑脸地说,菊磕巴手里这块地,看来还得老婆大人出手。
此话怎讲?
哎呀!上纲上线的,老婆你就在他面前说小话,求求他不就大功告成了?
曹荆气呼呼地说,无能的人才让自己女人抛头露面!
罗京说,莫非你不想我留在家,你心里有人?!
曹荆小拳头倒在罗京胸口上,好没良心,你老婆啥样的人你最清楚,要是那种人你恐怕头上早顶着一片大草原!
好了,好了,为了咱们长年在一起,你就委屈一下呗。
曹荆的嗓子仿佛塞了一把鸡毛,堵得慌,胸闷气短。
罗京请刘屠夫来杀猪,选在下午。猪被放血,杀倒后,曹荆在厨房一边切菜,洗菜,一边不时地望望村里那条唯一的土路,心不在焉的曹荆,左手食指被切破皮,流了不少血。婆婆接过菜刀说,我来吧。找纱布包扎好伤指,曹荆蹲地上给婆婆拉下手,大堂哥和大堂嫂也前前后后帮着炒菜,将劈扒下来的猪肘子,蹄子,心肝肺,用铁丝挂在墙根栽的木头桩上,惹得几只猫抻着爪子够肉,曹荆的手坏了,不能烧菜,大堂嫂掌勺,菜烧得差不多,刘屠夫在灶前灌血肠,公公催罗京去请菊磕巴。曹荆回屋换下油腻腻的外套,将入冬后在镇子精品衣装店买的红色兰花呢子棉袄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化了一个淡妆,有一年没擦口红,曹荆都忘了口红的牌子。人随衣,马随鞍,这么一梳洗,年轻很多,漂亮不少。曹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涩的笑了笑。
晚上,两屋子三张圆桌,八月十五的核桃满仁,曹荆成了主角。她里里外外给长辈们和第一次见面孔律师敬酒,夹肉。菊磕巴一双眼睛钉在曹荆身上不挪窝了,他喝得少,却最尽兴。那个孔律师是大堂哥儿子少军在市内请来的,曹荆事前一无所知,直到菊磕巴在自己屋里客人散尽后,她抓起曹荆的手摩挲着,要亲曹荆的嘴,罗京突然破门而入,曹荆才明白大堂哥请律师的用意。
腊月初八,德胜村被一场厚厚的雪覆盖,漫山遍野银装素裹,挂在木桩上的猪头冻得硬邦邦的,洗的衣裳也冻成了冰坨坨,日头懒洋洋地从山坳探出半个脑壳,罗晋刚披上夹袄准备去大棚里给草莓喷药,罗京踉踉跄跄刮了进来,带来一股寒气,咋了?不是都妥了,磕巴也签字画押,地到手了吗?慌张啥?大堂哥正一正瓜皮帽问。
罗京气喘吁吁地说,大……大哥,曹,曹荆不见了……一早就没影了……
啊?不会去河套或者山上拖柴禾吗?大堂嫂扎着围裙从厨房钻出来说。
罗京按了按肚子,不……不能,曹荆她……留下一个信息,你们看。
罗京翻出微信,曹荆留言:很多年了,我想出去走走,世界这么大,我不能只属于大山,我有自己的梦,小时候,父母规划我的成长,长大后我被婚姻和家庭套牢,如今,孩子也大了,他有他的人生规划,我该出去走走了,不用担心,都是成年人,我明白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各自珍重,也不要找我,我记着回家的路,懂得肩上的责任与义务。
——曹荆
罗晋拍了拍罗京的肩膀,唉!咱们无形中伤害了曹荆,别找她,相信曹荆不会丢下你和晓明不管的。
曹荆是个好女人……
窗外,鹅毛大雪继续铺天盖地而来,雪在大地上越积越多,深深地掩埋了那些污秽的,肮脏的,物质的,利益的暗流,太阳还悬在天上,雪不依不饶地飘着,隔着一道门,门里的世界谁能看清?门外则朗朗乾坤,门里门外,到底谁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