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啊，你的问题算是问到痒处了。哎呀，按说，这两个人也算是狠角色，护滩有好几年了。一个是张疤眼儿，人都客气的叫他老张，不知他叫张什么，护滩时被偷芦柴的人在眼角砍了一刀留下一个疤，人们顺口就叫他疤眼儿；另一个是李瘸子，好像天生的两腿有长短，不太明显，不认真看是看不出的。
　　 依我说，县政府是有责任的。芦苇是国家财富，方圆一二十公里的滩涂，芦管所配备了五个人，所长副所长都是退伍残废军人，另外一个会计，一个外勤，一个炊事员，他们都不可能去巡滩护滩，只能低价招两个临时工看滩护滩。夏天，有人以积绿肥为名砍嫩绿的芦苗；冬天偷偷下滩砍成熟的芦柴卖钱，一年四季都要人巡滩护滩。这之前，招的护滩员或是因嫌弃每月只有十几块钱的工资太低、或者被偷滩者打怕了而主动辞职；或者因为犯了玩忽职守、监守自盗等过错受到处罚而辞退。做得短的，只有几个月，结账，走人；长的，也不会超过两年肯定离开。疤眼儿和瘸子则和前边的人不同，生猛以外都善用心计，他们力气虽大但不愿在家种田出力流汗，在各自家里的生产队干活也是以护青为主，但凡有什么抓贼打人、把哪些人押上台批斗，是他们最乐意干的。
　　
　　 十三、监守自盗
　　 两个二货对大小队干部是又打又拉，貌似亲和，他们自己说不想当干部怕惹麻烦，首先是没人推选他们，谁相信他们自吹自擂，自我陶醉觉得臭美呀？
　　 学书怎么知道这些详情的，没人和他核实，孩子们听得就像个真的一样，等着下文呢。
　　 老爷子美美的抽了两袋水烟，吐出浓浓的烟雾后继续开讲，芦管所重招护滩员，他们双双被录用。见面之后没谈几句，两人都觉得相见恨晚异常投缘，抢着买烟打酒，交谈甚欢，特感亲切，这就叫做冻怂爱冻怂、地主配富农。不过两人都藏了一手，虽说号称无话不谈，但都把贪好女色和金钱掖起来，有能徒手劈砖的三脚猫功夫更是只字不提，隔三差五的运气练功也都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们嘴里说得豪迈动听，舍小家为大家，为保护国家财产不嫌弃每天只有几毛钱的工资。但是生活的打熬迫使他们不得不和芦管所的领导拉拉扯扯搞好关系，同时考虑到要找点小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一开始是单干，什么铁锨电线小电动机之类易于挪走的小件悄悄偷回去，由家人打听销路换得几个小钱贴补家用，双方形成默契只当不知道对方干了什么。领导上询问都互证清白，方圆几十里两个人也确实照顾不过来。当然，芦管所的那点家当也经不起三拿五拿。
　　 一次，两人都喝了两海碗红薯白干有了八分醉意后，开始互吐衷肠，这样守着凤凰偷几根鸡毛卖也不是个办法，如此小敲小打迟早也要出问题。怎么来点大的呢？两人守一个大滩保证不出问题不是肯定做不到吗？怎样在做不到之中实现个人好处的做得到，不就是成功？哎，酒醉心里明，两人想到一个点子上了，轮着做红脸和白脸。捉蟛蜞斫嫩芦苗做肥料的，砍芦柴回去做加工或直接出手变钱的，到小农场偷瓜的，到窑上偷砖瓦的等等偷滩行为，反正一年四季不断。他们变换了监守自盗的手段，借他人之手达到自得的目的。从抓人打人关押罚款的公了渐渐变成私了，疤眼儿抓了由瘸子去解套，瘸子抓了则是由疤眼儿来说情。哎哟，可以理解的，人饿做贼狗饿偷糠呗，不过，不是我和你过不去，不是我一个人负责看滩的啦，啊。偷滩者一听就心中有数了，于是，有送烟送酒的，有送肉送菜送米送布的，也有直接送钱的，还有女人忸怩作态做鬼红着脸陪着过夜的……等等不在话下。他们觉得这是思路决定了出路，这下子变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神气活现，他们甚至感到比正式工都实惠。
　　 乖乖，这倒来事的！大点的孩子一边凑着趣儿说。
　　 什么叫欲壑难填？就是俗话说的心窝塘儿永远填不满，哪里还有够的时候？两个二货也搞得太过分，不光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了，甚至和偷滩者联手作案，帮助偷盗者设计时间路线，为其站岗放哨，然后坐地分赃。也有些倔货不要疤眼儿他们配合而带着刀棍绳子硬闯偷滩，能偷就偷，被逮住了能打就打，打不过就逃。疤眼儿和瘸子就是在抓斗中留下残疾的。因护滩受伤，还受到过上级表扬、安慰和奖励，知情人听后只差把牙齿笑掉了，对如此颠倒黑白的勾当，心里当然是充满了愤怒。
　　 领导指示他们要讲究策略，佩戴适当的防卫武器，注意自身安全。二货受到鼓舞会变得更加二货。假如这哥俩到此收手立地成佛，恐怕后边也没有人翻案，毕竟受伤的另一方是偷滩的盗贼，没有他们说理的地方，哥俩到后来转正都有可能。可惜的是他俩没有这样想，伤好后认为自己受伤，一是防卫武器没有到位，二是武功不如别人，如果位置倒过来，自己是偷的欠理的一方，被人家打死也不一定哟。痛定思痛，觉得还是要练点武功，两人一拍即合，把原来懂的三招两式三脚猫功夫都亮出来了。
　　 嗨，你还别说，这哥俩原来就有点基础，经过一段时间蛮七皂八的苦练，还真的有了点儿功夫上的长进，屏住一口气能把啤酒瓶盖捏扁，‘嗨’的一声能劈断一块板儿砖。哼哼，这下神气了不是一点点了，多少头硬的偷滩者被他们哪个抓到手，立刻浑身发麻，说一声你别动，动就捏碎你的骨头！放开后一看，手臂上立即紫青紫青的几个手指印清晰可见。偷滩者哪个还敢还手？有人叫疤眼儿和瘸子是滩上双煞，甚至称其为江霸天。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带刀、绳子和棍子去偷滩的，没有几个是软柿子好随便拿捏，光棍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疤眼儿他俩还是知道的。因而他俩采用声东击西软硬兼施等多种手段，一边做表面文章，一边不断的捞取好处。但在气势上不肯饶人，凡听说谁的力气特大一点，就提出要和人家切磋交流，一般人都退避三舍，有所求者，还要约请他俩喝上一杯。哥俩因此更加志得意满，俨然天下无敌足能威震滩涂。
　　 芦管所的领导早想换掉这两个二货临时工，知道他们过于油滑，偷滩情况日渐严重，哥俩总是叫苦不迭说跑不过来，但没有一点辞职的意思，如果他俩提出半句不想干的话，那肯定会装模作样挽留一下就成全他俩回家算了，最多补贴一人几十块钱呗。所里之所以没有直接辞退他们，一来做的时间长了，大家经常在一起吃喝，关系也有些不清不楚，两人还有县里发的一张奖状的光环，二来所里的管理人员手脚也不是太干净，有的就和这哥俩有说不明的关联，想退他们也就一直拖着没退。
　　
　　 十四、教训二货
　　 那年所里换了两位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说要进行内部整顿，加强巡滩护滩队伍的力量，对不称职的人员进行清退。哥俩有了被辞退的威胁，整天卖力的巡滩护滩。砍伐芦柴的季节，没日没夜的喊着防火防贼，见到所长叫得山响。当他们耳风里听到冬叔手指能够钻透磨刀石的消息后，尤其是听说领导已经和冬叔见面谈过了，感到恐惧阵阵袭来，似乎冬叔就要抢走他们的金饭碗一样。
　　 其实，冬叔已经婉言回掉了护滩的差事，找他谈的时候我就在场。那两个二货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线，还扬言要教训小冬一下。该死该死，实在叫人无话好说。那天，下着雨夹雪不好出工，大家伙都在工棚里躺着休息，正好消除消除连续多天斫芦柴的疲劳。疤眼儿他们两个二货高一脚底一脚的摸上门来说要“访友”，意思就是要和小冬比试武功见个高下。这个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我年纪稍长几岁呢，听明来意不用多想就站出来连连摇手说，不不不，不搞什么访友了，更谈不上谁高谁低，大家都很辛苦，好不好啊？
　　 疤眼儿见我打招呼说软话十分得意，斜着眼睛说，我也觉得遇到鬼呢，那有什么会武功一说的，有本事再钻一下石头给我看看啊！我叫疤眼儿他们离开，他们就是不走，并说不能白跑一趟，比试一下，输赢另说，还要请我们喝酒。我知道疤眼儿他们开始敲竹杠了，可是我们哪里有钱请他俩喝酒？我觉得十分为难，但还是要努力阻止打斗的发生，转过话题说，这样，你们实在要比到嬉戏的话，等芦柴砍好了结工的时候，钞票也到手了，我来请你们一起喝个酒。两个二货听我这样说，脸上笑得搅起了麻花，拍拍我说，你老兄这话我们要听。
　　 哎呀，就在这时候，小冬站出来冲着我说，学书叔，你这话我不要听，工程结束拿到钱了，谁不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准备过年，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比武喝酒？今天正好休息，我睡了大半天了，骨头也有点发痒，老张老李冒着雨雪来找我嬉戏，不是正好？况且二位还那么客气，不管输赢都要请我们喝酒，我们可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的对的，说得好，老张老李请喝酒我们不能不给面子！众人起哄，大家都想看看小冬露一手，也杀杀号称江天霸的威风，请不请喝酒放在一边再说。我就很为难了，看看疤眼儿和瘸子，又不好再说什么，实际上更加为难的是上门寻衅找事的那两个二货，上门挑战，现在人家爽快的应战怎么弄，不知如何是好。
　　 他俩大眼瞪小眼，疤眼儿对瘸子说，要不你陪他摔一跤？又不伤人怎么的，怎么说？瘸子立即说，你的绊子使得好，和他摔呗。
　　 小冬暗暗的运起内力，盘算着怎么教训一下这两个混球，表面装着很轻松似的说，你们吃饱喝足了来寻开心？不要客气，唔，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两个一起上？
　　 瘸子说，哎呀，我们是来看你钻磨刀石不是来打架的。
　　 放你妈妈的狗臭屁，冬叔骂开了，刚才还说谁会使绊子，使绊子是钻磨刀石？大家让开点儿，我来叫他们看看我怎么钻磨刀石的！说着上去，一手抓住一个，两只手死劲的对撞，两个二货像草把人一样的做不了主，额头碰的咚咚响。
　　 芦花子们一个劲地叫好，喊着把他们掼在地上。两个家伙就如被宰的醉猪也不嚎一声，只是手脚乱舞乱踢。眼看要出大问题了，我急得拼命的叫喊：小冬放下，要出人命的！
　　 我们几个人看两个二货没有还手的余地，往死里边把他们拉开了，两个人的额头上都被撞得肿起了馒头大的包，我的肋间还被他们碰伤了，好几天没有能下滩。
　　 乖乖，冬叔这么厉害！柱子咂咂嘴说，以后怎么弄的？有没有请喝酒啊？
　　 真是娃儿话！学书说，两个家伙被打得个半死，去喝什么酒？平时不多话更不会主动挑事打人的小冬，那天不晓得发了什么威，打坏了那两个看滩的，心里也有些发虚。别人拉开后，他还主动上去问伤得怎么样，疼不疼，说着我失手碰坏了你们，不好意思啊。
　　 那两个家伙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忍着疼痛笑着说，没关系不疼的，你力气真大，又偷冷抢攻，我们没有还手，我们是两个人还手的话，受伤的就是你了。哈哈……大家伙都笑得很开心，说着拳怕少壮之类的鬼话儿。
　　 我巴不得赶快散场，嘴里还是说着，老张老李坐了歇歇，我们这里简单，就凑合着一起喝酒吃个晚饭？不不不，我们走，等天好了我们再找机会比一下，酒是我们来请，啊，说着就走了。
　　 以后怎么说的？孩子们急忙问。
　　 说个鬼呀，再也不谈和小冬比武的事了。两个人可能不久就辞职回了家，第二年我们去斫芦柴的时候，护滩的已经换人了。
　　 大家听得一片唏嘘，沉浸在学书老爷子活色生香的故事情境之中，因为别的人讲起来淡而无味，没劲。
　　
　　 十五、算作尾声
　　 人说白鸽子喜欢往亮处飞，又说上了算，发财不消二年半。斫芦柴虽说很辛苦，但收入可观，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的冬季一两个月时间，能挣一百多块钱，比在生产队出工一年的得到还要多，因而人们抢着去。
　　 要吃这个苦熬筋骨的英雄饭必须同时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家庭困难，二是身体硬朗特能吃苦耐寒。学书能说会道，日子应该不错，但属于鳏寡孤独中的独，属照顾对象，没人提意见。冬叔情况有点特殊，他不属于困难户，但去不去主要取决于他舍不舍得吃苦了。众人都推他去，并举他做大队领队，理由很简单，为人正派，又力大出名，芦柴花子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脾气火爆，又加上家庭较为困难，为点事情可能就要发生口角甚而大打出手，有冬叔做头儿，便胆壮三分，没人敢来招惹。护滩的疤眼儿和瘸子就是因为不识相，前来挑战，被教训得鼻青眼肿而服服帖帖的。连续下了几年滩，冬叔腰里鼓了起来，和老伴商量着翻盖了几间大瓦房，房顶安上明瓦，那叫一个敞亮，儿子网宝上学回到家做作业做家务开心无限。
　　 几年后，大队支书尤诗用一是年纪偏大了，二也确实是有不少问题，虽说群众意见很大，但之所以没有受到处分，是因为上级疏于管理，没有听到沸腾的民怨，也因为乡里乡亲的，看到他年纪大蹦跶不了几天啦，他自己也有数，故自己提出下台。让人意外的是，他提出接替自己职务最合适的人选是能人高小冬，说冬叔可以带领大家过上富裕的日子。也快到退休年龄的冬叔，在全票当选的情况下，当然不让挑起了支书的担子。
　　 冬叔去县党校参加全县支部书记培训回到家后，没有兴师动众开什么传达会议精神的会议，叫三爹学书，陪他去省城找贤甫先生商量要事。学书说，我已经大半截身子下了土，是靠你们养着，等你们送走的人，干嘛找我商量什么要事啊？还要去省城找贤甫先生，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