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大嘴妈走了，谷子开始埋怨翠花：“你也太不客气了，想当初我们央求着人家做媒，现如今即便宝珍有了异心，你也应该好言好语才对，这样冷冷对着老婆子说话，我总感觉伤了她的心。”
　　 翠花本来就在气头上，听了谷子的话，很不受用，反驳道：“当初我们央求她，原也是想着这是水到渠成的好事，白送她一刀肉，两瓶酒，并没有出什么力，现在宝珍出了幺蛾子，我们难道连反悔的权力都没有了？你也不要啰嗦了，平时都是你说了算，今天不行，我不能让宝珍还没进门就想把志鹏揉到胯下。”
　　 谷子平日虽然霸道，但是想想这事的前因后果，再想想宝珍写的那信，也感觉伤心。他赞扬了翠花的做法之后，便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大嘴妈接了这个烧手的任务，并没有马上去宝珍家退婚，只是在家里一直盘算，希望找一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来，不至于损失了自己应得的谢媒礼。
　　 过了几天，翠花没有见大嘴妈回话，有点着急，想要去亲自问问，叫谷子拦住了：“虽然说是宝珍写了分手的信，但是我想她爸并不一定知道，大嘴妈要去退婚，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才是，不会这么快就答复。现在我们的心已经死了，那点东西宝珍家愿意退就退回来，不愿意了，我们也不缺那点东西，只要不耽搁我志鹏说媳妇就行。”
　　 想想谷子的话也不是没道理，翠花随即如释重负，慢慢忘记了这事，只是有时碰见适当的场合，总不忘记告诉别人：“大家操心着，有茬口了给我们志鹏说一个，我有重谢哦！”之后，夫妻两人几乎忘记了这个事情。
　　 今天盲目相信了天气预报，谷子和翠花忙了一早上去地里下化肥，没想到吃早饭时，女儿芊芊风风火火跑步进家，看到了翠花那衣不遮体的样子，感觉有点唐突，就转过头看着谷子，大声叫着：“爹——”
　　 谷子张开了眼，其实谷子根本就没有睡着。因为芊芊进来时就看见他脸上汗水在流淌。他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示意芊芊坐下。翠花也听到了芊芊的声音，先是一惊，赶忙拽好了衣服，一边扣扣子，一边坐了起来：“什么天大的事好像城门失火一般焦急？往后记着，姑娘大了，遇见什么事总要矜持一些才好。”
　　 芊芊也顾不上听娘教训，语气急促地说：“爹，娘，刚刚我从外面回来，前面走，无意中一回头，我看见大嘴妈和宝珍他爹进了我们巷子了，只怕要来我家吧？”之前，翠花闲聊的时候早已把宝珍做妖的事告诉了芊芊，芊芊也有了预感，所以才回家投送情报。
　　 翠花一听芊芊的话，颇感意外，不知道赵得利要出什么幺蛾子。因为在农村，或者这样说吧，不管农村城市，对象的双方有一家要退亲，通过媒人方便些，没有见过两个亲家面对面亲自谈的。
　　 谷子和翠花正在惊愕的时候，大嘴妈和赵得利前后脚就进了屋。
　　 不管什么事，不管谁上门，谷子和翠花不给人家冷板凳坐，于是疑惑中忙着招呼来人坐下。大嘴妈看见了座位，就倚老卖老先坐了，显得很熟络。谁知赵得利并不就坐，站得笔直，看见谷子和翠花两个人楞在自己面前，他这才朝着谷子和翠花双手打一个拱，露出颇为自惭的神色：“亲家，我今天厚着脸皮给你们负荆请罪来了！”
　　 谷子和翠花不知道对方唱的是哪一出，一霎时感觉自己倒像客人显得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招呼得利坐下。
　　 赵得利这才坐下，表情有点愤愤不平：“亲家，我生的女儿不争气，怨我不会管教，你和翠花一定要看我的面子，要不我这老脸可就没地方撂了！”
　　 谷子这才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明白了两个人的来意，心便稍稍放下，和得利客套着：“看你说的哪里话，孩子的事么，对对错错谁能说清楚？志鹏也有不对的地方，要不宝珍也不会闹意见，但是你一来，我和翠花就担待不起了，这是折我们寿呢！”
　　 不管怎么说，谷子多少还是有点文化，在这一点上和赵得利算得上门当户对，所以两个人的来言去语都显得那样大度和客气，无懈可击。
　　 客套了一阵子，大家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大嘴妈才开腔：“我就说么，论孩子，我看两个娃就是天仙配。论亲家，掰开手指头算算，全村你们两个也算是人上人了，以后都不要再说分分合合的话。”
　　 这时，谷子和翠花才发现赵得利还带了两包点心，多余的话不能再说了。大家又拉了会闲话，谷子便转过去对翠花说：“难得我和宝珍她爸见一回面，中午你做几个菜，我陪他和大嘴娘喝几盅。”
　　 大嘴娘和赵得利一听，都忙起身告辞。谷子尽力挽留，算是给足了两人面子，又把他们二人送出门。
　　 待谷子再次进屋，翠花便开始唠叨：“你心也太软，不应该那么快答应宝珍爹的话，就算他得利说话算话，只怕将来结婚了，我们也用不起那檀香木的拐杖，敬不起那金身的大神。”
　　 其实谷子不是心软，在农村，哪里见过女方亲家给男方认错的事？如果这样把赵得利的脸摔到地上，他怎么出自家大门，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谷子毕竟不同于翠花那般见识，做得滴水不漏。
　　 后来，谷子找了个机会，安排志鹏买了礼品，去宝珍家转了一次，也算给了宝珍和她爹一个台阶，这事才算风平浪静。
　　
　　 三
　　 谷子和翠花一辈子穷怕了，手上有了一些积蓄，害怕小辈们受苦，也就没有把钱看得太紧。志鹏心里慢慢打上了腐化的印记，花钱变得大手大脚，开始学习电影里的青年，约上心爱的宝珍，要么看电影，要么逛公园，卿卿我我，形影不离，甚至好多次夜不归宿，和宝珍私会在一起。如此这般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有一天下班后，宝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月事已经推迟好几天了，便有些担心，可是并不能确定是不是怀孕，只是根据自己知道的那点妇科知识，她开始有点坐立不安，害怕万一不幸中枪，没办法给家里人交待，所以心急火燎。
　　 现在的年轻人并不明白，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想要判断一个女人是否怀孕，一般靠老中医把脉或经过很复杂的西医检查，并不像现在随便网购一剂试剂，自己在家就能很快知道。还有，在那个道德和羞耻感尚存的年代，一个女孩子要是未婚先孕，别人知道了，就像脸上刻了“下流”二字，令人无地自容。
　　 志鹏知道这事后，也如热锅上蚂蚁，无所适从。那天晚上两人见面后，再不敢像平时那般恩爱，志鹏吓得连抱宝珍的胆子都没有了。
　　 没有办法知道事情的真相，宝珍如坐针毡，上班没心思，只是简单应付顾客。下班路过新华书店，宝珍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胆怯，还是硬着头皮买了一本《妇女怀孕指南》，回到家里，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细心阅读，逐条和自己身体变化做对比，希望能弄清楚其中的真相。按照书上写的，有很多原因会导致女性月事不准，宝珍还暗自庆幸，希望自己属于其中一种，比如工作压力大，精神紧张等等，但是后来再看到妇女怀孕的一些表现，她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夜不能寐。
　　 宝珍没办法知道自己是否怀孕，又不敢去医院，害怕丢人，两个人深受其扰，几乎不能正常工作和生活。好几次，志鹏和宝珍在一起时，仍想肌肤之亲，但宝珍怕死了，完全没有心情，就拒绝了志鹏的纠缠。这也不是办法，于是志鹏就减少了和宝珍见面的机会，独自在家，郁郁寡欢。
　　 宝珍不见志鹏的面，觉得他吃屎不知道擦嘴，心里不高兴，生出了很多怨气。想着要是真怀孕了，也是自作自受，自己就去打胎，不能埋怨他人。她鼓足勇气，但仍然不敢踏进医院的大门，于是就那样拖了下来，希望是虚惊一场。
　　 日子如流水，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多月。那一天是得利他娘——也就是宝珍奶奶七十岁的生日，得利是个喜欢跟潮流的人，比较时髦，总想把自己在县城里那点优越感表现出来，所以就决定给自己的老娘过一次生日。
　　 那时候农村人才刚刚填饱肚子，哪里还顾得上活人的生日？就算过，一般也是给孩子过个预示成人的生日，排场自然没有，好点的家庭给孩子煮几个鸡蛋，也是难得。所以得利想要显摆自己，也怕村里人流言蜚语，就和宝珍妈商量好，还是不要惊动老家的亲朋好友，只是自己一家，在县城的“得月楼”为老人举办一下，既叫老人高兴了，也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吃饭的时候并没有别人，只有宝珍的奶奶、宝珍父母、宝珍和她弟弟。得利害怕浪费，也没有要多少菜，凑凑合合点了十个，后来感觉还是不太大气，就又加了一条红烧鲤鱼。宝珍的弟弟那时候还小，待宝珍爹点完了，他吵闹着给每人点了一瓶汽水才算罢休。
　　 吃了一半，宝珍忽然感觉喉咙有羽毛滑过一般，瘙痒难耐，忙捂了嘴跑到了外面。宝珍妈看见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心疼女儿，就忙着跟了出去，看见宝珍像是要掏出五脏六腑一般，干呕着难受。她以为宝珍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赶忙在宝珍背后轻拍几下：“这是咋了？是饭店什么东西坏了吗？”
　　 宝珍这时感觉那股难受劲头已经过去，又吐了嘴里的苦水，对她妈摇了摇头：“妈，没事的，不是饭菜的事，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恶心。”
　　 看宝珍没事，她妈也就没在意，和女儿进了饭厅，继续陪奶奶过寿。宝珍奶奶作为一名农家妇女，一辈子不知受了多少苦才拉扯大得利，她没想到老了竟有这样的福气，所以当场也很高兴，甚至在宝珍弟弟的撺掇下，喝了一口杏花村汾酒。
　　 到了晚上，安排好宝珍奶奶安歇，宝珍妈和宝珍爸躺倒床上的时候，忽然想起中午吃饭宝珍干呕，心里一阵紧张，她转身对宝珍爸说：“今天中午你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宝珍爸还沉浸在为老太太办寿的喜悦里，感觉天衣无缝，很讨老太太欢心，所以并没在意老婆的话：“异常？有什么异常？你没见吗？老太太今天那么开心，最后那一碗长寿面都吃个精光，她老人家能不高兴吗？”
　　 宝珍妈知道老伴误会了，就忙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说老太太，我是说咱宝珍。”
　　 宝珍爸楞了一会，想起中午宝珍出去的情形，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就疑惑地问老伴：“是想起来了，你说宝珍吧？不是吃的不合适，”说着，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吃惊地坐了起来。
　　 “你是说恐怕宝珍……”
　　 宝珍妈点了点头：“是的，看死女子今天那样子，我就想起怀她的时候，你忘记啦？也是那样，想吐却吐不出来，过一阵就没事了。”
　　 一听老伴这样的话，得利想想最近，知道宝珍经常和志鹏见面，觉得有道理，于是先叹息一声，很愤怒地看了看老伴：“不会是真的吧？这死女子要是给我做下这不要脸的事，你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你就知道打打打，也不看看女子多大了？再说，我们现在也还不知道事情的具体情况，你倒是先发什么火，生什么气？”宝珍妈知道宝珍爸脾气不好，一辈子害怕他，现在见他这个样子，自己先怕了，忙着灭火。
　　 “你起来，现在就去把那东西给我叫过来，问清楚了是不是真有那事。”
　　 说着，宝珍爸开始穿衣服，期间把裤子穿反了都没有发现。
　　 其实宝珍妈把这事想了好一会，所以看见宝珍爸火气冲天，也还算能沉住气：“你着急什么？就这样，我去把孩子叫过来，当着你的面问她是不是有那丑事，你觉得合适不？你哪里见过当爹的亲自问女儿这事？逼急了，孩子到时要死要活地，你看咋收场？”
　　 宝珍爸也不是没有脑子，刚刚也是因为听了宝珍妈的话着急上火了，才说出不近人情的话。现在宝珍妈一劝，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也没有再说话。话是不说了，但气未消，感觉心里憋得慌，就来了爆脾气：“明天你找个时间给我弄清楚，要是真有那事，我赵得利也没脸在人前走动了！”
　　 耐到了第二天中午，宝珍下班回来吃饭了，得利找个借口出去了，给宝珍妈留机会，叫她弄清宝珍现在的情况。
　　 宝珍本来因为志鹏不露面心里压力就很大，再加上两个月没有月事已经快崩溃了，所以听见母亲问话，索性也不隐瞒了，把自己身体的变化都告诉了翠花。
　　 宝珍妈也是过来人，听了宝珍的话也顾不上数落她，只是害怕女儿想不开，做下什么傻事，便急忙安慰了几句，看着宝珍吃完饭，打发她去上班，这才失魂落魄把事情告诉了宝珍爸。
　　 宝珍爸听完，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目中懂事乖巧的女儿竟然干下这样的丑事，亲戚朋友要是知道了，这叫自己的老脸往哪儿放？
　　 “说是这么说的，可是眼下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叫她大着肚子做闺女吧？”宝珍妈相对来说还是理智些，算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她敢！”说完了，得利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具体是指什么，是她敢怀孩子？还是她敢这样嫁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感觉这样一说，好像能让自己消气，什么事情都还在自己的把控之中。
　　 宝珍妈想了想，觉得生气总归不是办法，就劝老伴：“依我的意思，孩子现在也不小了，我们不如趁机叫大嘴妈过去说合一下，把孩子的婚事办了，我们也就放心撂下手了。”
　　 “哪里有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道理？这样我们怎么给大嘴娘说？难道要志鹏他爹说我是求着把闺女嫁过去吗？”宝珍爸毕竟是有城府的男人，不比宝珍妈立竿见影的性格，“哎，你说这死女子，干下这事，以后我们怎么在亲家面前抬头做事？就说她自己以后在人家家里不也被人小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