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志鹏如热锅上蚂蚁，想不出个好办法。到了第二天，他早早就赶到门市部，把宝珍怀了孩子因为工作的事又要打掉的事告诉了母亲。
　　 翠花听说宝珍怀上了孩子，自然高兴，但宝珍要打掉孩子，翠花也着急了，把事情再传给谷子，一起商量着事情该怎么办。谷子一听更加着急，略一思索，对志鹏说：“今天你在门市部招呼着，我和你妈去宝珍她娘家一趟。要是晚了，宝珍真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们后悔也迟了。”说罢，也没顾上和麦红吃早饭，就出发了。
　　 谷子和翠花紧赶慢赶，到了宝珍娘家时，也是农村人吃早饭的时间。宝珍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接待了谷子和翠花进家坐下。翠花因为着急，所以还没坐下的时候忙问宝珍妈：“宝珍呢？去了哪里？”
　　 宝珍妈知道翠花的来意，便安慰她：“你不要着急，昨天晚上我也数说了她一晚上，到底还是孩子，说话办事没有什么尺寸，想到哪里说哪里。她说再想想吧，早上吃了饭就去上班了。”
　　 听了宝珍妈的话，翠花如释重负，接了宝珍递过来的茶水，也不喝，只是端着，对宝珍妈说：“事情我都清楚了，要说也不单怨宝珍孩子，不成器的志鹏也有问题，遇事不能和宝珍好好说话，一开口就伤了宝珍的心。”
　　 客套了一回，话题还是转到了宝珍肚子里的孩子的去留问题上，宝珍妈的意思也是不想打掉，可是一想起宝珍的工作，她还是没了主意，只是埋怨着：“早不下岗，晚不下岗，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下岗！你说为了工作打掉孩子吧，那多叫人心疼，简直是作孽……”
　　 谷子到底是男人，比起来翠花要冷静的多，他看了看两个女人喋喋不休抱怨着，没有什么结果，所以他稍做思考后，打断了宝珍妈的话：“宝珍妈，也不是说宝珍娃的工作不好，但是说到底也还是个合同制，到老没有什么依靠，可这个时候耽误生孩子，只怕两头都耽误了。宝珍的意思我看也是舍不得那点工资，年轻人嘛，总感觉自己挣的钱花起来方便些，所以思想波动着。我也长话短说吧，现在家里的门市部生意还好，我也有工资，你和宝珍孩子说说，我每年给她拿出三千块钱的零花钱，她也不要上班了，到时候生了孩子，一心带好孩子就行了。等孩子大些了，她爷爷老了，给她爷爷做个饭，也解放了她妈，我们好一心一意做生意。你说我这个主意可行不？”
　　 那个时候宝珍每个月工资才280块钱，还要起早贪黑地跑来跑去上班，现在坐家里也有三千块钱的零花钱，怎么算也是好事，所以宝珍妈听了谷子的话感觉很高兴，忙说：“有道理，有道理，这个事情我看行，等今天宝珍下班了我就做做她的工作，料想不会再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说完了，要拉着谷子和翠花去外面吃饭，叫谷子拦住了。
　　 “她爸不在家，这事你和她爸也说说，今天我怕等不到他了，门市部也忙，志鹏只知道进货，卖起来还要我，我们也不多坐了。”
　　 谷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两百块钱塞到了宝珍妈的手里。
　　 “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给你们带点啥，我和我老哥长时间没见面了，你就说是我的意思，给他买一点好酒，叫他好好喝几盅。等着孙子闹满月了，我再亲自陪他一醉方休！”
　　 宝珍妈自然不接谷子的钱，可是又不好拂了谷子的好意，很是为难。谷子和翠花因为已经达到了目的，放下钱就急忙回去了。
　　 后来一切顺利，宝珍得到了每年三千块钱零花钱的消息，也不闹腾了，趁机在她爸的帮助下，办理了一个留职停薪，算是给将来留个后路。
　　 刚开始谷子感觉这些钱早晚都是要给宝珍的，还不如早点给她，这样一来，她手头能方便一些，不至于因为放弃了工作而闹出不愉快。但又怕她年轻，控制不了自己，一旦大手大脚花完了，再生什么风波。他和翠花商量后，决定每四个月给一次，每次给一千块钱，在每次开始的时候就给宝珍。
　　 这些事谷子和翠花想得很周到，原本想着不会节外生枝，不过他们想法太简单。宝珍不去上班，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地里的庄稼看也不看，每天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悠闲自在。好几次翠花回去看到这个情况心里很不舒服，但是经过谷子几次劝慰，就当她还在上班，也就慢慢服了下来，不再生闷气。
　　 然而，一个月还没结束，事情出现变化，起因是因为谷子爹。
　　 这个时候，谷子爹已经快八十岁高龄，虽然身体还好，能跑能走，不拖累大家，但毕竟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有很多陋习。首先不太讲究个人卫生问题，衣服换得不及时，看起来总是油腻不干净；其次话多，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只要和你搭上了话，那就好像是扯开了老太婆的裹脚带，没完没了；还有，没事的时候喜欢到小辈门的屋子里去，也不管别人在干什么，坐下了就不知道走。说这些都是谷子爹年老的事，年轻的时候他可不这样，也是一个人精，只是后来脑子有点糊涂了，才事事不那么利索了。
　　 谷子爹听说了宝珍怀上孩子了，自然很高兴，知道宝珍每天照顾自己吃喝，越发得意，心里不知道怎么快活着，所以每天没事的时候就想去宝珍的屋子里，想着和她说说话。可是宝珍毕竟是有钱人家出身，她看不起又老又脏的谷子爹，特别是谷子爹坐过她的沙发以后，她总说沙发上留下了古怪的味道，所以就不高兴。谷子爹已经糊涂了，看不出来宝珍的眉高眼低，每天仍然要去宝珍屋里说说话。
　　 宝珍忍无可忍了，一天晚上，志鹏回来了，她就给志鹏发牢骚：“你爷爷怎么那样不知趣，老是往我们屋子里来，看他满身脏兮兮的样子，这沙发我都不想要了，还怎么坐人？”
　　 志鹏也是要面子的人，听了宝珍的话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她怀了孩子，不想让她生气，所以就劝宝珍：“爷爷毕竟年纪大了，收拾不干净也是常有的，但是他每天想来我们屋子里，那还不是说明你对他好，他想多看看你吗？谁都有老去的一天，我们宽容一些，叫爷爷也有个幸福的晚年不好吗？”
　　 宝珍以为志鹏听了自己的牢骚，会去找谷子爹说清楚，杜绝老头子以后别再去她的屋子，不曾想志鹏像老师一样给她上课。自己怀孕以为很有功，便对志鹏发泼：“这事你要是管，就立马去告诉老头子，以后不要进我的屋子，要是不管，那也好，我也不在家住了，我去我的娘家住。”
　　 本来志鹏是想好言劝宝珍，希望她和爷爷和平相处，不想宝珍口无遮拦，不但不允许爷爷进她的屋子，还把爷爷称呼做老头子，火气便爆发，上去揍了宝珍一拳：“你个欠教的东西，老头子也是你叫的吗？要走你就给我滚！”
　　 宝珍在娘家也是让她父母惯坏了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便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包到一个小包袱里面，踏着夜色出门了。
　　 看着宝珍晚上出门，志鹏也不放心，想出去服软把她拉回来，可是再想想她刚才的话，又来气了，便放弃了那个念头，赌气一个人睡觉去了。
　　
　　 五
　　 自从志鹏的媳妇宝珍赌气回娘家后，谷子一家过了几天苦不堪言的日子。
　　 先是翠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想宝珍也真是欠教，当着志鹏的面也毫不客气地数落了一回。后来就把这事告诉了谷子，谷子一听，心想坏了，不由叫来志鹏开骂：“你不看看我们的生意有多忙，你倒是在家和她吵闹个啥么？你也知道宝珍如今怀着孩子，你就不能多让让她？如今好了，她回去了要是一时想不开，做掉了孩子，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本来，志鹏当天也是一时生气，想着宝珍到娘家住几天，气消了也就回来了，现在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也开始敲鼓，就沉默了不敢说话，等着谷子的主意。
　　 谷子一时没有主意，也是生气，还没等到天黑就叫翠花关了门市部的门，和志鹏一起回到蒲柳村的家中。
　　 谷子爹看看今天的气氛不同寻常，再想想长时间没见宝珍的面，有点明白。但是不知道事情的根源出在自己身上，只是跟到了谷子的屋子，急切地问：“今天怎么全家都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谷子看看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也不想他知道的太多，怕他操心难过，就应付说：“没事，爹，没事，你回去睡觉吧。”
　　 “没事？别看爹我老了，可是心里明白着的，是不是宝珍出了什么事？”谷子爹眼巴巴盯着谷子问。
　　 “爹，你看你老了操心这些干啥，给你说了，不是的，你过去吧。”谷子隐忍不住自己心里的焦躁，对爹说话就很难听。
　　 谷子爹看看谷子不告诉自己，但是再看看谷子烦躁的神情，心里果然更难过，想走又不放心，想问又怕谷子烦，于是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倚靠在门框边，不说话。
　　 志鹏看看爷爷很可怜，就站起来，过去搀扶了爷爷，一边往外走，一边安慰他：“爷爷，没事的，宝珍去娘家是我们商量好的，今天我们回家是因为爸爸长时间没回来看你了，你这么乱问，他不就发脾气了？”
　　 谷子爹心想，说是看我来了，可是自从进了家门，也不上我的屋子来，一家人窝在一起长吁短叹，不是瞒着我的事？想归想，儿子不告诉自己，自己就没办法知道，只能自己躺在炕上绞尽脑汁想，很久不能入睡。
　　 一家人商量到半夜，最后谷子拍板，还是叫志鹏去宝珍娘家，看看能不能把宝珍叫回来，如果不回来，再考虑第二套方案。
　　 第二天早上志鹏就去了，想着虽是叫宝珍回来，但是不能空手，就在供销社买了烟酒和一些吃食，再骑上了自己的摩托车，来到了县上宝珍的娘家。
　　 这个时候，宝珍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着志鹏进家了，便怄气地将身子一转，面向墙。宝珍妈出去买菜去了，只有宝珍爸赵得利坐在客厅看电视。
　　 志鹏把东西都放在了进门的餐桌上，局促地坐在赵得利对面的沙发上，毕恭毕敬地问：“爸，你今天没上班吗？”
　　 赵得利这才抬眼看了看志鹏，放下手里的遥控器：“我哪里还有心情上班？你家的两口人吃住在我这里，你不闻不问，也不知道你还要不要了，不够我憋气，我哪里还有心思上班？”
　　 志鹏心里虽然不满宝珍在家时对爷爷的不尊不孝，但是现在到了这里，自己就不能再说宝珍的不是，害怕惹恼了老丈人，这事还要麻缠，所以强装了笑脸，只是赔不是：“爸，是我们小，不懂事，惹得你和我妈生气了，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回去了我一定改改我的臭脾气，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说着，偷眼看了看宝珍卧室的门。
　　 赵得利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志鹏在说什么，仍然面无表情，看起来并不解气。他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了一支烟，点了火，眼睛居然闭了起来。
　　 志鹏看看老丈人不发话，他自己也没敢进屋找宝珍，只是尴尬地坐着，不知道怎么办。
　　 说起来也不怨赵得利。你想想，宝珍赌气回去的时候，会说自己的不是？先叙述了谷子爹老了，没有成色，成天进自己屋。再说志鹏不分青红皂白，一心护着“那老不死”的，把自己赶了出来，前前后后并不提自己一点不是。你想想，就是打官司开庭，法官还要给原告被告陈述的机会，为的就是弄清楚事情真相，可如今倒好，赵得利只是偏听偏信了宝珍的话，怎么能不生气？
　　 气氛一时凝固，宝珍妈买菜回来了。一看志鹏在客厅坐着，也不说话，将菜放到了厨房，然后出来，好像才看见志鹏的样子，冷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志鹏知道宝珍妈也在生气，赶紧站起来：“妈……”
　　 “你不要叫我妈，我也没你这个女婿，既然你看不上我宝珍了，把她打发回来，我能养活她。就算我们养活不了，现在也不是旧社会，讲究什么从一而终，她就不会再找一个？就是找不下你这个家大业大的能人，瘸子瞎子总还有吧？”
　　 说着话，宝珍妈打开门，叫志鹏出去。
　　 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看见宝珍爸妈对自己这样冷言冷语，几乎没有什么缓和的余地，志鹏只好出了门，害怕事情因为自己倔强没有了余地，临走时转头对宝珍爸妈说：“爸，妈，你们还在气头上，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们。”说完便走了。
　　 看看志鹏走了，赵得利开始埋怨自己的老婆：“你是真真没有城府，我作为一个老丈人，发发火，给他个下马威是应该的，算是唱个白脸，你是丈母娘，不是应该唱红脸吗？你怎么就不知道周旋一下，也来火上浇油？我们本来也没有叫宝珍离婚的想法，你这样一闹，以后志鹏要是怕了，不敢再上门来，我们不是就失去了主动权？眼看看宝珍的肚子大了，你说怎么办？”
　　 两个人在客厅互相埋怨了半天，最后都不服气，也不再说话。
　　 其实志鹏怎么来，怎么走，宝珍躲在卧室里听的一清二楚，也在心里埋怨爸妈，不由郁闷起来，叹气不止。
　　 这事后来时间一长，蒲柳村风言风语便传开了，都知道了志鹏和媳妇闹矛盾，一个不叫，一个不回，僵持在了那里。其实事情还是翠花自己不由自主抱怨出去的。
　　 那天志鹏回来，说了宝珍父母对自己的冷淡之后，翠花也很生气，觉得宝珍的爸妈也太计较了。不知道小夫妻没有隔夜仇吗，非要夹在里面挑事，所以门口有人问及怎么最近不见宝珍的时候，翠花因为肚子里憋劲，就说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