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代替了洪小灿的位置，每天去医院陪伴憨憨。他默不作声的支付各项治疗费用。他尽最大努力，无声地缓解儿子身体与经济上的压力。
　　 儿子不多说话，从他对父亲极其温柔的态度上来看，他是如此感激父亲。
　　 洪布理是个做事有思路的人。他成功的取得了憨憨的信任，一步一步让儿子明白，儿子的工作性质，不适合养憨憨。
　　 在这场差点生死别离的意外之中，儿子明白了很多事情。
　　 一个月后，洪布理顺利把憨憨接回了老家。
　　
　　 十一
　　 在洪小灿回家之前，洪布理与郝好进行了一次促膝深谈。
　　 “小灿回来，你要少聊他不开心的事。”
　　 “嗯，我负责搞笑逗乐，做个不唠叨的妈妈。我希望小灿这次回来，能不走了，就在咱们这找工作。”
　　 “我们让他考过咱们这的区公务员，干了一年他就坚决辞职了。我们这个弱三线城市，哪里有适合他的互联网公司。马儿吃回头草的事，小灿怕是不会答应的。”
　　 “嗯，咱多听他说，看情况再引导方向。”
　　 “广州虽然压力大，有能力的人，还是有很多施展拳脚的机会。如果留在咱这小地方，时间都内耗在产不出什么的一亩三分地，守着一份撑不饱饿不死的薪水，占着一个可以一眼望到退休的位置，小灿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读得就没有价值呢。”
　　 “嗯，一个985计算机硕士高材生，坐了一年的区数据局行政服务中心窗口，我现在都记得小灿上班时生无可恋的模样。诶！”
　　 “虽然我担心他在外面吃太多苦，但我看他这二年多在外的状态，还是觉得他出去是对的。一个人在外打拼，他成熟得很快。如果有一天，他受不了在外奔波的难，我满心欢喜在家里等他回来。想回来随时回来。有能力在外面闯，我同样支持。”
　　 “嗯，你是有野心没肥胆，所以一直呆在老家吧。哈哈，我也是，我一个女子更是想想而已。看来是儿子帮我们把年轻时没敢做的事，统统给做了。”
　　 自从洪小灿去广州工作后，二年多来加班是常态，鲜有时间回家。这次小灿离职后回家小住，算得上是全家的一个意外的惊喜。担心儿子失业压力太大的忧虑，被这个惊喜暂时掩盖住。
　　 洪布理与郝好在谈话中达成共识，孩子在外辛苦打拼不容易，家必须是让他可以放松休息的地方，父母做好生活上的服务就好，其它烦心的事，当儿子的面，只字不提。
　　
　　 十二
　　 洪小灿一觉醒来，已是中午11时。憨憨一直陪在他的臂弯处，他睡它也睡。
　　 厨房里“嗞拉、嗞拉”油煎菜的声音，像音乐一样悦耳。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伸了个懒腰，随手拿了一本米兰·昆德拉的小说读起来，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书。
　　 他像小时候一样，静静地等着父亲来敲门，提醒他起床洗漱，准备吃饭。
　　 好玩的事情是，现在父母有两个孩子了。敲门声响起，小灿和憨憨同时起身，一个奔去卫生间，一个奔去猫砂盆。
　　 他和它形影不离。吃过中饭，他们结伴回到卧室，掩门不出。吃过晚饭，他们前后相随坐在平台上，小灿喝着咖啡，撸着憨憨，一同看着窗外的夜色与街景。
　　 洪布理和郝好走过来，一个手里拿着为小灿削的苹果，一个手里拿着憨憨的零食。投喂完两个小家伙，两人默契的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书房里，洪布理和郝好小声地热烈讨论着。
　　 “儿子回家来多好，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咱们必须找机会，劝他留下来找份工作。”
　　 “这事急不得，你儿子是只犟牛，不自己撞够南墙，不会回头。”
　　 “这不是好好的被人家辞退了嘛，还不算撞过南墙？”
　　 “这个当然算，痛不痛，还得他自己亲口说。不然，他不会认输。”
　　 “家里啥都不缺，不需要咱孩子拼气力再买房买车。哪怕儿子不工作，在家衣食住行都不用愁。他能轻轻松松呆在家里，我也乐意，只要他平安开心就好。”
　　 “小声点，小声点，咱儿子有特异功能，顺风耳，多远的悄悄话都能让他听了去……”
　　 洪小灿没能看见父亲朝母亲挤眉弄眼的滑稽样子，但他天生的一对招风耳，确实把书房里的悄悄话，一字不落听下来。他在想着他们的谈话内容，他看到憨憨警觉地竖起猫耳，耳尖轻轻擅动。他欢乐地笑出了声音，原来自己长着一对敏锐招风的猫耳。
　　 他想起自己在广州两年多的生活，收入虽然比父母高出很多，赚钱已越来越变得毫无乐趣。
　　 在资本高效运作的世界里，他像一只机器上的飞轮，用自己的身体迸出耀眼的火花，但没有尽头的快速消耗，在慢慢地将自己思想和身体蚕蚀一空。
　　 在加班导致无法安稳入睡的某一个夜晚，他悲伤的发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
　　 他痛苦于自己的懦弱，怯于改变现状。他甚至很高兴自己被裁员，他有一种被动走下了屠宰场的感觉，挣脱了俎上肉的命运，不用继续做资本与金钱的奴隶。
　　 他庆幸自己听了父亲的话，虽然他从不用言辞去正面回答父亲。他知道，只要他在做的事情，父亲都会知道。
　　 他没有在广州贷款买房买车，被裁员后痛哭不知如何还贷的同事，那一双双空洞绝望的泪眼，让他至今想起来都后怕。
　　 他没有把资金用在赌股票、基金、信托上，他账户上的存款，一直妥妥地增长着，不会看着金子化成水。
　　 他没有放弃过专业技能上的打怪晋级，计算机实操与理论考试的能力，他一直强势在线。网络规划、系统架构、系统分析科目考试一一顺利拿下，游戏软件他利用业余时间一直在悄悄开发。他不担心自己找不到满意的工作。他心里知道，就算自己开个小公司，凭技术完全能养活自己。
　　 父亲深晓自己有一双隔墙探音的超人双耳，他们刚才的一番讲话，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从二年多的高压工作状态，回归温暖热乎的家庭，他突然思考起来，自己的工作方向，是不是需要调整。
　　 哈哈，自己回来啃老，父母亦满心欢喜。
　　 凭我的性格，怎么能做出啃老的事情呢。
　　 不管如何，他下定决心，这次要休个长长的假，认真想想自己的事情，耐心陪陪父母和憨憨。
　　 他回头悄悄看了好几次，父亲安静地坐在台灯下的样子，母亲热切地希望自己能去她身边的眼神。
　　
　　 十三
　　 睡到自然醒的日子，洪小灿过了整整一周。他的脸色变得红润，眼睛里透出笑意。
　　 憨憨寸步不离，与洪小灿保持同样的姿态，同样的作息。
　　 郝好想撸一撸憨憨，这只小白眼狼飞快地逃脱。憨憨连洪布理也不让近身。两人好一阵失落，这是找回了原主人，就不认施恩公啦？
　　 憨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小主人在的地方就是它的家。他在哪，它就必须在哪。
　　 憨憨全身心地陪在小主人身边，它害怕他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整整一周多的时间，小主人跟它同吃同睡，它逐渐放松了警惕。
　　 憨憨不再只呆在小主人床上，它会跑到小主人房间的飘窗上，或是书桌上，甚至床底下，各种玩耍。只要小主人一声呼唤，它会随时跑回他的身边。
　　 圆滚滚的小家伙，全身心地用行动表达，它回到小主人身边的无比快乐。
　　 醒来的洪小灿，歪靠在床头，视线追随着憨憨的行动轨迹。
　　 恍惚中，他想起在宠物医院抢救中的憨憨，它奄奄一息，仍顽强地想活下去。他离开医院，它垂眉默默忍受病痛。他来探望它，它眼中立刻闪现出亮光。
　　 洪小灿就是憨憨的全世界，他若抛弃它，它一定小命难保。
　　 憨憨每天陪着洪小灿，它用心感知着他的一举一动。洪小灿倦意袭来时，憨憨立即保持安静，让他惬意地进入梦乡。洪小灿想它在身边呆着，它就一步不移守在他的身旁。
　　 门外，父母亲蹑手蹑脚活动的声音，让洪小灿心里打着颤。他想象着父母亲轻轻站在自己的门口，盼望着他走出来，到他们的身边坐下来。
　　 他懊恼自己面皮薄，性子梗，没法像憨憨一样，没心没肺，可以满心欢喜缠绕在父母身边，撒娇撒欢。
　　 他想着自己在外拼命工作的这两年，父母亲面对自己，越来越谨小慎微，变得畏畏缩缩。他们想劝他在外不要太辛苦，又怕说多了他不爱听，越发不愿相互沟通。他们想见他，又不确定他是不是有时间，总是卑微地发些憨憨的照片，等着他有兴趣搭腔，有时间回个视频电话。
　　 他惊恐地发现，亲情会因为时间与地域的距离，在自己的心中变得淡漠。那扇隔着他与父母的卧室门，一周多以来，除了吃饭，是他一直将父母关在门外。
　　 想到这，他怔住了，自己真是一个混蛋儿子。
　　 他仿佛看见父母忧郁地相对而坐，叹息自己不如一只猫，想和儿子亲热多久，就能多久。
　　 可是，让他热切地向父母表达自己的感情，这是理工男的他，生来就欠缺的。他在心里骂自己还不如一只猫，憨憨能带给自己轻松与快乐，自己却只能带给父母担忧、惊恐与不安。
　　 关在卧室里的这一周，洪小灿并没有闲着，他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他已投了十多份应聘简历出去，自有开发的游戏软件接近完工。
　　 他静静地聆听着门外父母的动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用自己的表达方式，向父母发出留在他们身边工作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