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就让开吧。”水莲拽了一下她哥。
　　 “儿子，让他挖去，我们家祖坟是不埋这样的破女人！”刘财主的大老婆也叫嚷着。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挖祖坟是损阴德的事。我不能对不住爹！”刘财主的儿子很固执，始终坚持着他的道理。
　　 没能见着娘的面，把娘弄出来和爹合葬在一起，我觉得这是做儿子应尽的责行，也是我唯一的心愿，我在爹娘身上将不会留下什么遗憾，反而是光宗耀祖的事。你怕对不住列祖列宗，难道我就不怕吗？于是，我说：“你让开！”
　　 “不让！”
　　 “让开！”
　　 “不让！”
　　 我扭头示意了一下士兵，两个士兵就过来把刘财主的儿子拖在一边。
　　 我大步跨出了那座深宅大院。领着士兵找到了刘家的祖坟。
　　 刘家的祖坟可够排场，硕大一块平地，让大小几十个坟头占得满满的，而且每个坟头前还立着一米多高的石碑。娘和刘财主的坟前还没有立碑。一来因为死了还不到三年，过三周年才能立碑，二来刘财主还有一个老婆活着。
　　 我领着士兵在娘的坟前跪了下来，毕躬毕敬地磕了三个头后，又对刘财主说了一番感激的话。
　　 “ 过去真有点对不住你，我没想到你是为我娘才死的，你就原谅我的鲁莽吧。今天我来取走我娘，是怕我爹受孤寂，因为我爹我娘才是真正的结发夫妻。我这么做，想你一定会理解我的。我是爹娘的儿子，我要尽点孝道。你老人家是个明白人，读过书，有文化，是不会埋怨我的，对不对？现在我就给你磕头，向你赔礼了。”说完，我又重重地给刘财主磕了三个头。
　　 我指挥着士兵风刚挖了一锨土，刘财主的儿子就跌跌撞撞领着一些家丁护院的跑了过来，他们个个手里拿着铁锨、扁担什么的，看来是要和我大动干戈。
　　 我望着他们一个个横眉冷对的神态，心想：“就你们这几个龟儿子，老子连日本人还不怕呢，还怕你们几个？你们惹恼了老子，老子不把你们砸扁才怪呢！
　　 “你们要干甚？”我问.
　　 “不许你挖我家的祖坟！”刘财主的儿子气势汹汹地说．
　　 “我只取我娘，又不动你爹。”我说。
　　 “取你娘也不行！反正在我家祖坟里就不许这么干！”
　　 “我要是非干呢？”
　　 “那我只好和你拼命了。”刘财主的儿子有点无奈地说。
　　 我冷冷一笑：“我说你真不识好歹，到底没读过几天书，和我一球样。刚才我已经对你爹说了，你爹在九泉之下并没有反对我的做法，你却来阻拦我。”
　　 “我爹死了，他哪能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刘财主的儿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惊疑的神色。
　　 “你爹是死了。可我听老人们说过，死了还会显灵的，他要是反对，一定要显灵给我看，可他没有。”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这么一条歪理来搪塞刘财主的儿子。
　　 我的几句话，好像还起到了一点作用，刘财主的儿子顿时愣在那里。口中喃喃地一直念叨着：
　　 “这是真的么？”
　　 “这是真的么？”
　　 我笑了一下，往手心唾了两口唾沫，又挖了起来，当我已经差不多把坟头上的土挖平时，刘财主的儿子疯了似地扑上来。抱住了我的铁锨。
　　 “不能挖，不能挖！我和你拼了！”刘财主的儿子叫嚷着，我把他甩在了一边骂道：“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我爹救你，你它妈的早就摔死了。他救了你，你不仅不报恩，反而阻拦他的幸福，你这么做难道能对得起我爹吗？我劝你还是老实地滚到一边去，否则老子要你的命！”我又拔出了手枪在他面前晃了晃。
　　 随刘财主的儿子来的那些人，一见枪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一几步。
　　 我对士兵说：“先把这狗日的捆起来，咱办完事再放他，要不然狗日的又会搅咱的事。”
　　 刘财主的儿子被捆成一团，可嘴巴还不停地骂着我。
　　 我转身对他家的那些护院家丁说：“我家的事想你们也清楚，今天我要取走我娘和我爹合葬，你们谁敢上来阻拦，就别怪我不客气。”说完，我让一个士兵端着枪监视着他们，我和另一个士兵继续挖。
　　
　　 六
　　 取出了娘和爹合葬在一起，我完成了一个最大的心愿，也了却了人生中的遗憾。事后，我总觉得事情做得有点过头，刘财主毕竟和娘好了一回，他是为了保护娘才死的，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对不住他呢？再说，他儿子保护祖坟不让乱挖，也有他的道理呀！谁家的坟让人乱挖呢？我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可事情偏偏就就遇到我头上，让我做了一件常人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情。我敬佩有情有义的男人，又敬佩恪守祖训的男人，这两个男人都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都做了对不住他们的事。火气下去了，事情过去了，我才这么想，想又有什么用？既然做了，何必后悔呢？
　　 当我想到对不住他们的时候，同时也想起了一个俏丽的姑娘，那就是水莲。水莲有文化，水莲不计较那些封建礼教，她在当时火药味很浓的时候，能奋不顾身地出来劝她娘和她哥，能替我说话，我是很感激她的。要不是她的话点醒了我，我咋能想到取出娘和爹合葬呢？想不到，遗憾就有了，等我过后想到了，结果恐怕就不会是这样了。
　　 我说得我应该去看看刘财主的儿子，更主要的是想去看看水莲。
　　 我买了一些礼品来到了刘财主家。
　　 刘财主的儿子看到我进来，索性低下头去，不搭理我。
　　 我笑了笑说：“一家人还记甚么仇。我爹救了你，你爹为了我娘而死、算扯平了。不过，我觉得有些做法有点过头，现在算是给你赔礼来了。”我边说边把礼品放在桌子上。
　　 “你走吧，我不会记恨你的，你现在当了官，有枪，厉害哩，我可惹不起你。”刘财主的儿子讥讽道。
　　 “哈哈哈！”我爽朗地笑了，“你知道就好。不过，我还可以告诉你，我非常感谢你。因为我娘死时，我不在，是你替我尽了孝，帮我埋葬了我娘。昨天，又难得你妹子的理解，让我完成了我的心愿。你说我能不谢你吗？从今后，我还是那句话，咱是一家人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一声，我去找他算账。”
　　 由于内心的愧疚，我忘记了面对着的是财主的儿子。只感觉到人家有情有义，对我娘不错，也可能是出于这“情义”二字。把我的豪爽性格给激了起来，所以才不把他当财主看待，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谢谢你的好意，你走吧。”
　　 我没理他，反而坐在了椅子上。
　　 “你咋还不走？”
　　 我说：“你给我倒杯水行吗？”
　　 刘财主的儿子没理我的要求，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自己倒吧。”
　　 我站起来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才说：“我还有一事相求。”
　　 “甚事？”
　　 “我想见一下你的妹子。”
　　 “见我妹子干甚？”
　　 “甚也不干，就是想见见她。”我窘迫着脸说。
　　 刘财主的儿子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思，没再吭声，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水莲就推门进来。
　　 “是你要见我吗？”水莲问。
　　 我红着个脸，点点头。
　　 “见我干甚呢？”
　　 “甚也不干，就是想见见你。那天你帮了我，我活了这么大，难得有人理解，你是第一个。”
　　 水莲忽闪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盯着我看。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姑娘毫无顾忌地看一个男人，这是第一次。
　　 水莲看了我一会儿，就说：“你见也见了，如果没甚事，那我就走了。”
　　 我急忙说：“咱就不能再聊会儿？”
　　 水莲又望了我一眼，坐了下来。
　　 刘财主的儿子看看眼前的情景，知趣地出去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这家伙还算个明白人，难道他不反对我和他妹子交往吗？
　　 我说：“水莲，从那天第一眼见你，我的感觉就不一样，老实说，打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你，你是我见过女人中最好也最美的一个，你能嫁给我吗？”我开门见山地说。因为时间不允许我在村里多停留，我要赶回部队去。再就是，开门见山是我多年里在部队养成的性格。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给我个痛快话，免得我日后惦记这事。
　　 我的问话，水莲不但没脸红，反而很大方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嫁给你，尽异想天开！”
　　 我说：“不是异想天开，我确实喜欢你。你要是能嫁给我，这辈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就那么有把握吗？”
　　 我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我这个人毛病不少，脾气也不好，你不要见怪。只要你答应了我，等我下次回来就娶你，我绝不会让你跟我受罪的。”我诚恳地说。
　　 “这还像句人话，那天的样子，把人差点吓死。”
　　 “那你答应了。”我问。
　　 “谁说我答应了？”
　　 “难道我配不上你？”我继续追问。
　　 “你说呢？”水莲模棱两可的话，让我一时琢磨不透她的态度到底如何。
　　 “水莲，你就答应了我吧，我真的喜欢你。”我的话近似于乞求。
　　 水莲深情地望了我一眼：“你这人也真是的，前几天还仇人似的，今天却没脸没臊地来向人家求婚，脸皮也真厚。”
　　 水莲这么一说，我立刻感到自己无地自容了。她说得对，我对她家一直以仇人看待，在我的大脑思维中，财主和穷人永远是势不两立的，财主永远是靠剥削穷人过日子，尤其是我爹的死，又直接与她家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我的一些做法我一直认为是对的。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爹是为我娘而死的，而我又偏偏看上了仇人的女儿，这就让我给自己的一些固执想法打上了问号。难道是仇人的女儿吸引了我，从而改变了我的思维？难道是刘财主的英雄救美的壮举感动了我？我也不知道。冥冥中，只觉得我与她家的仇恨，正在逐步融解，甚至感到过去的行为有点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就在我的良心受到谴责时，水莲说话了：“留娃哥。”水莲叫我哥，我简直高兴得有点欣喜若狂了。
　　 “我答应你就是了。其实那天你一来我家，我就发现你是一个不寻常的男人。你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一身的阳刚之气，我打心眼里就喜欢这样的男人，也是我一生中梦寐以求的男人。也不瞒你说，过去我就曾想过将来找男人的，就是你这样的容貌，你这样的性格，所以，那天才站出来为你说话。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十分同情你娘的不幸遭遇，可我却是一个女人，无能为力，假如我要是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我会出来和日本人拼命的。我敬佩我爹，我爹能为他所爱的女人不顾一切放弃生命。而我却不能，当时我吓得躲在地窑里不敢出来，我要是出来的话，下场一定和你娘一样。所以，在那天我就想离家出走去当兵，拿枪去杀日本人。我娘不让，她不让我去冒这个险，我只好听天由命了。这几年，娘也四处张罗着给我说媒，男人也见了不下十几个，可一个意中人也没有。哪天自打一看到你，我就被你吸引了。当时就想，这不正是我要找的人吗？你的一些事，我也早就听说过，知道你在战场上杀了不少日本人，是个抗日英雄，我真的好羡慕你，我爹能英雄救美，我为甚不能美女爱英雄呢？就像当年你娘爱上你爹样？”
　　 水莲一口气讲完了心里话，并且把爱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去认识，我为她的这番话感到高兴，水莲不亏是读过书有文化的女子。就这么一个简单道理，她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我的心情激动无比，真想立刻上前去抱住她亲吻。可理智没能让我那么去做 我也不能那么去做，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既然她也爱我，这一刻早晚会到来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让我感到不安的念头。她娘对我娘有那么深的仇恨，能答应这门亲事吗？我心怀忐忑问水莲，水莲却嘻嘻一笑：“这没甚，我的事情我做主，我娘管不了我。”
　　 “可从那天你娘对我的态度……”我吞吞吐吐地说。
　　 “看你大大咧咧的，咋心眼这么多呢？留娃哥，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人物？是当官的，将来你提出来，我娘她敢不同意吗？再说，你还有枪哩，把你惹急了，不能用枪逼着她同意？再要不行，就来抢婚！”水莲说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水莲的几句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刺耳？她是在故意挖苦我哩。拿枪逼着，前些天我干过，而且就在她家，想起这个事，我脸就一阵发烧。早知道现在想要娶人家姑娘，何必当初那么缺乏理智呢？可转念又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好办法。过些时候，我回部队向首长汇报，领导要是同意，我立马回来就找水莲结婚。她娘要是敢阻拦，我就采取这个办法！反正水莲是我看上的女人，我想做的事，是任何人也阻拦不了我的！再就是，她家是财主，将来要土改斗地主，她能找我这么个女婿，大家也会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她手下留情的。
　　 想好了，心情也就轻松了，我要现在去和她娘说，水莲不让，水莲要我下次回来再说，这一阵，她先给她娘吹吹风。我听从了她的意见，就告辞了水莲，离开了她家。
　　 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家，准备往部队赶，当走到村前我曾经放羊的那个土塄时，看到水莲在塄上站着。我忽然发现水莲今天的样子更好看了，她特意穿了一件花格布做的衫子，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搭在胸前。水莲一个劲儿地向我挥着手，那两只明亮的眼睛里挂着晶莹的泪珠。
　　 水莲，你也等我回来，我一定回来娶你，我对你的爱是任何人也阻拦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