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雨像在自言自语地说：“她是属牛的。”
　　 郭了了知道师父是说给自己的，随接过话头说：“下一个属鼠。”
　　 院长诧异地看看龙雨，又看看郭了了说：“难怪他经常去伙房偷东西，偷了又不吃，也不给别人吃，全都悄悄塞到老鼠洞了，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厨房哩，咱去那儿找吧。”
　　 “不用了，谢谢你的配合。”龙雨谢过院长，径直向郭了了那辆粉红色球形车走去。
　　 车子驶出精神病院的大门，龙雨便急急地催促郭了了：“说说你的看法。”
　　 郭了了说：“他们可能是被人植入了芯片，那些芯片以十二生肖为序编程，每个生肖有相对应的指令，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个类似案子的犯罪嫌疑人的病征应该具有兔子属性，而且会在兔年的十月二十五日出现。”
　　 这样的推理只有郭了了想得出，也只有郭了了敢这么想，但龙雨这回觉得郭了了的天方夜谭谈谈得不无道理，便问：“为啥是在一个时间点上？”
　　 “这个问题我也没弄明白，肯定与指令设置有关。”郭了了害怕龙雨没听明白，接着说：“可能跟我们脑机设置提醒一样，到了那个时间点，芯片就会发出指令，他们便开始按照指令行事，也就发病了。”
　　 “你是说，存在一个人或组织，给他们植入了指示他们违法犯罪的芯片？”龙雨顺着郭了了的思路走进了一条胡同。
　　 “三百多年前，球西村那边就发明了脑机接口技术，将芯片植入动物大脑并获得成功，你可以在网上搜出当年马斯克现场遛猪和猴子打乒乓球的短视频。”郭了了继续将龙雨往胡同深处引。
　　 脑机接口技术早已成熟，二百多年前已开始在那些老年痴呆患者身上使用，帮助老人恢复记忆和生活自理能力，现在的应用更加广泛，难道能给人类带来福祉的先进技术会被人用于犯罪？龙雨没有去脑机里搜索验证，他破例相信了郭了了，愿意跟着她的思维走，哪怕是死胡同也愿意，大有视死如归的意味。龙雨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令自己都吃了一惊，也令郭了了不敢相信。
　　 龙吟找到父亲时，龙雨正与金老师盘腿席地坐在草坪上聊天，看上去两人已经很熟络，有说有笑地非常聊得来，压根就没有一点精神病迹象。他之所以被送进精神病院，欧阳刚强在机关会上公开解释说：“龙雨在看守所蹲满三十天接受过东安局工作人员循循善诱的训诫之后被释放出来，不思悔改故伎重演重操旧业，拿着他的万言书去找各级领导，弄得领导不能工作烦不胜烦纷纷@Z市市长，训斥，责骂，责令警局限期剔除这根梗阻体制运转的搅屎棒！市长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隆重地交给了我们警局，我只能权衡利弊，忍疼割爱，采用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修改复制一份精神病历，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金老师在公园吃草之后，出现了撕咬对他指指点点议论他的人，家人带他到当地一家脑机医院植入一款芯片也无济于事，只好千里迢迢将他送到精神病院。
　　 龙吟没叫龙雨老龙，也不跟金老师打招呼，直接走到近前，这跟大多年轻人一样酷且孤独。见龙吟走近，金老师说：“你儿子来了。”
　　 龙雨惊喜地扭过头，看到高高瘦瘦的龙吟，脸上的喜悦很快又消散殆尽，冷着脸说：“不在教室读书，跑这儿干啥？！”
　　 龙吟说：“把电脑密码给我。”
　　 龙雨问：“要密码干啥？”
　　 龙吟说：“救你出去！”
　　 龙吟没有吱声，算是默认。龙雨眼下也没有主意，只好将自己的私人专用电脑密码给龙吟。
　　
　　 三
　　 有了密码，龙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电脑里寻找父亲第一次被送进看守所的原因。
　　 从精神病院回来，龙吟自己调了一杯营养液喝过，便坐到父亲的私人专用电脑前。眼下，龙雨的脑机芯片已被强制拆除，电脑处于脱脑状态，龙吟可以无所顾忌地自由浏览。他浏览过几个页面后，看到了龙雨的那个万言书。
　　 会不会是因为它呢？龙吟看了一下落款日期，刚好是在父亲进看守所的前几天，这肯定不是巧合！
　　 那份洋洋洒洒的万言书，是龙雨利用整整一个礼拜的业余时间撰写完成的，他打算将它逐级呈递上去，以引起球东村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从而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阻止一场球东村五十多亿人参与的大混战的爆发。他的万言书从那四起案子说起，陈述了它们与辛迪•哈登报告会上那些银鸡蛋的关联，充分展开想象，经过认真研究分析，得出一个令极善幻想的郭了了都咂舌的推论：那些银鸡蛋是一颗威力远比几百年前的手雷威力高几百倍的芯片炸弹，如果球西村再造出跟原子弹一样的芯片炸弹，后果不堪设想！
　　 他举例说，一个肖鼠人伤害的只是一个人，如果是一群肖鼠人，那就会发生群体械斗，球东村有五十多亿人口，肖鼠人达四亿多，四亿人同时犯罪，那就不是一般的刑事犯罪，而是残酷的战争！如果十二个生肖的人都参与进来，那就是五十多亿人的大混战！其战争规模远远超过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它会是人类史上真正意义的第三次世界大战！
　　 他还阐述说，上两次大战是两个阵营的军队受某种思想支配而战，是有组织的战争，最终以一方胜利另一方失败而告终，而这次大战将是一场只受程序控制的大混战，是球西村向球东村发动的一场完全由球东村人参加的代理战争，一旦爆发，各生肖的人将相互厮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人，战争才会结束。
　　 万言书草成后，龙雨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不能有半点差池，更不允许文章存在知识方面的瑕疵，让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于是，他把草稿传给郭了了，并附言恳请郭了了认真修改，意思很明显，再借助一下郭了了的新知识和幻想能力，将文案做得更加完美一点。
　　 郭了了躺在床上反复浏览了整整一个晚上，却迟迟不敢动手修改，她被龙雨吓到了。几个蹊跷的案例怎么就能推演出一场战争，而且是球东村人的自相残杀，而是以五十多亿球东村人消亡为代价的大混战，而且是球东村为球西村而打的代理战争！郭了了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以严谨著称的师父打开想象的翅膀竟能飞得如此高远，连自己都自叹弗如望尘莫及。郭了了没有动手修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她无法想象师父将其呈递上去或发布出去之后的情景！必须阻止师父的行为，郭了了说：“这篇文章不能呈递和发布！”
　　 龙雨没想到自己这个爱幻想的徒弟会如此坚决地否定，不明白地问：“为什么？”
　　 郭了了反问道：“你想过后果吗？”
　　 龙雨不屑地说：“一篇文章而已，能有什么后果？”
　　 郭了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她敢肯定，一定会是一个可怕的后果，令她这个喜爱幻想的人都不敢想象的后果，至少会引起巨大震动，甚至骚乱，让本就捉襟见肘的警力无法应对，从而导致一场社会混乱，这是任何人都不愿看到的结果，任何政府机构都不允许出现的结果！
　　 然而，在龙雨看来，这是关乎球东村的大事，关乎人类生存的大事，必须如实呈递和发布！龙雨的行为，褒义说是执着，这是干成一件事情必备的基本素质，坚持就是胜利嘛，地球人都知道；往贬义上说，那就是执拗，固执，呆板，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甚至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这又是为人处世之大忌！固执呆板是从冻龄之前人特有的，很难矫正，龙雨的固执很多因素来自他的职业，破案需要执着，尤其是那些陈年积案，没有一股不服输的执着劲，很难坚持到最后。
　　 郭了了劝阻不了龙雨，只能采取缓兵之计，一边答应帮龙雨修改文案，一边寻求解决办法。郭了了首先想到的是欧阳刚强，徒弟的话可以不听，局长的命令总不会违抗吧！
　　 那天一上班，郭了了就去堵欧阳刚强。欧阳刚强不仅是警局的局长，还是N市政府的副市长，需要参与的社会活动太多，每天都在不同场合之间奔波，若不能在上班之初将其堵在办公室，只能用短信汇报工作和交流思想。很显然，郭了了要汇报和交流的内容是不宜使用短信的，说不透，难讲明，最根本的是需要保密，使用短信极易泄露，那等于间接对外发布，而且极易形成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眼下，各种媒体都受控于各自的所属机构和个人，发布的消息大多都带着功利和目的，甚至存在着内容真实性问题，可信度大打折扣，小道消息反倒更令人相信，所以，一旦泄露，危害性更大。
　　 欧阳局长常常会直接去活动场所，并不来警局，堵也白堵，即使来了警局，也未必堵得住。堵欧阳局长不是堵小偷，堵住就跑不掉，你将局长堵在办公室，局长一句话：“晚点再说！”谁也不敢拉住衣裳襟不让出门。即使推掉外面的活动应酬，愿意留下来听汇报，也未必轮得到，堵局长汇报工作者大有人在，凡事都得讲先来后到，汇报有长有短，一个人汇报交流一上午或一下午是常有的事情，谁也没办法。
　　 郭了了很幸运，一下子就堵住了，谁知，汇报还没听到一半，欧阳刚强便说：“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待文案呈递上来再说，我还有事，请自便吧！”
　　 局长只是下一个逐客令，没有骂人，算是客气了，郭了了知趣地从局长办公室出来，那一刻，她有一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知子莫如父，识徒莫如师。郭了了的缓兵之计早被龙雨识破。识破不说破，这是格局，是肚量，也是对郭了了的尊重。识破了，龙雨自然不会再等郭了了的修改意见，即使文案有瑕疵，也无所谓了，白玉还有瑕哩！龙雨找到一家传统的打印店，按照标准公文格式，将文案打印了四十份，装订整齐，呈递一份给了欧阳刚强，下余部分准备通过快递公司分呈给球东村总部和下辖的三十七个国家元首。
　　 那天，龙雨刚出门便被两个陌生人拦住，一个中年男子问：“你就是龙雨吧？”
　　 龙雨礼貌地说：“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东安局的，请跟我们走一趟！”对方亮一下证件，一边一个将龙雨夹在中间，这是龙雨他们做刑警防止犯罪嫌疑人脱逃的常规动作。东安局是球东村安全局的简称，其职能是维护整个球东村政局的安全稳定，龙雨是老刑警，知道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没再说什么，很自觉地跟着上了车，到东安局才知道是因万言书的事。
　　 万言书是一个老刑警为球东村避免混战而献出的逆耳忠言，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示不得人的地方，龙雨直言不讳地详细说明了撰写万言书的前因后果和如何下载打印以及准备呈递到各级领导机构的整个过程，讲到最后他说：“我自觉没有违犯球东村神圣庄严的安全法，不知你们为何会把我叫到这里。”
　　 审讯他的人说：“你的万言书在下载时被窃取，可能会升级为球东球西两村之间的外交事件，你已涉嫌违犯公共安全罪，现对你实施三十日行政拘留！”
　　 龙雨没有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发展到如此地步，自己身陷囹圄是小，一旦球东村发生大混战，那就不是造成巨大损失的问题，是关乎球东村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恳求觐见领导，没人应允，他声嘶力竭地呐喊，没人理会，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挥洒！
　　 一个有着几十年警龄的老警察被囚禁在警察看守的看守所里，是怎样一种讽刺，龙雨却一点没有介意，他一心想着的是那份万言书怎样才能呈递上去或发布出去。
　　 郭了了将龙雨进看守所的事情告诉龙吟是在几天后，龙吟当即就让郭了了带他去看望了父亲。看守所有规定，他只能跟父亲隔着玻璃见面，他本是要安慰父亲的，父亲反倒先安慰起他来。父亲说：“老爸没事，很快就出去了，你在外面要照护好自己……”
　　 龙吟满噙眼泪，嗓子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顾点头。
　　 走出接见室，龙吟禁不住回过头去，他看到父亲双手紧紧抓着冰冷的铁窗，双眼充满了焦急与渴望。
　　 那时候，龙吟不知道父亲因何焦躁，也不知道父亲在渴望什么，现在看都为了他的那个万言书。
　　
　　 四
　　 万言书的立足点是那三个案子和辛迪•哈登的银鸡蛋，两者的联系却是龙雨的一种猜测，充满着科幻色彩，要想救出龙雨，必须找到令各级领导和相关机构信服的证据。
　　 辛迪•哈登的那场报告会龙吟本是可以参加的，但被他错过了。那场报告会组织得很隆重，以辛迪•哈登的名义给许多重要人物发了烫金请帖，龙雨不是重要人物，但也收到了一份，当然是闻英的原因。龙雨当时只看了一眼，便扔进了废纸篓。龙吟看到拣出来准备自己去，又想父亲不去自己也不能去，关键是闻英正在要自己去球西村，自己去了父亲一定会很伤心，他犹豫一下又扔了回去。如果那次去了，指不定当时就会发现一些端倪，龙吟思量着应该去见一见这几个犯罪嫌疑人的家属。于是，他@郭了了：将几个案子嫌疑人的个人资料传给我。
　　 郭了了很快回复：要这些干啥？是去走访吗？
　　 龙吟知道自己的举动瞒不过郭了了这个想象丰富的刑警，只好回复：是。
　　 第二天，龙吟和郭了了乘机抵达S市，参与侦破案子的当地民警得知他们的来意，直接带着他们去了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