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住在静安区，那是一片老城区，街道窄逼，拥挤，外来车辆很少从此经过，许多司机任凭多绕几公里，也不愿在里面的街道上蜗牛一样爬行。他们乘坐的是智能警车，转弯调头自如，只需发一个所去目的地的意念指令，它便能自动选择最佳路线，带你轻松抵达目的地，警车又有强大的通行优势，很快驶入一个老旧小区，泊在了一栋老楼前。这是一个待拆小区，一楼的墙壁上到处写着加圆圈的拆字，像加盖的一枚枚印章，血红，刺眼。小区清一色三十多层的老式砖混低矮楼房，灰暗老旧，与周围3D打印的一二百层新材料结构楼房格格不入，仿佛一群坐地行乞的乞丐。白某的家在第二十八层，准确说是她父母的家，她的家在新城区，那是她与受害人的婚房，也是案发地，早已人去楼空。白某的父母原是要去一起住的，出了事，那里成了他们的伤心地，一时又没有找到合适的处所，还暂住在这儿。
　　 小区大部分居民已经迁出，老旧的电梯业已停运，几个人只能爬楼梯。给他们开门的是白某的父亲，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苍老，双鬓已濡染些许霜雪。人啊，心若悲凉凄苦，冻龄也无法留住岁月！郭了了心里发出一声感叹。每次办案，她和师父最不愿面对的是受害者的家属，尤其是他们的父母和孩子，他们的眼里充满着仇恨和期待，好像那些案子都是自己做下的一样充满负罪感。今日面对白某的父母，突然也有了这样的感觉。其实，这并不突然，因为她觉得三个嫌疑人也是受害者，至少说他们跟普通精神病患者一样在作案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和行为，属于身不由己。
　　 龙吟本是有许多问题要问的，见到白某的父母后却有些不忍，只是漫无目的地与他们闲聊。聊天不是龙吟的强项，他是个喜欢沉默炫酷的年轻人，聊了没多会儿，龙吟还是扯到了白某身上。白某的父母已经接受了白某犯罪的事实，并没有出现强烈的情绪反应，这让龙吟的心略略宽慰一些。
　　 孩子在父母眼里永远是乖乖宝贝，是花朵，是明珠，白某已经成年，在父母眼里依然是。白某是独生女，自幼乖巧聪慧，学习很好，顺利考入球东村顶尖的医科大学，博士毕业进入Z市脑机医院，专攻人体芯片植入临床技术，在地球顶尖学术杂志上发表过多篇论文，是公众和业内看好的科技新秀。当问及白某近几年有什么异常时，她的父母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白父摇过之后说：“她有写日记的习惯，不知那里面有没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
　　 有日记再好不过了，可以了解白某近几年的行动轨迹和心理变化历程，很可能会有一些意外的新发现，龙吟以恳求的口吻问：“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如今脑机一体，大脑与自己的电脑联着网，大脑一个意念就可以开启电脑，就可以浏览大脑里的内容，但别人电脑的内容却无法浏览，也不能浏览，这涉及一个人的隐私，隐私权一直是受法律保护的。在这个脑机一体的时代，浏览他人电脑等于浏览了他人的大脑，属于非法入侵，要浏览某项内容，必须经对方同意打开电脑，通过古老的互联网传递拷贝到自己的电脑上。这是智能时代鲜有的一件非智能事情。
　　 白父说：“只要觉得有用，你们就拷回去吧！”
　　 郭了了跟着白母进入白某的房间，不一会儿走出来对龙吟说：“拷过了，回头传给你。”
　　 龙吟没植入脑机芯片，郭了了只能将内容传到龙雨的电脑上。
　　 白某每天至少写一篇日记，有琐碎的日常小事，有生活中的小感悟，有她与受害人之间卿卿我我令人耳热心跳的悄悄情话，更多的是她所做的人体芯片植入手术的记载，再有就是她参加各类学术交流活动的记载和心得，几乎全是专业术语堆砌而成的文章，枯燥乏味，白某能坚持将这样的日记写下来，那是怎样一种执着，那是怎样一种挚爱，一般人很难理解。
　　 大多内容都没有多少价值，有一则日记却引起了龙雨的注意：
　　 二三零八年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三，晴。
　　 今天，地球村顶级脑机技术专家辛迪•哈登专场报告会在球东村脑机技术研究院隆重举行，来自全球的两千多名脑机专家学者和业余爱好者参加了报告会（此处省略五百八十三字）。报告结束时，哈登教授按照十二生肖遴选出十二位与会人员进行互动，每人发给一枚神奇的银鸡蛋，那些鸡蛋银光闪烁，在哈登教授的意念指令下，不断变幻着色彩，光怪陆离，五彩纷呈。最后，它们在众人与辛迪•哈登教授一起喊出的“九、八、七……二、一！”的倒计时声中同时爆炸，十二团淡淡的白雾袅袅升腾，在会场上空幻化出一组惟妙惟肖的十二生肖动物图像，会场顿时爆发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本人很幸运地成为了十二位互动人员之一，能与哈登教授这样星球级顶尖专家近距离互动是我最大的荣幸！
　　 有了这则日记，加上三名犯罪嫌疑人宝贝一样珍藏着的辛迪•哈登报告会入场券，足以证明也只能证明龙雨关于“犯罪嫌疑人——银鸡蛋——辛迪•哈登”三者之间存在某种关联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但要证明龙雨的联想不是瞎想，还必须找到更有效的证据，这对一个大一学生来说，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
　　
　　 五
　　 今天与方明没有约会，郭了了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浏览《奇闻怪事》。球东村新闻中心开办的这档栏目跟一般媒体的不同，一般媒体每天只有一个头条，它有五十个头条，按即时点击量高低自动排序，不断推陈出新，点击量上来就是头条，那些退出第五十位之后，便转登到相应的分栏目，每个分栏目条数不限，亦按即时点击量排序，即使早成旧闻，只要点击量再次上来，还可以再上头条，《奇闻怪事》因此积累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奇闻轶事。今日位居第一的头条是蛇与农夫的新故事：一条患病的青蛇被一老农救起，送进脑机医院植入一粒芯片，青蛇病愈后每每见到老农便直起身子叩头致谢。短短半个钟头，点击量已达到10万+。这类多半是为博眼球杜撰的八卦新闻，郭了了不感兴趣，她有一个浏览习惯，第一条细览，下余的粗览或只浏览标题，感兴趣的再细览，活脱脱的标题党，这是因她的工作性质养成的。刑侦工作没有悠闲可言，案件随时都可能发生，警笛随时可能拉响，常常刚坐下来浏览，甚至还没有打开脑机连接，就得整装出警，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也是刑警的一种人生无奈与荣光。
　　 第十三个头条的标题引起了郭了了的注意，不是注意，是浏览到此，眼球被吸住了，像一只滚动的小铁球遇到一块巨大的磁铁，叭，吸住了。那是一条搞笑式新闻，一位与女朋友一起在公园散步的年轻人突然跑进草坪啃食起青草，走路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逗得围观的人个个捧腹大笑。这类消息大都是为吸人眼球的八卦新闻，对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无聊者极具吸引力，郭了了从不当真，更不会一字一句地认真浏览，但这条新闻却吸引住了她的眼球，驻足粗览一遍。
　　 这不正是自己推测的那种可能吗？郭了了认认真真地又细览一遍，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冇，仿佛一不留神文中的信息会跟着蝌蚪一样的逗号溜之大吉。这条新闻的作者很不专业，文章的六要素都没写全，郭了了来来回回浏览了五六遍，获得的信息依然很有限，那人姓啥名甚，哪儿的人，在哪儿工作……这些最基本的背景材料一点也没有。
　　 郭了了稍加思索，切断脑机链接，在电脑上发起人肉搜索，很快出了结果：金某，G市五十八中物理教师，自幼爱好小发明，曾荣获过球东村中学生小发明奖，有人还发来了他的标准像和生活照。
　　 金某是否跟白某一样听过那场报告会而且与辛迪•哈登互动过呢？郭了了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将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生，可能是金某的女朋友，她自我介绍说：“我是Z市警局的郭警官，想向你了解一下你男朋友的具体情况，譬如说，他是否受到过什么刺激，恫吓等……”不待郭了了说完，对方大吼一声：“他女朋友死了！”电话被挂掉，再拨打时，对方已经关机。很显然，那女生不是金某的女朋友，从对方的愤怒与火辣程度判断应该是他的妹妹。哥哥遭此变故，任谁都会难受，再加上媒体炒作，骚扰电话肯定不会少，窝一肚子火在所难免，郭了了理解对方此时的心情。
　　 无奈，郭了了只能回到人肉搜索出来的资料中寻找答案，她翻动着屏幕上的词条，不一会儿跳出一条：我校教师参加全球顶尖专家报告会。文中那个教师就是金老师。
　　 郭了了输入二三零八年，辛迪•哈登，报告会几个关键词，立马搜索出满满几个页码的相关词条，大都是新闻类文章和视频，郭了了简单浏览一遍，打开了当地融媒体中心的一则视频新闻，希望能从中发现金某的身影。
　　 按照白某的记述，报告会有一个互动环节，辛迪•哈登给十二个人做过一个银鸡蛋游戏，金某会不会就在这十二个人中间？
　　 郭了了一连打开几条，都没发现金某的身影，互动环节显示的都是一个漂亮的女生，那些新闻可能采用的是某权威新闻机构的通稿，或者是因为那个女生非常漂亮，毕竟年轻美女吸引眼球，可以扩大点击量。
　　 郭了了没有找到金某的身影，但她坚信金某就是那十二位互动者之一。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应尽快通报给龙吟，她快速编一条信息@过去，很长时间不见龙吟回复，猛然想起龙吟还没有植入脑机芯片，只好去链接移动网络。眼下使用手机的人少，主要是一些老年人和像龙吟这样还没有植入脑机芯片的年轻人，所以一百多年前的移动网络依然存在着，只是使用时需要打开一个链接。接通龙吟的手机，郭了了问：“在哪儿？”
　　 此刻，龙吟正在郭了了小区门口犹豫着是否进去，一个大男人往一个是男朋友不在身边的妙龄女子家里跑，孤男寡女大晚上在一起，谁能保证不被弄出点花花绿绿的绯闻来？龙吟说：“刚好路过，在你小区门口。”
　　 郭了了说：“正要找你说事哩，进来吧！”
　　 龙吟说：“这时候合适吗？”
　　 “你个小屁孩！想啥哩！”郭了了突然想到龙吟是第一次来家，便说：“等着，我下楼接你。”
　　 “说吧，啥事？”龙吟进屋刚坐下，不等郭了了倒好茶，催促说：“还得往家赶哩！”
　　 郭了了问：“你现在是不是正需要一个新发的类似案子作为佐证？”
　　 龙吟说：“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难道新发有这样的案例？”
　　 郭了了发出一个意念指令，将《奇闻怪事》那条新闻和她搜索下载的有关内容投放在玻璃幕墙上，说：“你先看着，我去弄点夜宵，咱得熬个夜。”
　　 龙吟浏览得很细致，跟上中学那会儿审读考题一样一字不落，这样自然浏览得很慢，郭了了将一盘冒着热气的甜点和两杯牛奶端上来时，他只浏览完金某吃草的那条新闻和金某的基本情况，与之相关的大量资料没浏览到，但有关辛迪•哈登报告会的内容他之前已经浏览过，再浏览也只是温习功课。
　　 吃着夜宵，郭了了问：“这个案例如何？看出什么没有？”
　　 龙吟说：“肯定与之前三个案子有必然联系，关键是辛迪•哈登没做手术，芯片是如何植入他们体内的。”
　　 郭了了说：“可能是他们吸入了银鸡蛋爆出的烟雾，而芯片就存在于烟雾之中，所以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植入了。”
　　 龙吟说：“这依然只是猜测，不能说服人。”
　　 郭了了说：“要找到真凭实据，只有求助于师母。”
　　 龙吟生气地说：“别跟我提那个女人，她跟辛迪•哈登一个鼻孔出气，会给你证据？做梦去吧！”
　　 二人研究分析一个通宵得出一个结论：辛迪•哈登的银鸡蛋以吸入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款芯片植入十二位互动者体内导致他们精神异常从而表现出十二生肖对应动物的基本属性。
　　 这个结论跟龙雨的推论没有多少出入，二者的不同只是龙吟的多了一些佐证，仅此而已。
　　
　　 六
　　 郭了了将龙雨安置在隔壁的卧室，床是新的被褥和床单也是新的，都是龙吟答应过来一起生活后才置办的。师父被送进精神病院，郭了了就有要龙吟过来居住的想法，那天龙吟和她研究一个通宵之后，她就要龙吟过来，可能是龙吟觉得这样便于商量，也许是觉得自己确实需要有人照顾，最终答应了。
　　 龙吟是圣诞节前夕搬过来的，不是搬，是拎，拎一个手提箱就过来了。
　　 圣诞节是从球西村那边舶来的洋节日，上年纪的球东村人并不喜欢，可龙吟那样的年轻人已经没有球东球西之分，不管什么节日，只要能热闹有好吃的就喜欢。
　　 那天是星期天，郭了了有足够的悠闲时间和难得的美好心情，准备给龙吟做一顿好吃的。龙吟住过来这几天，她一直在忙案子，每天只调制一些营养液放在保鲜柜里让自取饮用，今天她打算给龙吟做一顿丰盛的午餐——两荤两素四个菜，而且打算用球东村的传统厨艺做两个，用球西村西餐做法做两个，让龙吟和自己一饱口福。如今人们都是饮用各种植物和矿石提取加工的营养液，市场上很难买到新鲜蔬菜和肉类，能吃上一道传统菜肴已是奢侈，好在郭了了隔些时日就会做一次犒劳自己，所以原有的传统厨艺一直没丢弃。冰箱里还有一些食材，弄四菜一汤不成问题，郭了了掐着点做好，掐着点端上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