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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菊韵】恩仇未了(小说)


作者:裕民 白丁,66.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141发表时间:2023-10-23 17:49:14

【菊韵】恩仇未了(小说)
   朱东山虽然坦然地面对着这样的现实,但村子里却有人冷嘲热讽地看起他的笑话,包括他的家庭也争争吵吵地出现了动荡。村里人说:朱东山资格老,本事小,最后连养老金都没有了,和村里的农民一个毬样。村里人说啥他不在乎,但儿子在家里说的一些话让他受不了。儿子埋怨他当初不该从行政部门调到企业去;埋怨他在位上时没有把他们兄妹安排出去参加工作,害得一家人都钻在农村过穷苦日子。朱东山心里苦巴巴的,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和儿子分家,不让已是壮年的儿子负担自己一分钱的生活花费,不让儿子在经济上受了连累。
   住在村西头的张来顺摇着凉扇,端着糖茶,心里舒坦了。“老天爷来替自己出气了,真是活该。”这话他不是在人面上说出来的,是背着人在家里对着他自己的女人说出来的。现在张来顺虽然因为儿子当了市里的干部,张狂了许多,但在朱东山面前始终是胆怯心虚的。不过张来顺确实是和过去不一样了,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他都翻过身了。政治上,儿子是市委机关的正科级干部;经济上,儿子和儿媳每月都有上千元的收入,他的日用花销一点都不用愁,到了月头上儿子就把展呱呱的几张大票送回来了。最让他感到长脸的是年里节里儿子回来,那些经常在电视上露脸的县里乡里的干部开着大小车辆,提着大包小包不断气地往家里跑,进了门都把他往高里抬,心里真受用。
   朱东山和儿子分开家,却还住在一个院子里。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落魄到这种程度,会和儿子分了家,原来他就没有想再踩一块基地,再盖一座院子。所以分开家却还挤在一座院子里,朱东山和老伴住在小西厦里,儿子媳妇孙子他们住在稍微大一些的上房里。
   一天院子里突然进来一群人是县里、市里的主要领导,这让朱东山感到有些意外,有些惶恐。他的关系不在地方上,离休回来这么些年尽管碰到不少困难,但他从没有麻烦过地方上的领导。今天这么多现任领导来了,还真让他有些感动。
   其实这些县里、市城现任领导并不是专程赶来看他朱东山的,他们是陪着一个重要人物来故地重游的。这个重要人物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山上拉起队伍的柴书记。柴书记历任过中条山特委书记、晋南地委书记,解放后调到国家部委工作,离休后享受副总理级待遇。柴书记多年没有回到过曾经生活、工作、战斗过的中条山故地了。他想趁着身体还行的时候最后再回来看看,于是就回来了。地方政府隆重热烈地予以接待,县、市两级的主要领导抽出整天整天的时间陪在左右。
   柴书记当年就是从大洋村这条路上走上中条山的,他想再重走一回。于是各级领导就陪着一起来了。还在路上的时候,柴书记随意向身边的县、市领导问起当年地方上的一些老同志,问了几位,得到的回答是都已故去。柴书记沉默了。车子快要进大洋村时沉默着的柴书记突然眼睛一亮,说:“前面就是大洋村吧?大洋村有个朱东山的人,当年咱们的队伍刚拉起来,他就投奔上来了,是个耿直的人。我记得解放后县里的第一任书记就是他,现在他怎么样呀?”旁边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回答不上来,就把眼睛盯在县委书记和县长脸上,希望县委书记和县长回答老书记提出的这个问题。县委书记和县长面面相觑,也回答不上来。柴书记轻皱一下眉头,低叹一声,说:“马上就到大洋村了,进了村你们问一下,要是他还在,我想见见他。”
   车队进了大洋村口,不等停稳,县委书记第一个跳下去,稍刻工夫就返回来汇报,说:“柴书记,朱东山还在,就在村子里。”于是这一干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朱东山的小院。
   柴书记没有想到那么早就跟上他闹起革命的朱东山现在会是这么一种情况,住在破旧的土坯老房子里,身上穿着和老农民一样的旧衣裳,柴书记的心有些酸。当他坐在院子里听朱东山坦坦荡荡地把自己这几十年的情况简简单单地说过之后,他的心就酸苦得快要破了。“怎么会是这样呢?一解放你就是县委书记,后来调进省城进了企业,你为啥就不去找那些老战友,老上级,他们在省委、省政府是能给你说上话的,再后来企业破产了,发不下工资了,你为啥还不找呀,啊?”
   面对自己的老领导,老上级,老书记伤心责备地质问,朱东山淡漠地一笑,说:“工作是组织上安排的,对组织上的安排,我是做从来不提条件的,这你知道,后来企业破产开不出工资,我想,这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想组织上最终也是会妥善解决,我能等。现在搞改革,那级组织都很忙,我不能给组织上添乱。”柴书记的嘴唇颤颤地抖动了一下,强忍着没有让盈满眼眶的泪水滚落出来,良久,才说:“东山,你的问题我亲自到有关部门去说,要亲自督促有关部门来解决。”“柴书记,我的问题好解决,让领导们给村里说一声,分给我两亩责任田,我的问题就解决了。要紧的是全国有多少破产企业,有多少领不到工资的干部职工,要紧的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柴书记强忍住的泪水终于汩汩地流涌出来,他把老部下、老战友的手紧紧地握住,哽咽深情地道:“你这种人,就是在我们这茬人里都是少有的。”
  
   八
   朱东山的问题解决了,不是特例单独解决的,是国家政策下来后统一解决的。进入90年代中后期,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惠民政策,建立起覆盖全国的社会保障体系,把企业的退休职工全部纳入这个体系之中,在企业离休的老干部则进入国家财政体系。经过二十年的改革开放,国家已经有了足够的财力来解决这个涉及国计民生的问题。
   根据政策朱东山再领到的工资就不再是区区几百块钱了,而是好几千。第一次领回这么多钱时把朱东山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几千,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朱东山分了的家又合到了一起,但是朱东山再没有像以前那样,领回工资先抽一百块钱出来给儿子,没有,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亏欠过儿子什么。他每次领回来的工资只给老伴留五百块,余下的一个不剩全存进银行。
   朱东山一个月领好几千块钱这又一次成为大洋村人人嚼说的话题,就在人们还没有把这个话题嚼说透的时候,村西张来顺家爆出一条更让大洋人嚼说不完的话题,张来顺在市委机关工作的儿子回到县上当书记了!谁能想得到呀,过去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地主,现在竟然成了县委书记的老爹,张来顺终于搬腿坐在村委会的大门口啥话都敢说啦。现任县委书记的老爹,谁敢不敬。
   张平安回来当县委书记,还真没有让他的老爹失望,真没有让大洋村的乡亲们失望。他把柏油路修到大洋村口不说,还安排公路局的工程队把全村的大街小巷都硬化成水泥路面。转过年又拨下款,让水利部门把那条在五八年就废弃不用的干垒石头渠修成通直通直的水泥渠,这还不算,还拨出三十万给村里打了三眼深水井。
   村里人就说开了:同样是当县委书记,人家张平安多能干,铺路、修渠、打井,干的都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情。原来朱东山也在县上当过书记,他给村里办了个啥事情?连朱立保的离婚案都没有给办了,结果是个啥?结果害得朱立保生了一窝子憨憨娃。
   坐在哨门外的水泥路边,看着眼前水渠里“哗哗”流过的河水,听着人们冷冷热热说出来的话,朱东山心里还真疙疙瘩瘩地犯起嘀咕。他并不是在后悔当年在任上没有给家乡办出一两件“实惠”事,他是在想,究竟什么样的县委书记才是“好”书记?不过,还真有让朱东山后悔的事情,那就是看到在村子里光着身子乱跑的几个憨憨娃,他就后悔了。当初为什么就没有管一管朱立保离婚的事情呢?当时要是说上一句话,现在村里会有这么几个憨憨娃吗?这一窝憨憨娃不仅是朱立保的负担,同时也是村里的负担,是社会的负担。这是唯一让朱东山后悔的事情。
   坦坦荡荡的朱东山开始往学校跑了,他心里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朱东山心里藏着的秘密却让远在县城里的张平安一眼看出来了。张平安在县城怎么能知道朱东山往学校里跑的事情?知道,进入新世纪,就进入信息时代了,一个电话啥事情都知道。
   张平安和村里的支书经常保持着电话联系,这天他们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就说起了朱东山,是张平安先提说起的,他对着电话用关切的口气问:“老书记最近在忙啥呀?”回到县上工作后张平安人前人后都会尊称朱东山为老书记。“老头子近来往学校里跑得勤了。”支书不经意地回说一句。“噢。”张平安不再说话了,在他眼前出现了他曾就读过的那所学校。
   第二天张平安就驱车回到村里,但他没有让车在家门口停下,而是直接把车开到村中间的小学校门口。看着眼前这一排20世纪50年代盖起的校舍,他一下子就明白朱东山往学校里跑的意图了。他马上做出一个决定:拨款,给村里盖学校。
   县委书记作出的决定,就是常委会上的决定。五十万的建校资金很快就拨付下来。开工奠基这一天,县里四大班子领导都喜气洋洋地来了。鼓乐喧天,开工庆典大会开始了。根据议程安排,先是村支书致欢迎感谢词,然后是教育局长讲办学兴教的意义,最后才是县委书记的压轴讲话。鼓乐过后,支书还没有往讲台上走,朱东山老人却大步流星地跨上去,他手里不是捏着一张轻飘飘的讲稿,而是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早就过时的黑造革包儿。
   朱东山走上讲台,那已满是皱褶的脸上少了往日常有的坦荡,多了往日少有的激动,对着满场子上的来宾和乡亲说:“过去我当书记,当厂长,有权批权批物,但那钱、物都是国家的。我不能慷国家之慨,为个人、为小集体谋利。”说着他把手里的黑皮包高高地举起,“这是十万块钱,是我从自己工资里攒出来的十万块钱,今天我把它捐出来,给娃们盖学校。乡亲们,我朱东山一辈子没给乡亲们办过事,现在我把这十万元钱拿出来,算是也给村里办了一件事。当然,我这一点钱不能和县委书记拨下来的钱比,人家那是公款,是五十万,比我的这点多得多。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一片对家乡,对乡亲们的心意。”是的,朱东山说得对,他的这十万块钱不能和县里拨下来的五十万元比,因为那是公款。公款是什么意思?公款就是国家的钱,国家每年有几万个亿的公款出入,而他这十万块钱却是从个人工资里省吃俭用,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和五十万公款相比它的分量要重的多,它比五十万、五百万、五千万,甚至比五个亿的公款都要有分量!这是个人的血汗钱。
   朱东山的话音未落场子上就响起了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这是大洋村的乡亲们第一次为朱东山喝彩。
  
   九
   威武张扬干了几十年村干部的朱三虎病倒了,他是从大上房搬出来的时候开始生病的,而且一病不起,那座宽宽敞敞的上房还是土改时分来的胜利果实,他舒舒坦坦地在里面住了几十年。但是后来他舒坦不成了,张来顺的儿子当了县委书记后,张来顺就再三再四地鼓动儿子在老家盖房子。显然,在他长宽不足十米的小院里盖新房是不现实的。其实,他缠着儿子盖新房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要把前面上房院里的朱三虎撵走。住在上房院的这个人在过去的年代里曾人为地强加给他许多磨难,许多羞辱,现在他一眼都不愿再看到这个人。
   县委书记的爹明确提出来了,县委书记也委委婉婉地说出来了。乡里村里领导就紧着做工作。朱三虎梗着脖子不服气,他把袄袖挽起来,但露出来的不再是年轻时暴着青筋的粗胳膊了,他明显地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朱三虎也算不上是一路好汉。在强大的政治攻势和优惠的经济诱惑下,他不作声了。他从上房院搬出来,搬到一座全砖的房子里,把上房院腾出来让张来顺盖新房。朱三虎从上房院搬出来就病了。
   朱三虎身上是有不少毛病,但毕竟是干过多年村干部的人,他病倒后村里不少人蒸了白馍,提上鸡蛋上门去看候他。但张来顺是绝不会去看候的,他坐在自己新盖的二层小楼里喝茶看电视,滋润着哩。他恨不得朱三虎早一天死掉,要说恨,现在的张来顺只恨两个人,一个是朱三虎,另一个就是朱东山。对这两个人的恨,是刻骨铭心咬牙切齿,但又是有区别的,对朱三虎恨的同时是极端的蔑视;对朱东山恨的同时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怕。儿子当了县委书记后张来顺搬着腿坐在村委会的大门口敢指名道姓地叫着朱三虎的名字骂,在人前他却从不敢说朱东山一个不字。
   朱三虎病重了,支书和村主任出于人道,出于对老干部的关怀,提着一包时令水果和营养补品上门来了。朱三虎确实不行了。他躺在炕上,脸上已没有了血色,松垮的眼皮像有千斤重似地压得他老半天睁不开眼。“老支书,我们看你来了。”现任的支书村主任把嘴对在他的脸上低声关切地这样说了好几遍,老迈的朱三虎才费劲地把眼皮子撩起来,撩起眼皮的眼眶里早没有了过去那种虎视眈眈的豪气,有的只是一潭昏暗的混浊。
   “是你们两个呀。”朱三虎突然说话,这让陪侍在旁的家人感到一阵惊奇,他已经好些天没有睁眼,没有说话了。朱三虎嗓子眼里呼噜着一口浓痰,挣扎着往下说:“一些话不说出来,这口气咽不下去。”看来他是要交代身后的事情了,支书村主任对视一下,屏住呼吸紧着把耳朵往跟前凑凑。“狗日的张来顺又张狂起来了,当年土改的时候要是不听东山的,把狗日的拾掇就拾掇毬了,那时候拾掇了,他还能再张狂起来,狗命都没有了,还张狂个毬。哎,东山才是一个不记私仇,不施小惠的真君子,真英雄。只有我不是个人,没有拾掇了张来顺,还给东山头上扣了屎盆子。”支书村主任闹不明白了,这些年村里传说的不是这样的,都说当年土改是朱东山要拾掇张来顺的,怎么现在又变成这样了?支书村主任心急地想更多地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朱三虎却喘着气耷拉下眼皮再也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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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恩仇未了,到最后还是了却了恩仇。是共产党员老县委书记住东山那宽广的胸怀,是他心里总是装着党和人民,装着共产主义事业,才使得张老顺了却了两代人的恩仇。故事写的很好,用老书记和新书记的对比,在不同的时代各有不同的政绩。不管为百姓做了多少事情,只要装着一颗为民之心,那就是好书记。新书记为村里铺路打井,让人们过上幸福生活是好书记,老书记带领大家搞土地改革建设,成了稍有的不把地主斗死的村子之一,保全了地主阶级的生存又安抚了农会的农民。在新社会老书记退了,再也帮不上忙了,还把自己仅有的十万元捐献给了村子的希望小学。多么难得可贵啊,与之比起来那些私人仇恨还算得了什么,能不成为过去吗?故事虽然老了些,更多的人不知道当时的背景,但对于五六十年代的人来说,还是比较熟悉的。一篇充满正能量的恩仇录,推荐给大家欣赏!【编辑:叶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1025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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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雨        2023-10-23 17:50:20
  一段古老的故事,今天读起来,还是很感动人的。点个赞!
文学陶冶情操,文字净化灵魂。
2 楼        文友:黄金山        2023-10-23 18:04:18
  写得好,学习了。
活到老学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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