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恩仇未了(小说)
支书村长听到的这些话很快就传进张来顺的耳朵里,霎时间在他窄小的胸腔里翻卷起滔天的巨浪。朱三虎弥留之际的这席话在别人听来也许只是一阵耳旁风,但在张来顺听了就是黄钟大吕。这句话曾关系着他的生死存亡,关系着他几十年的荣辱悲伤,不弄个水落石出,他就不会善罢甘休。他不能去和行将就木的朱三虎对质,也不能去找朱东山澄清,他想起当了县委书记的儿子,抓起电话就没头没脑地喊:“回来,赶紧回来,家里有要紧事。”
张平安不知道他年迈的老爹在家里又出了什么事,真的,这个老爹让他操了不少心。但为人子,就有尽孝的责任。放下电话,手头正好没有紧要的事情,张平安就给秘书招呼一声,带着司机回来了。回来听老爹一说,他也不由地一愣。张平安也是人,是人就有情感。他也经历过那个年代,十年“文革”和少年时的磨难在心里也是打下深深烙印的,只是后来上了学,入了党,当了县委书记,嘴上再也不说那些事情罢了。嘴上不说,并不是心里就不想,不想,为什么会刻意地做出那么些标榜自己,矮化别人的事情?
张平安决定让支书村主任陪着亲自到病入膏肓的朱三虎跟前去问清此事,但他还没有把支书村长叫来,村里倒传来一阵哀婉的哭唱,朱三虎死了,谁也别想再从他嘴里掏出东西来了。张平安没有罢手,这事当年曾关系着老爹的生死存亡,当年没有老爹现在能有他吗?张平安决定要把此事核实清楚,他没有直接去找朱东山,和朱东山直接说这件事有许多不便,村里参加过那次会议的几个老人也都故去。张平安动用公权,通过县里的党史办查出还有一名参加过大洋土改工作队的队员健在,于是,立即找上门去。张平安亮出县委书记的身份,却没有说出和张来顺的父子关系。参加过土改的这位老人,不仅身体硬朗,头脑清晰,而且还很有说话的欲望。见来人是县委书记,问的是几十年前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便拉开稠稠的话匣子,说,“你是问大洋村的土改?我参加过,工作队一共是五个人,区委书记朱东山是我们的队长,朱东山是一个有水平的人……”张平安关心的不是整个事件的过程,他就把话往自己关心的方面引,他说:“土改的时候好些村子都死过人,大洋村死过人没有?有没有地主被打死的?”“没有,大洋村土改时没有死人。我山上山下参加过好几个村的土改,几乎每个村都有地主被打死,就是大洋村没有。因为朱东山是队长。当时刚进村,农会里的几个人,尤其是农会主席朱三虎叫嚷着要在诉苦清算大会上把地主张来顺拾掇了。是朱东山一句话救了张来顺一命,朱东山说:‘我们要消灭的是地主阶级,而不是地主本人……’”老人后面还有许多话,张平安却再没有听,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知道了这段真实的历史之后,张平安感到万分的惭愧,他愧对那个像中条山一样坦荡,像中条山一样伟大的老人。
第二天,县委书记张平安率领县四大班子的全部领导回大洋村来看望、慰问朱东山这位老同志、老书记、老革命。
张来顺更是万分地感慨。儿子的车队还没有出村,他就抱着一大堆儿子孝敬回来的高级滋补品,进了朱东山的小院,“东山哥呀。”一见面就流出两行老泪,“东山哥呀,你才是我的大恩人,可是这些年我却错怪你,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朱东山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像刚才接待县里的领导一样,一脸的坦荡,一脸的平静。张来顺算是说对了,朱东山怎么能和他一般见识?朱东山心里啥时候有过一个张来顺?在朱东山心里装着一个更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