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那几天，罕峰夫妻两一直在等岩甩的电话，有几次他还打电话问阮，令人沮丧的是阮同样也没接到岩甩的电话。从他懊丧的语气里，可以知道他已对这笔钱没了念想。
　　 按捺不住的罕峰只有亲自拨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宿醉后不耐烦的声音，“我的朋友，防洪堤都没搞好。再说你已经种下辣椒苗了，你不是说种下的不止一种辣椒苗吗？说不定有的还会有的赚呢。要不我想办法帮你打听一下。”他握着手机呆立在客厅中央，原本在沙发上嬉戏的两儿子，看他脸色凝重，吓得跑出屋外玩耍去了；他看着窗外那辆蓝色的货车，盘算家里能够甩变现的物件……还有菜园子！卖了这些，南婉一定会让他夜不成寐。他现在能够自救的方法越来越少，就像身处滚滚洪流，唯有胡乱的挣扎。
　　 于是一星期后罕峰把货车开到了岩阮家，然后一起去了一家二手车店。那天他并没早点打车回家，而是留在岩阮拉家喝酒，他害怕回去看见两个小孩失落的眼神，出门时南婉的眼眶是红的。喝的微醺时，阮看他闷闷不乐的模样，讲几个笑话也提不起他的精神。不久前罕峰跟他提起借钱的事，可是罕峰进入他家里时，他也看到装修工们正忙个不停，他也无能为力，就算有钱，一个穷途末路朋友已不值得搭救了。除了劝酒逗乐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呢？出于同情，阮第一次对老婆嫌弃罕峰的神情表露出了极大的愤怒，中途两口子拌了几句嘴。最终阮扔下一片狼藉的酒桌，拉着罕峰往外跑，说是给他放松。二人跨上一辆摩托到了一家名为“尊豪”的KTV。酒酣耳热，阮又荒腔走板地对屏幕又吼有唱，脖子鼓起的青筋随着每次的吼叫就像游走于肉内的小蛇。两人就这样唱得声嘶力竭，胸前也分不清是汗渍还是酒水。也不知唱了多少歌、喝了多少酒，醉眼迷离中，罕峰看见迷离的灯光下，房间里进来两个女人，两个年轻的女人。他们也稍微收敛了些，阮双腿摇晃地站起身进行介绍，一个是留有齐耳短发的小青，穿着无袖吊带短裙，落落大方，看来她与阮很熟识——那是罕峰第一次鬓罕——她穿了件粉色方领束腰长裙。柔软的长发如春水般泄下时，以后每次相见罕峰总能闻到这淡淡的香味。鬓罕虽然不是长的像金凤那般出众，但胜在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在异性面前总是表现得过于矜持做作，她更随意自然。罕峰醉意意甚浓，鬓罕坐在他的右侧，脸上洋溢着恬静的笑容。她看他虽然很醉，但强力把持的模样，倒是让她放松了戒备。交谈中罕峰知道她在一家美容院工作，嘈杂的环境，他们不得不提高嗓门交谈，有时昏昏沉沉的罕峰总有点颠三倒四，听不清理解不了鬓罕说的话时，这时鬓罕出于礼貌会详细的跟他讲解，好像他是个头一回进城的农妇。美容的话题对女人来说，就像南婉与金凤初次见面就聊个没完，可是罕峰即使酒醉也不想聊他的土疙瘩，这让他觉得胆怯和自卑，他害怕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会像阮的老婆一样嫌弃乡下人。可他错了，鬓罕虽然在他满脸悲情地介绍自己是个种地农民后，居然改变话题，问起他关于种植方面的东西，特别是他在缅甸、老挝闯荡的那些经历更是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有时为了能听见罕峰说的话，鬓罕不得不把头凑近一点，这时那神秘的香味就会挑逗着他，他害怕自己会变态的用鼻尖去蹭她的耳鬓——这变态的想法每次都吓得他头往后仰，不过往往这时，他只是仿佛停止了呼吸与心跳，忘了刚才说的话而已。小青和阮已经勾肩搭背唱着情歌，这让他想起了岩甩和金凤。不知这幸福的感觉持续了多久，鬓罕看了下表说还要上晚班，便拉了女伴一起起身道别，走前跟罕峰说如要带老婆做美容，可以随时来着她，还加了他的微信。他失魂落魄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看她两出门而去；“怎么喜欢上了？刚离婚不久，带着一个女儿……丈夫是个福建的，找了个更漂亮、更年轻的……。”；他觉命里不会跟城里娇嫩的娘们不会有什么交集，况且眼下那些焦头烂额的事，再多的化妆品都掩饰不住他们满脸的绝望。一次他正灰头土脸的在那简陋如主人的工棚里，利用空闲时间翻看微信，看到鬓罕发在朋友圈的一个信息，便点赞评论，竟然都收到了回复，看来她还记得那晚那个眼神落寞的男人呢。自此后，每天翻看手机替代了原来抽烟发呆，那些评论也让他重新成为了一个小学新生，原来不求甚解的词，他也会翻看女儿的新华字典，汉语拼音也进步不少，甚至可以辅导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了，这些只为显得他更风趣幽默。当然，他在微信发的信息时，及时成为了一个乐观积极的种植大户,正等待收割地里的财富。他虽然囊中羞涩，但总能挤出一点零花钱来给冰寒发些红包，充话费之类的，开始鬓罕是拒接的，因为隔在两人间的纱正悄然掀起，他觉得他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心中藏着甜蜜爱情的少年；南婉也发现了他的异样，罕峰比以前更为勤快自信，并且更为乐观，虽然家里的胶林已卖光，但他总要挤出时间给别的种植户打零工，有时还到镇上的农贸市场给鱼贩做活，回来时满身腥臭。到最后，连她都不知道他到底接了多少活，看他每天满身疲惫，回来倒头就睡，看的她直心痛。所以，他偶尔上景洪去找岩阮她也不再发牢骚；希望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这个男人已经背叛了她，废寝忘食的与一个远在城里的女人鱼雁往来，挣来的钱也大多随微信转走了。在她还未发觉时正用一把锄头掘坑，打算埋葬他们的爱情，甚或是家庭；在罕峰看来，这个家似乎无法已走不出无尽的琐碎，近来的连串打击，夫妻间无尽的争吵，他认为这个全新的爱能弥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鬓罕的出现，暂时满足了他此刻的需求。她没有强制他与她组建新家庭，对他也若即若离，这倒使罕峰安心起来，年轻漂亮的鬓罕更具吸引力，但背负抛妻弃子的骂名同样让他胆颤。婚姻的约束能力越来越低，爱情在现实面前也易于倾覆，不道德的关系只会引起一时的轰动，所以，这状态是现在最时髦的。
　　 取款机那轻轻的咔哒声，世间没有比这更悦耳的乐曲了，即使是他拿了话筒声嘶力竭唱的歌，也没有这单调的声音更能让他心跳加速。他总共取了两万，他慢条斯理地把钱都装进了西装内衬口袋里，感觉上衣沉甸甸，他却浑身轻快，走在街上的步履更加沉稳有力，就想行走在自家田地里一般自信。然后用聛睨一切的眼神瞟过正百无聊赖的人流。街上熙熙攘攘，商铺都已开门迎客，为了吸引顾客，有的一遍遍放着蹩脚的普通话叫卖声，有的干脆在门口挂出减价的大红纸，看的出这些满脸落寞的生意人日子过的多少有些凄惨，现在大多数人已习惯网上购物，这群被抛弃的人还在这期待回复往日的荣光，他们眼望时代的列车飞驰而过，却只能拖着自己疲惫的背影禹禹独行。
　　 “喉咙痛，我明天十点要去输液,饭也吃不下，要休息了。”这是鬓罕昨天中午发给她的最后信息。他不知道她病得怎么样。他一连发给她四条信息询问，可是都没得到回复。这让他彻夜难眠，早上在班车上他都无法掌控自己东摇西晃的脑袋，有几次都把头都搭在旁边同乘的肩膀上，他羞愧地不断地道歉，可一路上都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直到现在他都觉得眼睛涨得厉害，这也许也是他没像往常一样用好奇的目光观察城市烟火的原因。他没告诉鬓罕今天会到城里，他想出其不意的给她一个惊喜，还会给她一份礼物，阮那里他不想呆很久，而是会陪她度过大半天，明早再回去，像以往一样。当然，阮对他最近的笑着心知肚明，不用担心妻子问起时说错露馅；一个月前他就打算先给鬓罕买一条金项链，泼水节之前女人总惦记着要定做几套裙装，金项链是不可或缺的搭配，这可是妻子启发他的。在这店上，他似乎也要给她们同等待遇。过去和现在是一个轮回，界限渐渐模糊，他又像当年一样，曲膝向爱情俯首称臣，奉献自己的贡品。
　　 如果衣柜是一个女人一生永远无法填满的欲望，那汽车就是现代男人最直接用于展示成功的器具。罕峰站在马路牙子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车流，不禁感叹这些车与主人一样，也是分为三六九等，他都不知要把自己归为哪类了。如果不是一声清脆的呼唤，他已经不知把魂放进了哪辆车辆里了。
　　 “大哥，不好意思。”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着一个穿一袭翻领浅蓝色条纹长裙的女人，外罩一件鹅黄色毛衣开衫，年龄约摸30多岁，扎了个丸子头，化了淡妆的脸上对他微笑着，略显丰腴的身材更显性感温柔。只一瞬就让罕峰放下了对陌生人天然的防备，男人对的美好印象一般都出自美好的面容。罕峰一脸疑惑，“有什么事？”陌生女人歉意地笑了笑“是这样的，我刚才去买菜把百元大钞都用完了，身上现在只有零钱，所以想跟你换两百，喏……等下，我想去前面的小巷子里，去碰碰运气。”说着就翻开左臂的挎包，右手两指勾着的一塑料袋蔬菜不停地晃动。过往的人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又匆匆赶路。兴许人家还把他两当成了一对外出购物的夫妻。很快陌生女人垂目翻起包并拿出一茬零钱数了起来，嘴里说道：“等下你好好检查一下。”罕峰警惕地盯着女人和她手里的钱，虽然此刻是大白天，且周围都是人，却还是让他隐隐不安。
　　 “喏，两百，大哥数一下吧。看看是不是假钱？”说罢便的咯咯地笑起来，弄的罕峰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刚才目测了陌生女人手里的钞票，有新有旧并没看出什么异样。他伸手接过，用手指肚随便搓了搓——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伸手从西装内袋里抽出钱包——他还是习惯用现金进行小额交易，这不止是出于他的安全感，更是一种展示自我的机会，哪个男人不想趁此机会在女人面前卖弄一下自己呢。钱包里装着厚厚的一叠钞票，那是昨天从保险柜拿出来的。
　　 “呀！有五十的那就换两张吧！”
　　 “你也看一看。”女人接过钞票，说道：“你数都不数一下，都那么相信我，我还能不相信你吗？！我就在前面那个拐弯处进去的小巷子里跟人玩牌。有问题可以去那找我。”
　　 女人对他嫣然一笑，走了，鹅黄色的身影穿梭于人群中。端详了一会陌生女人的零钱，罕峰撇了撇嘴。“十点钟后她会去输液……现在她还没起床吧？”离婚后，鬓罕由于与兄嫂不和，便把女儿交由父母照料，而她则独自在外打工，后来干脆在外租住不再回家，有空时便去看望父母和女儿。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开家美甲店，原来鬓罕倚在他怀里说起这事时，他只能无奈地叹气。可现在他有时会在香曼与南婉聊天时，旁敲侧击地打探这方面的话题。现在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不留痕迹地拿出一大笔钱来给鬓罕开这家店。城里不比乡下，在景洪有些地段房租贵得出奇。对于这才交往了几个月的女人，的确还是个迷。他不知道这样的孤注一掷，会否得到他所希望一切，而他也不想离婚和鬓罕重组家庭。而鬓罕也从不提及这事，这反而让他痛苦。当一个人不能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靠，那么这个人是多么的无足轻重，他可不想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男人。
　　 鬓罕似乎也不愿谈及过往。他只知道她的女儿比自己的小儿子小两岁，正上幼儿园。有时他们躺在床上，她也会翻看手机相册给他看，这时她的脸上溢满让人妒忌的幸福；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觉得时间还充裕。所以边看路边的车流边往北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刚才那女人消失的路口；出于好奇他扭头看了一眼那条小巷——只见那里二十米开外聚拢了一群人，大多是一群早起买菜赶回家的老太太和老头。那女人正在外围四处张望，看见他正好奇的张望，快活地扬起手中的钞票对他晃了晃。她站在那群人中太显眼了。
　　 他凑到人群里，透过的灰白脑袋的空隙里，看见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圆脸男人蹲在一块用红布覆盖的板子前，嘴里叼着烟，却不像平常抽烟的人那样享受烟雾的乐趣，嘴里叼着的像是婴儿的奶嘴，本身不会流出有益的乳汁，却有极强的安抚作用；红布上扣着三个陶瓷小碗，他不时抬头看看那些下了赌注的人脸，显然这些吵吵嚷嚷临时光顾他赌场的顾客们还不太熟悉这三个小碗的奥秘，他只能不厌其烦的重复讲述其中的规则。而最让罕峰苦恼的是他居然也穿了件格子西装，虽不是同款，但却是最大的相似无疑，上面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渍。
　　 “来咯、来咯，赶紧赶快，赶紧赶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押多少赔多少……哎哟，我的老大妈，你这五块钱到底要押哪一个啊？你看好了再下嘛。你这样换来换去的，扰乱金融秩序呢？我都被你搞昏头了。”也难怪他怒气冲冲，罕峰才看了一会，也被这嘈杂的气氛吵的笑起来。如果不是扎了丸子头的女人站在身旁，他早走了。她身上散发的香水味让人意乱情迷呢。
　　 “是啊，看好再押嘛。你换来换去，还不把庄家弄昏头了？”一个中年男人笑嘻嘻的附和道，说罢警觉地看看路口。这的确是个僻静的小巷，路边的商铺都这个时候了还紧闭着卷帘门，也许他们都搬走了，只留下店门门楣上的招牌还在像个不合时宜的老人诉说着往事。罕峰依稀记得原来这条小巷也是热闹异常呢，在热闹城市里也有破败的地段的确很怪。
　　 “我的钱都快输完了，就是你！我输得那五十块就是被你赢走了。”老太太用微微颤抖的食指指那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挠着稀疏的头顶，在众人的哄笑中做了个鬼脸，一个不让人身心愉快的诡异面容。“哎哎，你的手不要去碰碗。你就是变魔术的。好了，我押这个，不变了。你可不能骗我们老人啊。”明显这是老太太唯一残存的纸币了。围观的眼睛们很快又转向那端坐在红布上的小黑碗，那三个小黑碗在一双手拨弄下，在红布上忽快忽慢，就像布满红色血丝的瞳孔在凝视着围观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