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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见闻】虚沟(短篇小说)


作者:牟敦乐 秀才,1008.9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23发表时间:2024-02-20 09:54:39


   下个月再扣我的钱,我老婆非来挠他不可,老朱说。我老婆让我扯个电线埋在树底下,他再往梧桐树根上撒尿,就电死他,孩子学费都没交上,老胡说。你老婆怎么知道他在那里撒尿?我问。上次来要钱修三轮车,让她看见了。这家伙练习完拳击就在这树底下撒尿,这是毛病!老胡说。他在那里撒尿行,咱在那里吐口唾沫就得被扣钱,我说。
   弄死他倒不至于,这样的人该缺一只眼、少一个耳朵。他太能了,人太能了不好,马工,你当了官可别学这私孩子。
   老朱说,他还是个童男子,弄个马蜂窝藏在他撒尿的地方,让树叶盖上。这个法管,管,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大家从现在开始每人都有一个任务,寻找马蜂窝,越大越好。也告诉老葛他们那一组,大家一起找。最好让马蜂给他蜇坏了,娶了老婆也干不成活。
   扣钱的事,不是小事,已波及到了家庭的日常开支。写信告他去,我说!领导知道他把钱做在自己身上吗?这不纯粹是胡作非为吗?
   告不赢的,上面支持他这样干的,美其名曰拉开档次,扣了咱的钱,就只有给他,以前别人干队长的时候大家告过的,上面来调查落实后,给出答复是,政策就是这样规定的,队长没错,现在凡是当点小官的个个都无法无天,你还没看明白他们不都是官官相护吗?
   我说你还没看他见领导的那副德性,咱学不来,就差下跪磕头了,见个处长就像见了皇上一样。
   虚沟的铁路线一目了然,可地下消防管路,纵横交错,像人身上的血管一样,主管、干管、支管布满了铁路片区的角角落落,其中主管路的分布像一个繁体的“山”字,沿铁道方向的东西是主干管线,垫成了一个“山”字的底座,车站、货场、机务段分别成为这“山”字的每一个“山尖”。毛细血管一样的支管路都是从这个山字上引出去的,连着角落里边的水龙带、消防栓。
   葛其芳、刘造星、孙成刚去站区,检修那边的消防设备,我和老朱老胡检查维修货场这个中间的山尖。货场的地下管路最为复杂,有一百多个控制阀,3处加压泵,供着36组消防栓,26处消防水龙带,有8面配电盘6处变压器,三间配电室,18处烟雾报警装置,3个七氟丙烷箱子。
   不到九点,天气已是闷热无比,站区像是一个大蒸笼,跨上编组场,浑身上下汗津津黏糊糊的。这二十几副股道组成的编组场上,也排着成列成列的车皮,跑着稀里哗啦的调车机、机声隆隆,震耳欲聋。我与朱贵、胡安他们去货场,朱贵小个子,比个大号管钳子高不了多少,一手扶了管钳子在肩上,一手用细铁丝提着猪头大一盘牛油盘根,肩上斜背着黄牛皮工具包,一走路工具包呱唧、呱唧直打腿。胡安,膀大腰圆,一手提着红油漆桶,一手提着绿油漆桶,腰上扎着安全带,安全带上挂着电工工具。我在他们两个后面,我手上攥着一个设备验收记录本。一年来,我们无论走到哪里去,只要我与他俩拉开一点点距离,人们就会偷偷跟我说,大哥二哥又出动了?有活?我点头,说又有任务了。
   我们铁路的社会阶层乃至我们维保队队员间身份与地位是分等级和层次的,譬如我和朱哥、胡哥之间,分工就不同,但都在烈日下哈腰撅腚地干活的同时,思想上又就形成了新的劳动人民的统一战线,决不允许以贾文尧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新兴派来放肆地压榨我们工人阶级劳动者。
   驼峰调车场目前已是踏入状态,脑子里真不敢乱想,眼睛前后左右直忙不过来。路过出事的道口时,朱贵回头跟我说,那一对小杭子就是坐在这里亲嘴时,让溜车给撞死了。女的身上的衣服都给扯烂了,露着白白的肚皮,毛毛,哈哈。一节节车厢,装了煤炭、木材、柑橘、牛、马、骡、驴、拖拉机等,没火车头挂着,没人跟着,在轨道上呼啦啦溜放,这就是驼峰调车场,调车场的危险在于车底自动在线路上跑,它跑起来无法控制,甚至没有多大的动静,突然间就滑过来,等你发现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它只有与另一个车皮对接后才能咣当一声停下来,如果自己不长眼,不给撞死才怪来。货场在调车场的南侧,红砖垒成的高墙,上面是滚网。货场内也是一片机器轰鸣、醭土杠眼,火车头、龙门吊、装载车、排队拉货的大拖车、三蹦子、毛驴子,个个比着赛地嚎叫,龙门吊那电铃,声音脆响,高亢,那真是高屋建瓴。
   老远望着一堆娘们正在小北门与门卫戏闹,进货场,要过这个小北门。这门是用管子横竖焊的,在右边的门中,留一小门,平时过人,要是提了自行车,窄凌着身子,也能勉强过去。我们维保队的人员每次都是从这进出。
   我们到达门口,有几个干装卸的老娘们正从小门里面往外拱,她们端着大号罐头瓶做的水杯子,肩上搭着毛巾,看样子要到北墙根下凉快,她们衣服都被汗溻湿了,胸前嘟嘟噜噜的。见到我们仨在小门外站着,她们就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们,一会瞅老朱一会瞅老胡。我说怎么了,没见过高个子男人,还是没见过小个子男人?胡安有1米88,朱贵有1米55,朱贵说,我个子小干活厉害。老胡说,我块头大,吃饭厉害。我说我不高不矮,干活也厉害吃饭也厉害,朱贵和胡安同时大笑,你还是个童男子,你干过什么活,吃过什么饭?几个娘们又气又恼,指着他俩笑骂。女人出来,我们往里进。突然有一个高个,白生生的小伙子从一则窜过来,拦住了我们,这哥们戴着眼镜、臂上缠了“执勤”红布箍子,脖子上还挂一个牌牌。你们,干什么的,停下、停下,待朱贵沾满油黑烂泥的长统靴一伸进门,立即被这哥们推过来的小铁门给扣住了,朱贵啊呀、啊呀地喊。那小伙子反问:我问你们干什么的?听不懂中国话?
   看那小模样,白净,高挑,白衬衣,戴一幅眼镜,还算斯文,年龄不大,但他口气不小呀,人五人六的,再仔细一看这人一脸的埋汰相,一脸的晦气,一说话红嘴白牙,不像个男人。怎么又遇到一个这样的货?我心想。你看他手里的黑胶皮棒子握得紧紧的,那幅傲慢的情态,刚才还和这几个娘们眉飞色舞地吹牛逼,见了我们,立马变脸,完全不见了刚才的嬉笑。朱贵扛住小门往前一挤,他竟然在老朱的腿上敲了一棒,朱贵疼得“噢”的一声,跌倒在地上。
   消防支队,巡检消防设备的,大热天的,没事到你们这球烂货场里,有什么好玩的?胡安在后面搭腔了,开门,并且猛地一晃大门。
   你们有消防资质吗?有出入证吗?“红箍”问。
   有没有资质是你问的事吗?我说。
   出入证?啥出入证,出入证是啥样子?没发给我们呀,朱贵从地上爬起来说。
   进出货场要有出入证,他们不懂,你也不懂?那小子用警棍指着我说。
   以前从来没说过要出入证,是吧,老胡?朱贵脸转上胡安说,然后又对着门卫说,我们是检修消防设备,你明白吗不,小伙计?误了事,法办你!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行了,“红箍”边说边向外推胡安:走,走,走远点!
   胡安说:你小逼养的,今天你敢耽误了大事,报到分局,就地法办你,你信不?
   想磨痒痒到别处,我可是有正经事要干的,今天我可没闲功夫陪你们!“红箍”指着胡安和朱贵,再横我报警啦!
   你烧包,你鸟毛病,我们可是有重大任务在身,你今天吃不了非兜着不可,胡安说着就上前扯住了那小子的衣袖。一个硬闯一个拼命往外扛,混乱中眼看就干将起来,你刚才和这帮娘们狗钓秧子,没一点正经事,她们随便出入,有什么证?我们有重要任务,你他妈的敢拦你大爷,我就不信了。我眼看胡安的火噌地就上来了,先是把那小子的“执勤”扯了下来,撕了,又顺手扯烂他半只袖子,然后对着那小子的下巴就是一记勾拳,老当益壮。那小子也不显弱,边嚎边打,从地上爬起来,摸过警棍,对着胡安胸口就捅了一下子,胡安大个子扑腾倒地,差一点给摔倒在铁门上,咬着牙起了几起,没站起来,看来这一棍还挺重的,这小白脸一定是在哪里学过功夫的。朱贵看到胡安吃了亏,提起油漆桶来,我一看就明白了,立马躲开,朱贵端着油漆桶转了一个圈,这下子好了,“红箍”子连那四五个看热闹的娘们,从上到下全都绿了。
   我们趁机撤出。
   现在这些小青年怎么这么难缠,有一个算一个,妈的,老朱骂。
   这批鸟孩子上学都上傻了,一个个看着水灵,属水泥钉的,一碰贼立棱,一砸准崩,老胡骂,忒定眼,一个比一个定眼!
   小门给锁上了,我一手扶着胡安一手搀着朱贵,漫过铁道往回走。朱贵还没忘回头指着小北门骂:奶奶的,狗娘养的,你等着吧,看门狗,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熊样的!
   奶奶的,看门狗,你等着吧!胡安也骂。
   再牛逼,我捅死你们两个老舅子、还有你这个小舅子!
   妈的,这王八羔子这是连我也骂了?我还没出手呢,试试我的手艺,我捉起一片油渍麻花的烂麻袋片子,“嗖”扔过去,不偏不歪正搧在这小白脸的头上。
   休息会,休息会,胡安弯着腰,我让这孙子捣着腰子了。他俩坐在股道中间的信号机上。我紧张得要命,驼峰上一节节车底呼呼乱窜,我得替他俩长着眼。胡安张开手,是一包红塔山香烟,被攥得汗涔涔的,他俩转忧为喜,让我给偷着了,趁乱我掏了他的裤兜。老朱说,咋没把他的蛋黄子给他捏烂了。
   一人一支烟点上。老朱说,光听说过这烟,还是头一次吸。老胡说,这烟也不是他自己买的。肯定是货主送的,我说。
   太阳特别毒,蜜蜂特别多,迷眼。按着原路,我跟在朱贵、胡安的屁股后,横穿编组场,往回走。我紧张地东张西望,他俩已是晕了,完全没有安全意识了,保证他们安全离开调车场,是我最最重要的使命。我一手牵一个,还不得不跪下来,看车辆另一侧是不是有车底接近,然后又猛地站起来,扯着他俩快速穿过。
   平时这个时候贾文尧在院子里转上一圈,便转到东墙根梧桐树底下,那里吊着两个沙袋。贾文尧喜欢在这里练拳击,光着上身,穿着短裤,脚步快速移动,拳头忽左忽右上上下下地晃来晃去,这货虽然不胖,腿却是粗壮,看他蹦跳陶醉的样子,我却高兴不起来,年轻人,你对队里的职工要求几近苛刻,自己却搞特殊化,自由散漫,上班时间练拳击,你怎么讲?你这里想打谁呀?
   今天竟然有二十几个姑娘列队站在院子里,白褂头,蓝裙子,个个挺胸抬头,这不正是车站新招的那批站务员吗?贾文尧开始操练娘子军了?真有本事,把大家打发走,你一会躬腰一会撅腚地在家表演这些个?
   贾文尧怀里报个灭火器,像抱了个娘们一样欢喜,这也不怕热?他像是在给这群姑娘讲咋使用灭火器,朱贵说:谝。
   见我们三个没理他,绕着院子墙根回到屋里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贾文尧心里没底,不到2个小时就检查完了?不会吧?送走了那群姑娘,贾文尧急急地回到屋里,瞪着眼,愣愣地看着我们。
   朱贵说,货场那边,说有重要事项,加强了巡逻和安保,没有分局命令谁也进不了。南门北门都一样。让我们回来拿分局命令再去,还把我们打了。
   不知为什么,近来各单位对咱们越来越不待见,都拿咱不当人看,胡安说。
   贾文尧一听懵了,这事重要了,人家货场也不傻呀,自然加戒备啦,但你们也不能因为人家加强戒备就这么回来了?没干活就回来了?咱这边怎么往大队交代?恼得贾文尧像一只困兽一般,焦躁愤怒,他把大缸子里的咖啡,呼啦一下子泼到南墙上,气得不轻,弄不清楚具体原因,但又无法在我们身上施虐,憋毁了,他手上也没有分局命令呀?
   下午,有贾文尧亲自带队,我们四人踏上驼峰调车场。老远就望见货场的小北门,四仰八叉地开着,袁老头望见我们,隔着八杆子远就和我们热情地打招呼,接到任务了是吧?老袁原是装卸副队长,因为收受货主一个四喇叭收录机,外带喝了货主三次请酒,被人家举报了,撤了职,贬到这里看大门。朱贵说,袁大队,上午你干熊去了?我们让你这里那鸟毛孩子给好打一顿,这孩子武艺高强呀,你得小心点他。
   胡安摸了老袁的光头:今天货场这么亮,原来天上一个太阳,地上一个太阳。滚犊子你胡大(胡安外号胡大,暗指胡安人高马大,没有别人意思)。胡安又说,你儿子结婚也让他大爷我去喝上一杯。老袁道,小范围,咱是党员,响应号召,不敢弄场面。这是我们贾队长,我向袁老头介绍,袁老头说,见过,年轻有为。我又说,你怎么没戴个“红箍子”,脖子上也弄个牌牌挂上,那才正规嘛,上午那个青瓜蛋子是谁家的孩子,死活不让我们进,还把我们哥仨给打了。
   滚他娘的犊子,戴什么“红箍子”,我戴他娘的裤衩子!你们要当心啊,那伙计去公安所告你们去了,历来都是恶人先告状的。
   他上午干了我们,还有脸告我们的状?
   老胡,要是别人说还可以,你也好意思说?你一拳头不擂死他个小舅子,还让他干了你们,真丢人,他个鸟孩子,不透气,老袁说。
   从老袁这里,我知道那小子叫甄武舜,西安大学毕业,学的软件工程。
   老袁说学电脑软乎乎,我纠正说,是学计算机,软件工程的,那个学校很厉害的,全国有名,列车时刻表他们学校编的,全国的车皮几点几分放在哪里,都他们学校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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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权力在《说文解字》中的意思是当权者不可受人以柄也。权力之于管理在不同人身上表现出来的行为作用由其个人品德、能力、性格决定。所表现的社会危害性和贡献大小则由其所处的社会地位决定。作者这篇小说围绕人性与权力间产生的一系列矛盾所引发的故事的确值得深思。作为车站维保队的职工的老胡、老朱和挂职锻炼的“我”,兢兢业业的干着本职工作,在德不配位的队长贾文尧的统治下,有牢骚、怨言,也有无奈。工作中的矛盾在消防巡检中和货场负责人甄武舜之间爆发。其实这些矛盾不是不可调和,就是部门之间的磕碰。而贾文尧和甄武舜的交锋不是让事情化解,而是升级。当权力在手中以职责的名义向邪恶的方向发展时,产生的结果让人始料未及。贾文尧利用上级迎检之名行个人权力淫威之实造成自己丧命的结果令人讶然!小说中贾文尧和甄武舜两个人的名字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文尧是假的,武舜也不是真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美好寓意挡不住躯壳下邪恶灵魂的坏和恶!感谢老师新年佳作分享,力荐赏阅。【晓荷编辑:萧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0222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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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萧垦        2024-02-20 09:58:12
  学习欣赏老师精湛的小说描写技巧。问好老师,新年快乐,并祝春安!
2 楼        文友:萧垦        2024-02-22 16:31:16
  祝贺老师小说加精,问好,点赞!
3 楼        文友:何叶        2024-02-22 17:39:32
  恭喜精品。感谢支持,期待更多精彩。
何叶
4 楼        文友:陌小雨        2024-02-22 17:48:58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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