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远，你这是怎么了？”母亲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妈，爸，我……我想调动一下工作。”陆道远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
　　 “调动工作？”父亲疑惑不解地望着他：“给你找的这所学校是县里最好的中学了，还想要去哪里？上市里？你知道，一来我们家没那么大的门路，二来我和你妈年纪也大了，不希望你走得太远。”父亲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总是不知足。
　　 “不是的，爸，我不是要去市里。我，我想去的是那个……那个支教的村子。”陆道远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似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了。
　　 可是，这话语却像是惊雷一般，把陆道远的父母震得目瞪口呆。
　　 “道远，你这是发烧说胡话吧？”母亲已经走过来，拉住了陆道远的手，另一只手抚向陆道远的额头。
　　 “妈，我是认真的，我已经决定了。”陆道远在说出这个决定后，突然就坦然了。他的一只手握住了母亲抚向额头的手，眼里是期待的目光。
　　 “决定了？决定了还和我们商量？”父亲猛地一拍茶几，茶几上的烟灰缸被震得滚落在地上，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你能够进晨光中学，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现在分配安排个教师编制有多难，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托关系求人费了多少钱财？你这好好的工作不干，又心血来潮高尚个什么劲儿？”父亲一脸怒气，额头青筋凸起。
　　 “爸，你的钱不会白花的，梅馨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就让她顶了这个名额吧。”陆道远还爱着梅馨，分手是因为自己的人生决定，情感不会分崩离析。他愿意为心爱的女孩再做一件事儿，帮她实现她的愿望。
　　 “你……你个不孝的东西，你要是敢放弃这份工作，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父亲气得跌坐在沙发上。
　　 母亲的眼圈红了，她走过来握住陆道远的手说道：“道远，别这么冲动。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啊，可得想好了。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呢？”
　　 “妈，我想好了。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同意，我也要走。县中学老师多，不缺我一个。哪里需要我，我在哪里有活着的价值，我就要去哪里。妈，爸，原谅儿子不孝了。”陆道远说着，猛然给父母跪了下来。
　　 父亲难以置信地望着儿子：“走！走！你明天就给我走，走了就别再回来！”父亲无力地挥挥手，再说不出话来。
　　 母亲流着泪，默默无言。
　　 这一夜，陆道远失眠了……
　　 县城里的夏天总是比大山里高上几度。空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窗外的知了在树上一声接一声地叫个不停，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钻出，爬过窗户，跳进了道远的小屋。道远无奈地睁开眼，伸了一下懒腰，感觉头疼得厉害。昨晚失眠，就想着怎么可以说服母亲和父亲理解自己、支持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起了煎饼，在快要凌晨五点的时候，才疲倦地闭上眼睛，可是也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又被窗外的嘈杂吵醒了，心里烦躁的要命。
　　 道远起来去洗手间冲了个澡，感觉清醒了一些。出来时母亲正好也做好了饭，正在摆碗筷，看见道远，急忙悄悄地摆摆手，叫道远过来。看到道远走到身边，才小声地说：“昨天你和我们说的事情不会是真的吧？你爸让你气得心脏病都犯了，你快去哄哄，叫他过来吃饭，唉！你说你这么大了，也不让人省省心。”道远看着妈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妈妈的心情他理解，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在自己身边陪伴啊，宁可自己吃苦受罪，都不让孩子受一丁点委屈，都想让孩子有一个好的前程，生活幸福一些。如果道远不去大山里，看不到那里的贫穷和落后，也许他会选择在县城里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好老师，平平淡淡地生活。可是他看到了，也感受到了。他无法摆脱自己的良知，面对那么多期盼的眼睛，他无法做到淡然，如果让他就此默然离去，他会谴责自己一辈子。当初自己报考师范不就是想做一名好老师，实现“桃李满天下”的理想吗？
　　 想到这里，道远走上前轻轻地搂住母亲，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咱吃饭，先不谈这些，我去喊爸爸。”说着转身去了书房。
　　 母亲看着道远的背影，心里合计着：“孩子大了不由娘呀，这话说得真有道理，昨天看道远的执着样，还因为去大山里支教给自己和他爹跪下，就知道劝不动他。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想做什么就必须去做，就是有那股韧劲，心还太善良，要不然也不会闹着去大山里。等一会吃过饭，还得劝劝他，看看能不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道远走进书房，看到父亲正在看书，悄悄的走上前低声说道：“爸，吃饭了。”父亲抬头看看道远，一声没吭转身出了书房，道远也不敢再多说话，唯恐激怒父亲。父亲的心脏不好，不能生气，道远希望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他们谈自己去大山的事情。
　　 饭桌上吃饭的气氛紧张极了，道远看着父亲那严厉的眼神，再看看母亲也是满脸的愁容，他讨好的给父亲夹了一块排骨，笑着说：“爸，吃排骨，我妈炖的排骨可好吃了，我最爱吃。”父亲瞪了他一眼，还是一言不发，闷头吃自己的饭。倒是母亲带着慈爱的笑容给道远夹菜：“道远啊，来多吃菜，愿意吃妈妈给你做的排骨，你就多吃。以后妈妈天天给你做。你看你，都变得黑瘦黑瘦的。”
　　 道远听着母亲关心的话语，鼻子一酸，可是他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笑着对妈妈点点头。再看看父亲快吃完饭了，严厉的眼神好像变得比昨天柔和了一些。
　　 吃过饭，道远回到房间把自己在大山里拍的相片，还有孩子们给他写的信都拿了出来，他想给父亲母亲看看，让他们了解一下双龙山的荒凉和落后，从小他们就教育自己要做个善良的人，也许他们了解了，就会同意自己的决定了。
　　 道远坐在母亲旁边，拿出阿依的相片。相片中的小女孩，十岁左右的年龄，大大的眼睛，黝黑的皮肤。上身穿着碎花布褂，下身穿着一个土蓝色裤子，脚上套着一双拖鞋。衣服己经很小了，套在阿依身上就像九分袖的上衣和八分裤，这张相片还是阿依第一次照相，所以脸上透着羞涩的表情。
　　 “妈，你看看这个小女孩，己经十一岁了，可是还在念二年级，因为教小学的老师来了走，走了来，缺少老师，一个学期就上半个月课。她家里很穷，妈妈去世的早，年迈的奶奶把她养大，爸爸天天在地里干活。那里的一个老师要教三个年级的课，批改三个年级的作业。所有的孩子都在一间教室上课，只要一个年级上课，别的年级的孩子就在一旁写作业。他们没有宽敞的教室，没有图书室和电脑室，但是他们都有一颗求知的心。这张是王老师，一个南方的娇弱女子，和恋人一起去大山支教，和恋人一起留在了这里，想改变这个山村学校的落后教育，恋人成了这所学校的校长，可就是这个年轻的校长为了救阿依，把生命永远留在了大山。而王老师为了恋人心中的梦想，还在默默地努力着。妈，你再看看这是孩子们学习的教室，都是去世的校长和村民们用石头垒成的房子，夏天蚊蝇像轰炸机飞来飞去，冬天都得戴着手套教书写字。”道远拿着相片一张张给母亲讲着，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落后山村破旧的教室、孩子们手里的黑土豆、还有他们黑乎乎的小脸蛋……
　　 母亲看着这些相片，听着儿子的介绍，心里也被震憾了。从没想过大山里的生活是如此艰苦，儿子傻乎乎地还要去那里工作，母亲的心又被揪成一团，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下来，道远急忙伸手帮母亲擦眼泪，母亲却拦住了他的手，起身拿了一条毛巾擦了一把脸，又坐在沙发上看着道远说：“儿子呀，妈这辈子没念过多少书，小时候家里穷啊，供不起，二年级文化。我打小就羡慕有文化的人，看见人家看个报纸，写个信啥的，心里就难过的没着没落的，当初选择和你爸结婚，也是因为他写得一手好字。自从生了你，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让我儿子不要走我的老路，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让你多认字。妈不识字一辈子遗憾哟……”
　　 道远听了妈妈的话，看着妈妈难过的表情，想劝劝母亲，可是刚要张嘴，母亲摆摆手，又接着说道：“儿啊，妈一看你的这些相片，就想起我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们的苦啊。妈是经过那些苦生活了，所以不想你再去遭这份罪了，她们难有国家，有乡里、村里领导，儿啊，咱就别去了，啊？”道远看着妈妈坚定地说：“妈，您和父亲从小就教育我说，要做个善良的人，我一直都在做。您还说人这辈子做个人不容易，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别稀里糊涂地过。我现在就是要活出自我的价值。虽然我选择的是一条非常坎坷艰辛的路，什么时候可以走出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想去拼一拼，闯一闯，让我的青春过得不再庸碌。我不求我的人生有多少光辉业迹，但求落幕无悔。”母亲听了道远的话，站起来拍拍道远的肩膀，转过身抹着泪说：“儿啊，你长大了，有思想了，妈听不懂你的悔不悔，但我知道你是帮助别人去，去做好事，这个道理我懂，可我就是舍不得你去吃这个苦啊！”道远还想要和母亲谈一谈他的人生价值和目标，父亲从书房里走出来冲母亲喊道：“舍不得舍不得，他都舍得扔下我们，你有啥舍不得？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啊？”
　　 “爸，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你做决定都没和我们商量，你眼里还有我们做父母的么？还有什么可说的。”父亲气愤地说。
　　 “爸，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己经长大成人了，请你们也尊重一下我的选择，我只是想让我的人生活得精彩一些，帮助那些贫困山区的孩子。”道远试图说动父亲改变看法，支持他。
　　 “你只想你的选择，那我和你妈呢？你想过我们没有，为了你的工作，我花了两万多块钱上下打点，老脸都舍尽了，才搞到这么一个教师指标，你说不去就不去了。别人问我你儿子大学毕业去哪工作了，我说去改造山沟教育去了，你让我们的脸往哪放，你说你这不是给我丢脸吗？”父亲满脸通红地对道远吼道。
　　 道远一声不吭地听着父亲发火，因为他知道，对于父亲，辩解也没用，他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次为了自己去求人，己经触动到了他的底线，而自己却又辜负了他的好意，难怪父亲发火，这种情况下自己只能选择沉默。
　　 “你说你工作不要了，连梅馨这么好的姑娘，你也放弃了，你咋想的啊？你是不是在大山里遇到什么，中邪了。就你发扬雷锋精神，乐于助人。那我和你妈老了，谁来帮助我们？难不成我们还和你去大山里养老吗？翅膀硬了想自己飞了，还会讲大道理了，你要去了，就别回来了！”
　　 母亲在一旁看父亲发火的样子，也吓得一句话不敢说，只是朝道远使眼色，叫他不要乱说话。父亲看道远一言不发，自己骂得也有些累了，转身走进书房，“哐”一声，狠狠地把门关上了。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转身走进厨房，去忙活家务去了。
　　 道远舒了一口气，假期还有半个月就结束了，自己还有一堆事没办。明天得去县教育局把自己的接收文件换成梅馨的，听妈说是找爸爸老同学张副局长办的。张叔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求他帮忙应该不难。让梅馨去教学，也算是对梅馨的补偿吧。想到“梅馨”，脑海里又浮现出两人在一起的点滴，还有那逝去的诺言，道远的心又是一阵钻心的痛。可是一想到大山里那些孩子期盼的眼神和纯真的笑脸，道远的心又释然了。最后还得去一趟毕业的学校，让学校把梅馨的档案移交给县教育局，再由学校出面把自己档案转到双龙山。这样一来一去就得一周，自己得抓紧时间去办了。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利用网络的发达，自己还想在网上发微博宣传一下大山里的故事，发动一下社会力量来关注这个落后贫困的山村，能改善孩子们的教室环境和师资匮乏的状态，也算是支持山沟教育建设的第一步吧。想到这里，道远马上打开电脑，登上自己的微博账号，在博客的空间主页上敲下一行行文字。
　　 第二天早晨，陆妈妈做好了早饭，见儿子还没动静，便要去陆道远的卧室喊他吃饭，刚好文爸爸从书房出来看到了，便不高兴的说：“甭理他！让他吃饱了好来气我吗？”
　　 “唉……”文妈妈边叹气边摇头：“孩子长大啦……”
　　 “哼！”陆爸爸极不满意的从鼻子里发出了这个音符，然后老俩口在沉默中用完了这顿早餐。
　　 陆道远终于睡醒了，只是把眼睛睁开了一个小缝儿就又赶紧闭上了，心里还在纳闷儿：这阳光，怎么这么刺眼睛呢？接着用手摸来了手机，再次把眼皮儿睁开一个小缝儿……可是当他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时，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妈呀！八点半啦！”还有一堆事儿等着落实呢！这脑袋都睡到这个点儿了，怎么还这么沉？昨晚上几点睡觉的？两点、三点？还是……不太清楚了。原来陆道远昨天把从双龙山带回来的照片经过整理，然后图文并茂，满怀激情地将其发到了微博上，之后就已经是半夜了。也许是因为太兴奋了，所以睡意皆无。除了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之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梅馨，想把让指标的事儿告诉她，可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梅馨是否睡了，于是就试探着给梅馨发了个信息：“睡了吗？”“没呢，有事儿？”经过犹豫，梅馨的信息还是回来了。陆道远赶忙拨出了梅馨的号码：“……嘟……嘟……嘟……”不难感觉到梅馨仍在犹豫，但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却什么也不说，等着陆道远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