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剑泪
太阳从苍苍的山巅后面露出来,它那最初几道光芒的温暖与即将消逝的黑夜清凉交流在一起,使人感到一种甜美的倦意。
细细看去,一座山清水秀,庄严肃穆的山庄被太阳的光辉紧紧环绕,山庄的殿堂金碧辉煌,亭台楼阁玲珑剔透,真是巧夺天工,美哉美哉。这座使人望而兴叹的山庄,名唤花坞山庄。
山庄走廊、院子,丫鬟奴仆行色匆匆,开始各自的活计。
“小梅快点、快点,少庄主快起床了,洗脸水备好了没?”管家老王在大厅中来回踱步,催促着正步入大厅的丫鬟。
“王伯,洗脸水已送入少庄主房里,他让你过去一趟。”小梅低眉垂眼,头压得低低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厨房催一下少庄主的早膳,我这就过去。”王伯交代完,匆匆离去。
东厢房院内,假山惟妙惟肖,山下有座池子,假山上竟可以流水潺潺,池内鱼儿正欢快地游戏。
假山旁的桃树,花儿正开得热闹,熙熙攘攘。一白衣男子手执宝剑,对着桃树便是一顿乱砍,满树无辜的桃花被砍得纷纷扬扬,悲悲戚戚地躺落在地。
这白衣翩翩的男子,相貌不凡,身材魁梧。只是英俊的容貌怎么也掩不住他眉宇间咄咄逼人的戾气。他不是旁人,正是管家口中的少庄主,花不哭。
“大少爷——”管家恭恭敬敬立于一旁。
“王伯,自从爹娘离世,上门来挑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欺我庄中无人吗?还有庄中护卫,一个个都是饭桶,就连暗尉潜入庄中暗害爹娘也丝毫没有察觉,我养他们何用啊?”花不哭擦拭着手中宝剑,声色俱厉。
王伯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得忐忑不安地立在原地,默不做声。
“笑儿呢?她在静心谷可好?”说到此,花不哭原本恼怒的脸庞缓和了许多。
“小姐安好。”管家终于吱声了。
花不哭再无言语,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山庄的后山,放眼望去,只见树林郁郁葱葱,再无其他。
但事实不尽如此,穿过树林,依稀可见一个草长莺飞,百花绽放,美轮美奂的幽幽谷。谷口石碑上赫然刻着“静心谷”三个大字。出了谷口再行百八十步,只见山涧瀑布直泻而下,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观。流入绿水悠悠的浅水潭,潭水清可见底。如此碧水青山,画中仙境,想必必有高人隐于此。
忽然,谷口的百花丛中出现一个蓝衣女子,优雅地掏出丝帕,轻轻擦拭着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细细看去,中等身材,长发飘飘,清丽脱俗,灵气逼人。只是一脸冷然,一袭蓝衣更衬得她冷漠淡薄。
原来方才所说的隐士高人,便是这个桃李年华的妙龄女子,花坞山庄千金花不笑。
花不笑弯身提起竹篓挎在肩上,从百花丛中翩然走出。扬手一挥,谷口便是一片浓雾缭绕,方才生机勃勃的景象销声匿迹。
“救我——救我——”乍闻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求救声,花不笑寻声望去,浅水潭边一个浑身淌血,奄奄一息的男子有气无力地叫着,竟是那般惨不忍睹。
立在原地犹豫不决,这会不会又是暗尉施的诡计呢?前不久江湖突然出现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门派,培养了一批杀人不眨眼的暗尉打家劫舍、烧淫掳掠无所不干,其不择手段的程度让人不寒而栗。很多江湖的正义之士惨遭毒害。花坞山庄此时也是四面楚歌,危机四伏。
可是不远处这个面目全非的人已经是七损八伤,若不及时施救定会失了性命。
思虑再三,还是把这个命悬一线的人带入了谷中开始施救。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疗伤、看顾,原本性命堪忧的男子几近痊愈,只待过些日子拆下他面部绷带便可送他离谷。
一圈一圈,小心翼翼为安静地坐在床边的男子缠好绷带,系住。
收拾好床边药箱,转身欲走时裙摆猛然被扯住:“姐姐,谢谢你多日来的照顾,虽然你不会武功,但教我的疗伤秘诀很有用,若不出所料,你便是花坞山庄的千金花不笑吧?”语如行云流水,那般亲切自然。
即使如此,花不笑心中还是不由一惊,数日来除了教他疗伤秘诀,再无言语交流,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猜透了自己的身份,竟连不会武功他也知道。
心中略感不安,此人不便久留,不觉提高了警惕,冷冷道:“放开——”
“姐姐不必惊慌,江湖人人都知花坞山庄的千金擅长医术。这里是花坞山庄,我那时又命悬一线,姐姐竟也把我救了过来。如此想来,姐姐定是花坞山庄的千金不错。”细细听来,倒也合情合理。
从他手中扯出裙摆:“公子的伤已无大碍,请速速离开这里。”至于还裹着纱布的脸,只需再涂抹数次药膏,以保日后容貌如初,这些简单的上药包扎江湖郎中都可做得。
为免生事端,惹祸上身,毁了这静心谷,此人留不得。所以毅然决然下了逐客令。
“姐姐难道不想看清我的容貌,也好日后相遇共忆相救之情,报答姐姐救命之恩。”绷带缠绕的面庞,唯独那双清亮深邃的双眸,盯得花不笑发慌。
“不必了,公子还是请快快离开这里吧。”这静心谷,多一人,便不静了。
“姐姐再三下逐客令,定是有苦衷的,不妨说出来好些。”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有无限的耐心。
一年前,当花不笑知道自己和哥哥并非爹娘亲生,亲眼目睹哥哥毒死爹娘,却慌称是被暗尉所害,那之后没多久哥哥送自己到静心谷,时时刻刻派人监视着,那时她便决定一生待在静心谷,这苦衷,如何说?
“公子若不走,休怪我翻脸无情。”有了几分恼意,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难缠的人。
“姐姐不会的,姐姐既已救了我又怎么忍心伤害于我。再说我该往何处去,爹娘被暗尉所害,我幸得姐姐救助,烦请姐姐告诉我,我该往何处去?”平静的语气忽而变得愤怒。眼里充满了对仇人的憎恨。
暗尉,又是暗尉,杀尽江湖所有人,他们才甘心吗?如此境况,又如何狠下心赶他走,可是哥哥那里,又作何交代?罢了,就多留他几日吧。
此时的谷口,定是暗流涌动。
再无言语,转身离开。
只是早中晚,会给他送去膳食,其它时间,避而不见。
再过三日,哥哥会派人送些粮食,蔬菜入谷。三日后他也可以拆下绷带了。
如此想着,不觉倦意难捱,竟睡着了。眼前忽然出现了爹娘惊恐的眼神,哥哥正把爹娘囚禁在书房密室,逼他们喝下毒药,在密室门口的花不笑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爹娘哀怨惊惧的双眼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一直在幽怨地喊着:“笑儿,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爹——娘——”一声凄厉地尖叫,从梦中惊醒。
被谁紧紧搂入怀中安抚道:“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呢。”
贪恋那人宽厚温暖的怀抱,却也很快冷漠地推开他:“出去,以后不准再进入我的房间。”
摸了摸满是纱布的脸,竟有些发烫,默不做声地起身离开。
穿好衣服洗漱一番,推开门花香扑面而来,神清气爽。
定睛一看,院中石椅上那人正在沉思什么,想的那般出神,竟让人有些不忍惊扰。
正欲离开,石椅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姐姐刚才被噩梦所困,一直喊着爹娘,我是听见姐姐惊恐的叫声才不得已进去的。方才多有冒犯,在此向姐姐赔不是了,还请姐姐谅解。”
没有回头静静立在原地:“刚才的事,我已经忘了,你无须多做解释。随我进屋,帮你拆了绷带。”
沉浸在刚才那个还留有余香的怀抱中,缓缓起身随花不笑进屋。在药室中,他悄无声息地坐在竹榻边,一言不发地让面前无所动容的人为他拆着绷带。
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暗藏忧伤却依然清亮的双眸:“姐姐,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想换个身份,姐姐给我起一个名字吧,一样姓花,只要是姐姐起的,什么都行。”
既已救了他,又何须追究他过去是何身份,便不多问。
没有理会,继续小心翼翼绕开着绷带,一张俊美无邪的脸庞出现了,俨然是个魅惑众生的俏小生。任谁看了都心生荡漾,但这些对花不笑来说,毫无意义。
“花不死——”轻轻吐出这几个字,这便是花不笑给眼前这位年轻公子所起的名字,只希望他如清晨的太阳,每日都会升起。
“姐姐心地善良,希望我好好活着,是这样吗?”亲切细腻的话语,俊美无暇的容颜,让花不笑有刹那的慌神。
“不死,这静心谷不安全。在我为你疗伤时,知道你武功不凡,定可护自己周全,明天我便送你出谷,永远不要再回来这里。我不多问你的过去,只希望未来你可以与人为善。”第一次对他说如此多的话,竟也是离别之语。
谷内有生人,谷外变了天。哥哥容不下任何可疑人物的存在,他生性多疑,知道不死的存在,定会对他不利。
“姐姐,你又何必这样苦着自己呢?我知道花老庄主和夫人并非暗尉所害,你也是被软禁在这里的,以你的能力离开这里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你为何宁愿留在这里受苦呢?”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不解。
花不笑的苦无处可诉、无药可解,难道杀了亲哥哥为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双亲报仇吗?如何做到?既然如此,何不在谷中了此余生。
只是此人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这么多”?
不死有一张如太阳般明媚的脸,却有一颗如月亮般无法看清的心,是月,终有月缺月圆。
“姐姐从一开始就无心知道我的身份,对我漠不关心,只想心如止水,现在又何须多此一问?”语气中竟有几分怪责。如此说来,只想击碎花不笑平静的心湖,点燃花不笑心中的怒火。
“不死,去收拾行李吧。”收拾着药罐,努力使自己的眼泪流入心里,终究是没人能理解花不笑的痛楚。
不死无动于衷,不再理会,转身离开药室。
“花不笑,你不要走。”身后传来不死愤怒的吼叫。
被直呼其名怔了怔,片刻后,悄然离开。
“你站住——”手被紧紧攥住。
转过头,不死的神情不似平时那般柔和,增添了许多气愤。
“不死,放开,我是你姐姐,你要懂得尊重我。”
“哈哈哈哈——”不死一连串嘲讽的冷笑让花不笑无所适从,“不哭,不笑,不死,姐姐,我真的感觉好冷啊。”
“去收拾行李。”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撇开他的手,快速离去。不死,活着就好。
“花不笑,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冷漠无情,你为何要像行尸走肉一般?只要你一句话,我愿意放弃一切恩怨情仇,与你在这静心谷共此余生。”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咆哮转为哽咽,两行清泪,不自觉落下。
花不笑,你可曾知道,当我睁开双眼看到你的那一刻,已经情根深种,你那悲伤流转的双眸,诱惑魅人的双唇,清丽脱俗的容颜,已经深深烙入我心里,可是你对我竟是那般冷漠淡薄。
不笑,你当真不会笑吗?又或者,你只有对心爱的人才会笑。
不死,你不可以怪我,如若我冷漠无情,当初便不会救你,像行尸走肉般活着,是因为已经心力交瘁。姐姐只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你若再在谷中待下去,哥哥是不会放过你的。
翌日,当黎明送来第一缕阳光时,撤了谷口雾障,带着不死出谷,看不清不死的神情,只是静静地跟在身后。
“姐姐当真不和我一起离开吗?”不死依旧不甘心。
煞是不解,只是萍水相逢,不死为何对自己如此执着。
“别说话——”树林里异常安静,这种安静让人心生不安,推了推不死的胳膊,提醒他提高警惕。
“姐姐小心——”瞬间,暗流涌动,迎面过来一剑。幸得不死及时发现,为花不笑挡下那一剑,与其打斗起来。
“混蛋——”只听一声怒斥,显然是花不哭的声音,十几个山庄护卫停下动作。
“笑儿,你没事吧?”花不哭不知何时已来到花不笑身边,一脸担忧。
没有做声,搜寻着不死,他正向自己走来。
“属下不知是大小姐,属下知——”跪在面前的人来不及说完,已是身首异处,鲜红刺眼的血液溅在花不笑的裙摆上,开出了花来,直让花不笑心底生寒,全身瑟瑟发抖。
呆呆地立在原地,双唇颤抖,牙关打颤,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觉一只手被紧紧握住,这才传来一丝暖意,抖擞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不死,他正用坚定的眼神安慰自己,似在说,不怕,有我在。缓缓挪过身,挡在花不笑面前,挡住了血腥的画面。
“笑儿,你必须回静心谷去。”花不哭侧转脸,声音冷得几乎凝结成冰。
“哥哥,我会回谷的,但是你必须放他走,你不能再造杀孽了。”握紧拳头,走到不死面前。哥哥是我血脉相连的至亲,我不能看着他滥杀无辜而坐视不理。
“笑儿,我再说一遍,回谷去。”哥哥加重了语调,他向来说一不二。
“哥哥,别怪我。”哀伤地看着哥哥,对着他复杂凄痛的面庞吹出一口烟气,随手向后一扬,他们便一一倒下。
哥哥倒下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神情有几分哀痛。哥哥,你一向自负,难道忘了你的妹妹下毒制药,闻名江湖,天下堪绝。
“你快走。”蹲下身看着倒下的哥哥,催促不死赶紧离开。
那时,竟然没有看见不死看着哥哥时,想要吞噬他的仇恨眼神。
“姐姐,随我离开吧。”不死忍住想要杀了花不哭的冲动,拉住花不笑的袖摆乞求道。
一场人性的剥离,
是爱,却爱的痛,是苦,却又泛着爱。
如果说爱是毁灭,却在这篇小说里,花不笑也花不死,
就彻底地将爱情沉到了爱的谷底。
祝写作愉快,冬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