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剑泪
不知是哥哥的痛苦呼喊叫醒了我,还是孤独的灵魂无处安放,清醒了,又清醒了,身心的疼痛真真切切。
今日哥哥成亲,成亲后,花不笑便可离开了。也许是离开花坞山庄,也许是离开这纷繁复杂的尘世。
清醒后,伪装的坚强如壁垒般,层层摞起,送走了哥哥,挥开了贺子笑伸过来的双手,吩咐奴婢,为自己梳妆更衣。
听说贺子笑是孤儿,所以直接从庄中出阁。
随柳儿来到贺子笑闺阁,为她披上嫁衣。这是她的要求,即使不是心甘情愿,却还是违心为她披上华丽高贵的嫁衣。
嫁衣鲜红刺眼,贺子笑楚楚动人,看得出神。只觉贺子笑如妖魅般,勾人魂,慑人魄,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嫁衣化作鲜血,在地上蠕动,忽儿一阵反胃,立刻移开双眼,捂住胸口。
贺子笑媚然一笑,丹唇轻启:“笑儿,我有样东西落在你哥的书房了,在书架第三列第五格藏书后面,劳烦你帮我取过来。”
没有吭声,照听不误,向哥哥书房去,一路恍惚,一路沉重,胸口憋闷,异常难受。
到了书房,细细看后,伸手比划,找到了第三列第五格,不知何时,第三列第五格放了厚厚一叠信件,拨开信,眼前忽现一圆润净白的白玉瓷瓶。这小瓶子,看起来异常熟悉。
想拿出来细细看时,不小心把信件碰落在地,信封是开着的,有几分信件掉了出来,是哥哥的字迹。
忘了手中的白玉小瓶,把目光紧紧锁在掉落在地的信件上,蹲下身,随意拿了一封打开,想一探究竟,看看哥哥到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庚午年三月十日,那日子夜,百无聊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披衣出门,看见爹娘房内烛火还亮着,便前去看看,不想却听见了一惊天秘闻。原来我和笑儿并非爹娘亲生,不仅如此,我和笑儿竟是爹娘仇人的儿女。爹娘瞒着我和笑儿,早已开始寻找亲生儿子,始终无果而终。爹无计可施,只得求助江湖黑暗势力,暗尉。
暗尉首领的公子王礼杰,去年来庄中为爹爹贺寿,相中了妹妹,爹求助暗尉帮忙的条件,竟是将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妹妹许予王礼杰做妾,江湖人人都知,王礼杰风流成性,残忍嗜杀,笑儿嫁给他,岂会幸福?
我和笑儿虽非爹娘亲生,可这么多年的恩情,爹却丝毫不顾念。
笑儿,无论如何,哥哥必会护你周全。
手中的信件抖落,慌忙打开另一封。庚午年三月二十日,我试图说服爹娘放过笑儿,毕竟养育了二十几年,万万没有料到,爹竟然威胁我,如若将此事告知笑儿,不仅会将我赶出花坞山庄,笑儿也将会成为暗尉追杀的目标。
爹,你竟会如此无情。
庚午年四月十日,经我观察,爹渐渐软禁了笑儿。可一向单纯,喜静的笑儿,一无所知。
爹不止一次警告我,如若妄想带走笑儿,最终只会自寻死路。娘说,只要找回亲生儿子,就会劝爹放了我,至于笑儿,始终是要嫁的。
从未想过,当爹娘知道我们不是他们亲生的儿女后,竟会翻脸无情,置多年的情分于不顾。
爹娘,你们不仁,那就休要怪我不义。
庚午年五月四日,笑儿生辰,王礼杰不请自来,送礼祝贺,当着爹娘的面调戏笑儿。爹娘不仅无动于衷,还当着众人的面把笑儿许配给王礼杰,笑儿哭着离席。计划提前,我派人把爹娘骗至书房密室,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是我要预谋谋害他们,爹娘临死前看着我的惊恐目光,永世难忘,可百密一疏,笑儿竟尾随爹娘来到书房,目睹了一切。
当笑儿用那种仇恨的目光看着我时,我便知道,笑儿恨我,再也不会原谅我了。谋害爹娘非我所愿,可为了笑儿,我不得不做,即使这辈子我时时刻刻都受到良心的谴责。
瘫坐在地上,泪水打湿了信纸,原来一切,皆因我而起,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颤抖的双手捡起地上孤零零躺着的信件。
庚午年五月十八日,前几日王礼杰来庄要人,说爹娘把笑儿许配给他,就是他的人,真是厚颜无耻。安全起见,只得把笑儿送往静心谷,并派人看管起来。王礼杰要不到人,岂会善罢甘休,总是派人来庄中捣乱,还扬言要灭了花坞山庄。为了山庄近千口人,更为了笑儿,我唯有苦苦支撑。
一年过去了,笑儿对我的恨意有增无减。爹的亲生儿子不知从那儿得来消息,知道爹娘死亡真相,来庄寻仇。为了以绝后患,不杀他,难消我内心的担忧,可不想,他武功不凡,竟然负伤而逃。之后,据探子回报,笑儿竟然救了他。那日,笑儿为了助他逃走,不惜对我下药,对笑儿,我毫无防备之心,所以,那人逃走了。
自从谋害了爹娘,日夜被爹娘的鬼魂缠着,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心力交瘁。王礼杰又隔三差五派人来庄捣乱,甚至会狠下杀手,庄中有不少无辜的人惨遭毒手。更让我痛心的是,笑儿对我绵绵不绝的恨意,让我几近崩溃。这一桩桩,一件件,使我变得残酷冷漠,冷血暴躁。那日在树林,我竟当着笑儿的面杀人,夜半冷静下来时,悔不当初。
江湖出现了一位行善乐施的侠义之人,留名花不笑,一听便知,事有蹊跷。那人必是笑儿所救之人,爹娘的亲生儿子,贺子陵。
我决意出庄打探,证实那人真实身份。出行途中,在花无客栈偶遇一伙马贼,他们绑了一女子,本无意卷入此事中,可当结账离开时,忽然那女子向我呼救,当我看到她时,惊得失神,这被绑的女子,神态与笑儿如出一辙,眉宇之间,也像极了笑儿,楚楚可怜。也许正因为她太像笑儿了,我不由自主救下了她。她叫贺子笑,芳名中也带一笑字,只可惜,当我回过神来时,才知道,她不是我那可爱善良的妹妹,她不是笑儿。久寻江湖所传善人未果,便带着救下的女子回庄。
也许有贺子笑在庄中,才会减少我对笑儿的思念,我那深陷仇恨的妹妹,她恨我。
久而久之,我发现这个贺子笑与笑儿竟是判若俩人,笑儿单纯善良,她可不像笑儿那般简单,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好在安分守己,也能为我排忧解难,扫除心头阴霾。这个美貌超群,灵动聪慧的女子,让我隐隐有些心动。也许是为了感恩她为我的付出,也许是因为那一丝的动心,便许下了这桩婚姻,打算给这个可怜的女子一个名分。庄中许久没有喜事了,就当是为整个花坞山庄冲喜吧。
子笑总是提及笑儿,可以看得出,子笑是真心喜欢笑儿,这便足够,多了一个疼笑儿的人,也许笑儿就不会那么痛苦无助了。
秋夜微凉,不知为何,笑儿主动回庄。不幸的是,回庄没多久,笑儿竟被人凌辱了,我发誓,此仇不报,我花不哭誓不为人,死无葬身之地。当时,看见笑儿狼狈痛苦的模样,我多想冲上去抱住她,安慰她,笑儿,不怕,有哥哥在,哥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可后来,迟疑了,想着,也许笑儿一心一意地恨我,才会活的好些。
想到笑儿那日悬梁自尽的情景,依旧心有余悸,当推门看见笑儿吊起来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无所适从。如果这世上我唯一关爱的妹妹不在了,那我花不哭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笑儿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啊。万幸,把她抱下来,气息尚存。
救下笑儿,百转千思,笑儿一直沉浸在仇恨与痛苦中,花坞山庄对于她来说,是个伤心地,也许,放她离开,外面的世界,会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吧。
那日,是哥哥救了我?
一封封信悲伤地躺在地上,字字是泪,句句是痛。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哥,对不起,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错怪了你。
白玉瓷瓶适时出现,映入眼帘,熟悉感再次涌现。恍然大悟,这不是那晚我欲迷倒不死的药瓶吗?
这不是巧合,贺子笑让我取白玉瓷瓶,可这明明被不死夺去了的。难道,不死就是贺子笑,可怕的念头占据脑海,迅速起身,疯了似地直奔大厅,不,不,千万不要,一切的恩恩怨怨我愿一人承担,不能再造杀孽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到了大厅,为时已晚,眼前只有鲜血熠熠生辉,汩汩涌流,写下一路血腥的悲剧,哥哥就倒在贺子笑脚下,双目圆睁,嘴角鲜血依旧往出涌。
奋不顾身跑过去,扑倒在哥哥身边,颤微微将他抱起:“哥,你醒醒,你醒醒,哥------”
一声声哭求,终唤醒了奄奄一息的哥哥。
沾满鲜血的手拼尽全力抬起,抚上妹妹满是泪痕的脸庞。这个他苦苦守护了一生的亲人,到最后仍旧是遍体鳞伤:“笑儿,对——对不起,不——不要报仇,好——好——活——活着。”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哥哥——不,不要,你不能死,我还有好多话要说,”苦苦哀求,话音未落,抚在脸上的那只手,悄然滑落,长发散落眼前,泪水与鲜血之急流,枯睡的灵魂,狂呼在我清白的耳际,如荒野狂风怒号,战栗了无数幽怨的行人,我的哀泣游荡在空中,唯有脸上哥哥留下的血色手印,夺目耀眼:“哥——哥——”一声声绝望的哭喊,化作烟烬,从烟土里飞去。
花,谢了,所有的花,都谢了。
哥哥,为了我,你机关算尽,终是输的一败涂地。
轻轻合上哥哥死不瞑目的双眸,放下他,起身离开,一切是非对错,尘埃落定。
花不死在看到花不笑进入大厅那悲痛欲绝的神情时,就明白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笑儿——”身后有人轻唤。
是不死,贺子笑便是不死,万万想不到,在静心谷时,他向我学易容术。第一个易的,竟是有几分像我的贺子笑,苦苦冷笑,好一个不死,为达目的,你毁了我的一生。
没有止步,继续走着,无论是花不死,贺子笑,更或者是贺子陵,不想再纠缠不清,一切恩怨,就此结束。
“笑儿——”声音逼近,身后的人,追了上来。
踮起脚尖,欲用轻功逃离,却还是晚了一步,脚腕被人捉住,再也飞不出一步,被轻轻用力一拉,便从空中坠落。如果意外摔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样想着,竟是掉落他怀里:“在你怀里,只会让我感觉肮脏,龌龊,放我下去。”泪已流干,心已枯萎,至于恨,已焚毁殆尽,还有什么力气去恨呢?
轻轻点了怀中人儿的穴道,安置在椅子上:“笑儿,昨夜,我给过你机会,让你与我一起远走高飞,若你答应,我会放过花坞山庄所有人,可是,你不仅没答应,竟是那般恨我入骨。花坞山庄的人都该死,本应一个不留,可唯独对你,我下不了手,我舍不得。”花不死爱恨交织的脸狰狞扭曲。
“你还有人性吗?爹娘的债,赔了哥哥性命,我的清白,难道这还不够,非得搭上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你才甘心。花不死,哦——不对,应该是贺子陵,你是人吗?你禽兽不如。”字字是刀,句句是剑,花不死只感觉如万箭穿心般,痛彻心骨。
不敢看心爱人的双眸,那双充满鄙夷与恨意的眼睛,让花不死几近窒息,扶着椅子,坐在地上,幽幽地看着远方,似乎回到了以前苦不堪言的日子。
二十年前,花坞山庄与京城贺府并驾齐驱,花坞山庄在江湖上地位举足轻重,爹爹更是可以号令江湖众多英雄豪杰。贺府主人,就是我的养父贺云天,京城第一富商,富可敌国,只是看家护院的,就多达千人。本来俩家井水不犯河水,可世事难料。有次,爹进京探访友人,正巧遇上贺云天派人强买老友家的女儿予他做妾,遇此不平事,爹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便打跑了贺云天派来的那些人。当天晚上,贺云天竟然派人送来帖子,欲在翌日晚上宴请爹。来人说,传贺老爷话,久仰花坞山庄庄主德高望重,威风八面,江湖人人敬仰膜拜,老夫失礼,欲为白天之事当面谢罪,还望花庄主赏脸,光临贺府,贺府必定蓬荜生辉。爹心里明白,这就是一场鸿门宴,可帖子都下了,不为自己,为了老朋友,他不得不去。
翌日晚,爹把随行亲信布置妥当,埋伏在贺府周围,亲赴宴会。原来,只是场贺府简单的家宴,可即便如此,爹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果不其然,在爹借口如厕之际,竟撞见有一仆人鬼鬼祟祟潜进厨房,在酒壶里下了药。那种精美昂贵的酒器,世界少有,但世间事,就是那么巧,那种珍贵罕见的斟酒器皿,早在爹还未娶亲时,就得挚友相赠,其中奥秘,自是十分熟悉。看似简单的酒壶,暗藏玄机,倒酒时,只要轻轻触动壶盖,向左一圈,便可以把酒器中的酒一分为二,藏在一边的毒,便会产生反应。爹在半路拦下送酒的丫鬟,拿起酒壶一番赞美,实则触动壶盖,调换了藏毒的位置。
回到宴席,贺云天便迫不及待地命丫鬟为爹斟酒,怕爹推辞,便命贺夫人先敬一杯,以表诚意。那时,贺夫人已身怀六甲,加之贺云天诚惶诚恐的一番劝酒,爹怎么也无法推辞。爹看贺夫人手里端着毒酒,已是有孕之身,实在于心不忍,本想想个两全之法,自己可以安然无恙离开宴席,贺夫人也不用喝下那杯毒酒。思虑之时,贺云天一个眼色,贺夫人便毫不犹豫地把整杯酒一滴不剩的喝干。惊恐之余,爹仰头干了整杯酒。
值此之际,爹安排的亲信着急慌忙的赶来,说是花坞山庄出事了,夫人请庄主即刻回庄。贺云天也没再挽留,因为在他想来,既然那杯毒酒下肚,我爹明日便会毒发身亡,宴请目的即以达成,其它都不足为虑。
爹离开贺府,安排了朋友去处,马不停蹄,连夜回庄。自作孽,不可活,翌日午后,贺夫人毒发身亡,就连那腹中胎儿,也一并归西。贺云天心中如车轮碾过,痛不欲生,从此一蹶不振,家道衰落。各房姨太见此情景,纷纷卷财逃离。曾经的京城第一富商,到如今,成了一个神经错乱,疯疯癫癫的笑话。京城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也开始冷眼相待,甚至落尽下石。
一场人性的剥离,
是爱,却爱的痛,是苦,却又泛着爱。
如果说爱是毁灭,却在这篇小说里,花不笑也花不死,
就彻底地将爱情沉到了爱的谷底。
祝写作愉快,冬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