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剑泪
贺云天怀恨在心,把妻儿惨死,贺府破败的罪责一并算在了爹头上,誓报此仇。从那时起,就开始筹划着如何报这血海深仇。
不久之后,贺云天得知娘亲即将临盆,想是报仇的机会来了,正巧六姨太派人来,让贺云天准备一些钱财,因为自己不得不生下腹中的孩儿,不然,她就会把诞下的孩子送予他人抚养。无巧不成书,六姨太诞下孩子的日期,与娘亲临盆日期竟在同一日。贺云天千方百计买通产婆,在娘亲生下我时,将六姨太刚刚诞下的龙凤胎儿换进了花坞山庄。
从此,我跟着贺云天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是打,就是骂,我简直像活在地狱一样,暗无天日。可你们呢?享尽了本该是我的荣华富贵,荣宠优越。
十几年了,我是怎么活过来的,谁曾知道?有一日,贺云天酒醉,无意间吐露真相。十几岁的小少年,就因为想要逃脱那样生不如死的生活,在醉酒的贺云天一顿毒打之后,冲进厨房,执起菜刀,对他一阵乱砍,直至失去力气,消了怒气,才肯罢手。到现在我都记得贺云天那无比惊恐的眼神,可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贺子陵拳头握的咯吱作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舒了口气,继续那痛苦的回忆。后来,怕官府追究,四处流窜,因缘巧合,加入了暗尉组织,为了不再受人轻视,被人欺压,日夜练武。血变得更冷,心变得更硬了,手里沾满了血腥,并一步步被提拔为暗尉左首领。
那时便发誓,不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去爱任何人,至于花坞山庄,亲生爹娘,不认也罢。就做一个冷血无情,肆意妄为的人。
后来,无意间听到爹娘寻我的消息,也许是内心对亲情还有一丝渴望,也许是因为好奇心,便约了见面。可当我依约在你生辰那日与爹娘见面时,却听到了爹娘被暗尉所害的噩耗,就那样与爹娘擦肩而过。当时,哭笑不得,几近崩溃,骂老天为何待我如此凉薄无情。可作为暗尉左首领,心知肚明,爹娘并非暗尉所杀。
爹娘因寻子被杀,此事必有蹊跷,便决意查明事实真相,手刃这个扼杀了我对亲情抱有一丝幻想的仇人。
王礼杰到花坞山庄要人遭拒,你又被囚禁在静心谷,花不哭性情突变,这一切的线索,无疑指向了你哥哥。几经周折,终是查明了爹娘被害真相,为了亲自手刃仇人,未动用暗尉一兵一卒,独自一人潜入花坞山庄,可花不哭早有防备,我低估了他,最后负伤而逃。
那时,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花坞山庄已被花不哭掌控,无人能救我,也许唯有江湖以医术闻名的花坞山庄千金,会给我活下去的机会,你果然救了我。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唯独不知道的是,我始终如一的心意,从小到大,我是靠着仇恨活下来的,从未想过,会对一个女子动心,且一发不可收拾。睁开眼看见你的瞬间,便已情根深种,可你是我要手刃的仇人啊,偏偏成了爱之入骨的爱人了。但笑儿你呢?你从未给过我一丝一毫爱你的机会,甚至还冷言冷语。如果你给我机会,与我相伴,也许,仇恨会被冲淡,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了。成亲前夜,我依旧不死心,求你跟我离开,可换来的只有你无限的鄙夷与恨意,我别无他法。
“够了——多说无益,所有的恩恩怨怨到此为止。你若不杀我,便请放了我。”不曾知道,还会愤怒。一个人的悲惨过去的确让人同情,让人叹息,让人悲伤,可这不该成为他滥杀无辜的借口。
“笑儿,我不会放你走的,我只想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肮脏不堪的过去历历在目,可笑他还能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无耻之辞。
冷冷一笑,难道那人不明白自己说的话多么荒唐可笑吗?也许他,就是个痴人说梦的疯子。
一切的一切,永远不会,永远也不能了。
那日过后,花不笑似乎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贺子陵统领一部分暗尉进驻花坞山庄,成了一庄之主。贺子陵这个名字,成了禁忌,他叫花不死,对花不笑百般恩宠,万般呵护。
花不笑一无所剩,留给花不死的,只有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躯干,百般宠,万般爱,有去无回。
坐在床头发呆,花不笑,哥哥临死嘱咐,再痛苦,也要活下去,可依约活着,为什么却感觉不到一点儿人生的意义。
花不死端了一碗莲子粥进来,在花不笑身边坐下:“笑儿,这是你喜欢的莲子粥。”小心翼翼伸手递上。
花不笑旁若无人,表情痴呆,面容憔悴,没有半点儿生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已离她而去。
花不死收回碗,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吹了吹,感觉温度合适了,才把勺子伸到花不笑嘴边,期待她可以喝下去。原本神气俊朗的男子,如今竟是两鬓斑白,脸上布满无穷无尽的疲累与哀伤。
花不笑起身向窗口走去,似乎看不见花不死的存在,花不死手中的汤勺孤零零地掉落在地,双拳缓缓握紧,冲上前去,从身后紧紧搂住花不笑:“笑儿,我求你,我求你给我一些回应,哪怕是打我,骂我都可以。”
一动不动,任花不死搂在怀里:“前几日,你不是说我面无血色,虚弱无力吗?我告诉你原因,那是因为我怀孕了。”
花不死悲喜交加:“笑儿,是真的吗?”激动不已。
依旧是丝毫不带温度的声音:“是真的,不过,我让孩子胎死腹中了,因为我不愿意他来到这个世上面对丑恶的双亲。”
花不死的心仿佛被针狠狠地刺着,又像被谁捏在手里,痛得无声无息,无法呼吸,双手颤抖,踉踉跄跄倒在椅子上,面若白纸,瘫坐在那里:“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啊。”哽咽难语。
冷漠地看着花不死生不如死的神情,花不笑对着他微微一笑:“当初,我也是无辜的啊。”声音如来自星空的暗语,轻得听不出任何感情。
花不死,当我知道怀有身孕时,不知所措,彻夜难眠,可后来知道腹中孩儿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命迹象时,反而松了一口气。我所遭受的一切,扼杀了腹中胎儿活命的机会,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罪过,仇恨的种子就不该让他开花结果。既然如此,何不给你一个杀我的理由。你的孩子胎死腹中,你还能一如既往地容忍关爱我,不杀我吗?
“错了,一切都错了。”花不死喃喃自语,强撑着椅子起身,步伐紊乱,艰难地移步到门口,扶着门,才勉强支撑着离开。
收起脸上笑容,轰然倒地。颤微微地摸着肚子,孩子,下辈子投胎,找个好人家,我不配做你的娘亲,连个让你来到世上的机会都给不了。
花不死没有杀我,像哥哥一样,把我软禁到了静心谷。每月,探视几次。
寂寥无奈,苦心钻研药草,一次试药,不慎毁容。如此,不死一个月的几次探视也可免了,出乎意料,他依旧会来,仍会说:“笑儿,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的。”
无论是心神,还是容貌,丑陋的连自己都无法面对。不死,为什么我们要彼此折磨呢?
也许我们是来世的缘,却在今生遇见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你的爱,你的恨,都错了,害人害己。
花不笑曾如烈火一样地燃烧过,如大海一样地哀嚎过,如黑夜一样地绝望过。痛苦、懊悔、绝望在花不笑神经上飞跑,骨髓上飞跑,终是崩溃的边缘,迎来了毁灭。
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痛苦难眠,毁灭,只有毁灭了才可重生。
谷口设下千年毒障,仰头看着蓝天白云,扫视周边,柳绿花红。静心谷,终于安宁了。静心谷,从此之后,葬我一生喜怒哀乐,清苦悲哀。静心谷,多谢你对我花不笑多年来的守望,我们此生相伴,永不分离。仰头,闭眼,喝下万虫之毒,终结一生悲伤。
站在瞭望台,望着静心谷,笑儿,就如此远远地看着,我已经很欣慰了。白鸽空中周旋,似乎不忍落下。花不死伸出手臂,白鸽终是煽动翅膀,落在花不死食指之上。
抚着白净如雪的羽毛,解下信笺,打开来,竟是笑儿的笔迹:“不死,曾为你的真挚心动,可惜为护你周全,只能送你离开。后来,更是无法再爱。众生皆苦,有情皆孽。世上从此再无花不笑,请你忘了过往,重新来过。谷口已设千年毒障,无需再来。”
手中信随风飘落,花不死不顾手下劝阻,发疯似地向静心谷狂奔,奋不顾身进入毒障,倒下的那一刻,嘴中还在念着:“笑儿、笑儿——”短短片刻,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用尽全力向静心谷爬着,双目紧紧盯着前方,恍惚瞧见初见时的蓝衣女子笑意盈盈,翩若仙子,缓缓向自己走来。忽而又远了,轻声呼唤着,“不死,来啊,不死,我是笑儿啊。”
听着蓝衣女子的召唤,花不死努力抬起手,声若蚊蝇:“笑儿,等等我,等等我——”忽地眼前一片黑暗,气绝身亡。
静心谷从此一片死寂,世人称为绝爱谷。
花向着无语的晴空啼哭,是为了一个惩罚。
花哭的那样没有停息,是因为太过悲伤。
花哭的泪流不止,是为了一个绝望的世界。
静听周子之歌,衰老的裙裾发出哀吟,徜徉在丘墓之侧。
永无热泪,点滴在草地,浇灌已然逝去的生命。
花,谢了,谢的无声无息。
花,终是都谢了。
一场人性的剥离,
是爱,却爱的痛,是苦,却又泛着爱。
如果说爱是毁灭,却在这篇小说里,花不笑也花不死,
就彻底地将爱情沉到了爱的谷底。
祝写作愉快,冬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