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几天叔叔家的大弟弟和弟媳妇从遥远的黑龙江回来，去养老院看婶子，顺路到我家看看。
　　 弟媳妇一见我没说几句话就哭了，用手背抹着眼泪说：姐，我妈可遭罪了！我们去时，养老院人让我们在外面等着，她们进屋去让我妈现穿的衣服！我们进屋后，看见她们给我妈就在木板床上铺一床破褥子，盖一床破被子！你说这么冷的天，她可咋遭罪来啊？
　　 我听后觉得很是奇怪，就问：那养老院没有垫子吗？就是没有席梦思垫子，也应当有草垫子或棉垫子吧！那你们当时没问问她们啊？
　　 今年的4月份“倒春寒”姗姗来迟，这塞外停了暖气后，老天爷却突然变了脸。天气不但异常寒冷，还下起了罕见的大雪。那雪后更是出奇的冷，出奇的凉，寒气只往人们的骨头缝里钻。
　　 我们家中的床铺着厚厚的席梦思垫子，上面又加了一层厚厚的棉垫，我还觉得冷。我在屋中穿着棉裤，羊绒衫外面穿上件羊绒大衣，都没觉暖和。养老院怎么让快八十岁的婶子睡光板床呢？
　　 弟媳妇边用手背擦试着断了线的泪珠，边抽抽哒哒的说：我们问了，她们说原来是给我妈铺的席梦思垫子，让我妈把席梦思垫子都给拆碎了！说我妈整天闹着要回家，把床上的棉垫子也给撕碎了！所以她们就让我妈睡在木板床上，放了床破褥子铺着，盖床破被子，都开着花露着棉花呢！这么冷的天，现在屋中也不给暖气，还不把人给冻死！姐，你说我妈遭啥罪来啊？再说那里的人，什么好东西都不让我妈吃！我们家她老姑给拿的东西，还有亲戚们看我妈去拿的东西，都让她们管理员给拿走了！
　　 我更奇怪了，问，那她们为什么不让你妈吃啊！你们去就没给她买些好吃的东西吗？你们当时就把好吃的东西当着她们面拿给你妈吃，看她们怎么样？
　　 弟媳妇摇摇头说，买了，都让管理员给收去了，说不让给我妈吃。上次我们家她老姑去了买些东西偷着给我妈吃。对了，就是那猪头肉和烧鸡。后来，管理员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她老婶，说是我妈因为吃我们家她老姑给买的鸡肉，猪头肉，拉了好几天稀，弄得哪都是屎！说我妈一吃好东西就拉稀，弄得床上被子上褥子上到处都是屎！她们可不愿意了！说如果再这样，她们就不要我妈了！她老婶说，让我们看看我妈就行，不许给我妈买东西吃！可我们还是买了，我们二十年才回家，怎么也得给我妈买点吃的吧！哪知道都让管理员给拿走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我妈上养老院的钱是她老叔老婶掏的！我们负责养我爸爸！我妈我们小叔子养着！分家是这么分的，这你也知道！
　　 我听了以后真是很难过，我说，这越不给她吃这些肉食，她的肠胃不是越不能吃吗？再说这人长期不吃肉哪能受的了啊！
　　 弟媳妇说，我妈可谗啦！一个劲和我们要肉吃！还收拾东西要跟我们走。说那地方不好，非要跟我们回家！
　　 我说，你妈认识你们吗？
　　 弟媳妇说，咋不认识啊！一见我们就说，啊呀！你们俩咋才回来啦？我问我妈，妈，你认识我俩吗？我妈说，咋不认识啊！这不是宝洋和姜荣吗！我妈啥都明白，一点都不糊涂！见我们就收拾东西要跟我们走，要回家，说这地方不好！啥也吃不上，还死冷死冷的！
　　 弟媳妇喋喋不休地和我说着，我望着她花白的头发，清瘦而苍老的脸，很是心疼。弟媳妇也是五十岁的人了，是位善良老实的人。大弟弟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但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他心里一定很难过，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大弟弟白胖富态，一看就是很会享福的人。
　　 我几次想张嘴说，你们把你妈也接去你们那养老吧，还能和你爸爸团聚呢！但我考虑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来！我知道，如果大弟弟和弟媳妇把婶子接到黑龙江的家中，那他们的日子就不会有一天的消停！对于婶子这人，我太了解了！
　　 弟媳妇说，姐，我和宝洋说呢！回来看看我妈，也看看你们。当年我们回家，人家都瞧不起我们，嫌我们穷，只有你对我们太好！你把给你儿子过年买的新衣服都给我们孩子穿了！
　　 没想到弟媳妇这事还记着呢！如果她不提，我早就忘了！
　　 （二）
　　 一晃有二十多年了！我记得那是九十年代初期，我们还没买楼房，吃住都在店里。那是个滴水成冰的腊月的一个下午，宝洋姜荣带着两个孩子，大的领着，小的还抱着呢！来到我的店里，当时还有婶子和婶子的娘家姐姐及嫂子。可以说她们这只七人队伍一来，我那小店里挤得满满的！顾客都得往里挤。
　　 我那店是租的两间平房，前面做生意，后面不但有厨房，还有一大两小三个床。大床在中间，是我和儿子睡，小床在两边，服务员睡一个，老公睡一个。都用布帘子互相隔开着，如迷宫一般！
　　 我安顿好这些人，就去外面买些扒鸡猪头肉等熟食，还买了些生肉青菜和馒头，家中用电饭锅蒸了一锅大米饭。我边做晚饭边问他们怎么聚到一起了，原来婶子和她的娘家嫂子及姐姐都是去北京婶子的二女儿家住着来，正好等宝洋一家从黑龙江回来，也在北京住了两天，大家就一起回来了。我想这些天，北京那位二妹妹家是怎么住的。二妹妹在北京开了一家快餐店！婶子不但自己去住女儿家，还带上自己的姐姐和嫂子！北京二妹妹家，我去过，也是窄房窄屋的，北京那地方是寸土寸金。这七八口子人，不是去住着，那是下雹灾去了！
　　 趁着婶子和她姐姐及娘家嫂子逛街之机，大弟弟、弟媳妇和我说，叔叔和婶子生气的事！我劝他们俩口子不要插手，特别是姜荣，什么话也不要说。因为婶子那脾气，谁也劝不了，不但不管用，还会起反作用。
　　 大弟弟信心满满地说，哼，我就不信我妈不听我的！我笑笑说，对你妈，我太了解了！她一辈子不讲理，当年你们为什么去黑龙江，你还不清楚吗？你们这次回家就是来看看，少说少管。呆一段时间就回去吧，呆长了又该打起来了！
　　 但大弟弟很坚决地说，我妈我爸我都得好好说说他们。整天吵，整天打，有啥可吵的，有啥可打的？我就不信他们不听我的！听到大弟弟的话，我摇了摇头。
　　 我好心嘱咐姜荣，弟妹，你可别说什么啊！你妈会打你的！你可不要招惹她，好好呆几天，帮她干点活，安安静静呆几天就回去吧，找那个不省心干什么！
　　 姜荣很听话地说，姐，我什么也不说！
　　 我说这就对啦！
　　 那天晚上大家酒足饭饱，聊了一会，天已经很晚了。我想送他们去招待所让他们住下，大弟弟和婶子他们非要回家！我只得去大街上找了一辆面包车，我付了八十元的车费让司机把他们拉回老家。好在百十里路，也不算太远。
　　 没想到大年初二，天还没有亮，大弟弟一家就咣当咣当敲我的门。把我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我们赶紧起床，把他们迎接进屋。我升起炉子，驱赶着他们带进来的寒气。
　　 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早就下来了，我一看大弟媳妇那嘴周边都是水泡和口疮，而且肿得老高，撅撅着，面容憔悴。大弟弟精神恍惚，满脸沮丧。我忙问，出了什么事啦？
　　 从大弟弟和弟媳妇的谈话中我知道，大弟弟他们回家这段日子不好过。婶子对弟媳妇也不好，弟媳妇大多数都是回娘家住着！婶子整天说丢东西，说是都让叔叔送人了。更有邪的是，刚买的花椒面，盐都丢，婶子说都让叔叔送给我家嫂子了。婶子骂起来没完没了，大弟弟说，叔叔连屋都没出去，婶子就说丢了。大家哪都找了，没有找到。
　　 后来大弟弟要婶子的柜里的钥匙，婶子不给。最后大弟弟强行拿来，打开柜，发现那柜里都是她说丢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了花椒面和盐了。大弟弟想说说婶子，婶子不干了，骂了大弟弟和弟媳妇几天，昨天还回了娘家。说大弟弟和媳妇不孝顺，要让娘家兄弟和娘家侄子来打大弟弟俩口子！
　　 大弟弟俩口子一夜没睡，两点就起来收拾东西。天还没亮呢，大弟弟一家四口就在老家租了辆车来到我家。说坐晚上的火车回黑龙江。
　　 弟媳妇告诉我，婶子一点也瞧不起她，还骂她。只是对俩个孩子还不错！我劝弟媳妇说，你婆婆就那样人，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我知道你是孝顺人！她那样一辈子了，我比你还清楚她呢！
　　 那天三顿饭，我买了很多的肉和菜还有熟食，晚上我还包了饺子。吃完晚饭，我们一家人把他们一家子送上火车，在车上，大弟弟眼含泪花，弟媳妇不断地用手背在擦试眼泪。
　　 没想到这一别就二十多年，婶子现在却住进了养老院。我问了一下叔叔在黑龙江的情况。弟弟和弟媳妇说，叔叔在那现在可好了，每次他们去上班，叔叔都出来帮着关上大门，然后坐在家中看电视。现在也不闹脾气了！后来大弟弟和弟媳妇要去姑姑家看看，我把他们送到姑姑家。
　　 大弟弟和弟媳妇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回黑龙江，我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难过了好几天。人的环境决定人的性格，人的性格决定着人的一生！
　　 （三）
　　 四年前，我下乡去采访有关烈士事迹，住在四姑家，二姑和四姑是一个村子。二姑告诉我说，你姐啊，你差一点见不到我！都是你婶子把我气的啊！
　　 原来春天婶子想种地，去找大儿媳妇姜荣的哥哥来帮忙。姜荣的哥哥家有犁和马还有车，婶子在姜荣的哥哥家住了一夜。姜荣哥哥准备第二天套上马车拉着犁要来给婶子家种地，没想到婶子一早起来，说丢了三千元钱，让姜荣的哥哥给偷去了，在人家撒泼打滚的又哭又骂又闹，非得让人家还她三千元！姜荣的哥哥虽然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但婶子败坏人家的名誉，人家也不干！就拉着婶子找到二姑家，让二姑给评理！姜荣的哥哥家离我两个姑姑家不算太远，都是一个村子的。二姑一听就是婶子在撒谎，叫来四姑，老姐俩替婶子给姜荣的哥哥赔礼道歉！
　　 二姑能说会道的，你哥啊，你就不看我们老姐俩面子，你就看你妹夫的面子吧！她是你妹夫的妈，你说你吃她还是嚼她啊！你婶子她一辈子就这样，我们都知道她混胶胶，我们老姐俩给你赔不是了，你就看我们老姐俩这两张老脸吧！
　　 好说歹说把姜荣的哥哥打发走了，婶子回家的班车也没了。老姐俩只得留婶子住下，住在二姑家。二姑心眼多些，就又把四姑叫来，和婶子说，你老舅妈啊，咱们也不是外人，这样，你把你兜里的钱掏出来，你点点是多少，让老四也作个证。要不你明天又说在我们家丢钱了，我可怕洗不清白！婶子说可以。婶子把几个兜里的钱掏出来，三个人一点，二百多块钱。二姑点着钱和婶子说，你老舅妈啊，你可看好了喽！你就这二百多块钱，别再说钱又在我家丢了！我可跟你丢不起这个人！我一辈子没偷过人家东西，也没让人说过我是贼！
　　 婶子说，我就剩下这二百多块钱了，那三千块钱都让姜荣她哥哥给我偷去了！二姑和四姑说，你老舅妈啊，你可别乱说了！都是亲家啊！你这样说，太伤人了，人家偷你钱干什么啊？再说了，你哪来的那些钱啊？二姑让婶子把钱用手绢包起来枕在婶子枕头下面。
　　 谁料第二天一早起来，婶子就说她的几千块钱丢啦，又哭又闹。二姑赶紧叫来四姑，俩人怎么解释也不行。婶子不但在家中哭闹，而且跑到村子里的路上哭闹，说是老二和老四姐俩抓着她，把她的钱掏去了。老姐俩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一辈子哪受过这个啊。
　　 婶子的哭闹把全村的人都惊动了，差不多都来围着看热闹。特别是四姑夫在村里当了一辈子书记主任，刚去世不久，俩个姑姑可以说在村子里都是有里有面的人物，那生气的程度可想而知。好在四姑家有班车，当时还没有走呢。四姑叫表弟快把婶子拉走，婶子不走，表弟吓唬她，要揍她，几个人连拉带拽把她弄上车拉走。婶子这辈子最怕厉害人。坐在表弟的班车上，看着人高马大的表弟，一声也不敢吭气。二姑被气的眼睛里起了一层蒙子，并生了一场大病。八十岁的人了，哪经得这样气啊！
　　 我劝二姑，我婶子一辈子都这样，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啊！那可是我奶奶千挑万选花高价娶来的！我这话里也含着讽刺，精明的二姑当然听出来了。
　　 二姑说，你婶子她结婚时，我早就结婚了，对她也不太了解。只是知道她混胶胶的，哪知道她这么混蛋啊！
　　 对于婶子，我最了解了。那年她和大弟弟去我店以后，她记住了地方，常常从家里坐班车下来找我。一去店里就说，你姐，你得管我，你老叔把我打坏了！
　　 我哄着婶子说，你别生气，我老叔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啊！我领她去店前面的私人珍所，让医生给看看，哪有伤啊，连淤青都没有。医生就给她开些医治生气的药，我掏了药钱，在我店里好吃好喝地招待她一顿，然后又塞给她五十元钱，九十年代初期五十元钱也不算少。然后她坐班车回家，过些天又来了，还是说老叔打她了。我还是领着她看病，给她买药，然后招待她吃一顿鸡啊肉啊，再给她五十元钱，坐班车回家。就这样，每年都下来很多次。
　　 服务员说我心眼真好，我心里话，不好咋办啊？看着她也可怜。她并不缺钱，她二女儿在北京开饭店，不少给她钱。她这人一辈子占便宜占惯啦，我也不愿意和她计较。
　　 我想自己少花点，给就给了。直到几年后搬家，她找不到我新的店，这事才罢。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