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艾坐在控制室的电脑前，紧紧盯着电脑上参数，工长叶保刚刚打过电话，说小艾操作不当引起三号槽水位不稳，让三号分控室的文嘉很被动，如果经常这样麻痹大意，引发事故责任全部自负。
　　 小艾看了半天，屏幕上的技术参数完全正常，心里恨恨地想，文嘉这婊子，不知道又胡咧咧什么了，叶保是转着弯儿找事呢。
　　 小艾带徒弟程娜在富氧顶吹炉中控室，下面有六个槽子六个分控室，绩效考核分比炉前控制室的人多二十五分，太操心，稍稍协调不好，炉前的怨声和是非便接踵而来，让工长出面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艾的抗打击免疫力便是在这莫名其妙的事件中越锻炼越强。今天的小艾检查完屏幕上的技术参数，瞅了一眼傍边的程娜，心情有点黯然。恰在这时，二号槽控制室的高扬进来了，她看着有点垂头丧气的小艾，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又找事了？”
　　 小艾看看高扬，无可奈何地笑笑说：“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高扬瞅瞅程娜说：“我岗位有人看，不像你整天盯着。”
　　 小艾眼睛盯着显示屏没接高扬的话茬，一边的程娜脸上有点挂不住，找个借口去洗手间了。
　　 高扬看着程娜走出门的背影说：“你怎么不让她操作呢？整天把在电脑前，知道叶保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有人眼红你多拿二十五分的绩效分了，一个月多七百多块钱，想让你换地方了。”
　　 “哼，这地方不是谁想来就能来，也不是谁想多拿二十五分的绩效分就能拿上的。”提起刚才的事，小艾就一肚子气，说出来的话也直通通的冒气。
　　 高扬神兮兮地笑笑说：“你知道文嘉和工长啥关系？”
　　 “啥关系？不就仗着长得漂亮些，说话软一些吗？”小艾用了软，而没用骚，本来她很想用“骚”的。小艾满心觉得刚才挨工长训是文嘉在捣鬼，高扬这么说心里更确定无疑了，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会传到文嘉耳朵了，所以话也说的又臭又难听。
　　 高扬听着小艾的话，拍着她的肩哈哈大笑起来，小艾也似乎因为这句话解气了似的大笑起来。
　　 过了半天，高扬擦掉眼睛里笑出来的眼泪，压低声音说：“小艾，我爱死你了，你他妈说话又准又狠辣，这年头，玩的就是个年轻漂亮还有骚的，你说对不对？”
　　 “去！”小艾不想听爱这个字，尤其从高扬这种女人嘴里说出来，埋汰一声，低下头。高扬的话也让她心里一惊，女人心底里不想听别人夸赞其他女人的，这点怕是高扬搞不懂。同是女人，高扬跟小艾却有很大的不同，高扬又说了一声，更刻薄，意思是文嘉简直就是工长他妈。小艾不想往下接茬，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文嘉是不是工长妈管我屁事，干好自己的活让他挑不出毛病就行了。”
　　 高扬看小艾不接茬，更加神兮兮地凑到小艾耳边说：“小艾，我说的是真的。上个夜班，我坏事了，两点多觉得不舒服，就让徒弟杜鹃盯着，我去休息室拿个卫生巾换换。走到休息室门口，看到门半掩半开着，工长的身子斜站在门口，我想吓唬他一下，悄悄地抬高了脚步，都快走到工长身后了，突然听到里面哼哼唧唧的呢喃声，我一看，妈呀！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小艾对这些破事不感兴趣，高扬的兴趣却很浓，高扬这女人对这些事格外上心，整个车间这类话几乎全让她说了，小艾只能装有兴趣地问。
　　 高扬见小艾问，激动的一把拉着小艾站起来，一边在小艾身上比划一边说：“怎么了？我看到工长左手就像这样在文嘉的奶上揉搓，右手摸着文嘉白花花的大屁股，文嘉还扭动着身子，嘴里含混不清的嗷嗷叫呢！”
　　 小艾听高扬说完，一惊“啊！？高姐你别胡说，工长怎么可能和文嘉在一起呢？他虽然爱开玩笑，文嘉也嗲声嗲气的，但她不会看上工长的，再说即使他们想做什么，下班了地方多的是，用得着在班上做吗？”小艾听高扬说完，半信半疑的说。
　　 “小艾，是真的。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地儿，急忙转身，没小心就碰到了脚下的垃圾筒，哗啦一响，工长急忙把文嘉往里面一推，转身狠狠地踢了一脚垃圾筒还骂，妈的，放的什么地方，怎么就没个眼色呢？”
　　 “小艾啊，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当时要是地上有条缝我都会钻进去。”
　　 小艾看了半天高扬，支支吾吾的说：“高姐，这件事到此打住吧，即便有也别再乱说了。”
　　 “艾，我知道，要不把你当朋友我都不会告诉你呢,你也记住，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就是你和我的闲话了。”
　　 小艾不喜欢比自己大八岁的高扬，话太多，有的没有的事到她那里都变成有了，也不管能不能说，只要有一丝蛛丝马迹的事被她知道，准保被宣传的沸沸扬扬。这会，小艾身上就飕飕的冒凉气，脑子里全是大便上嗡嗡飞行的绿头苍蝇，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冒着恶臭气，想吐，却干呕着吐不出来。
　　 高扬却不在意，似乎憋在心里的一股浊气随着说出的事件飘散而出，她又重重地拍了几下小艾的肩膀说：“小艾，我得看岗去了，今天给你说这件事也是为你好，记住了，这话我只给你一个人说了，千万别说出去啊！”
　　 看着有点发愣的小艾，高扬意味深长的笑笑，里面带满了对小艾的关切、信任和友好，然后很从容地转身，离开总控室向三号槽走去。程娜从总控室出来，其实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去三号槽控制室找同龄的杨弋凡说话儿。程娜和杨弋凡是去年十月份新招来的新工人，全厂分来十九个，富氧顶吹炉分来三个，程娜跟小艾在总控室、杨弋凡跟文嘉在三号槽控制室、杜鹃跟高扬在二号槽控制室学技术。三个徒弟三个师傅，程娜喜欢文嘉和高扬师傅，最不喜欢小艾师傅，她觉得小艾师傅老是沉默寡言，不好沟通，而文嘉和高扬师傅就随和多了，说话平易近人，班上不懂的事或者岗位操作技术都教，三个人同一天上班，现在杨弋凡和杜鹃都能单独盯岗了，偏是小艾师傅不放心自己，即使让盯，也是出去办事或者上厕所，一小会，从来没有像她两那样一盯好几个小时。程娜心里不舒服，其实自己也完全行，她知道艾师傅不是不想让她盯，而是不信任她，怕出事。
　　 程娜到三号槽控制室的时候，杨弋凡在盯岗，文嘉师傅在一边偷着织毛衣。文嘉见是程娜，也没换杨弋凡下来，而是自己亲热的问这问那。程娜本来就对小艾师傅有意见，见文嘉这么亲切地问，也随就将自己心里的不满和牢骚全说给了文嘉。文嘉听程娜发了一通牢骚，一边埋怨小艾一边安慰程娜，见程娜没有走的意思，轻轻抚着程娜的头发说：“小程，你来都一个多小时了，你师傅一个人在岗位上，赶快回去吧，要不她又该不高兴了。”
　　 程娜见文嘉师傅这么说，更加不想回去了，可这里不是自己的岗位，磨叽了半天还是很不情愿的低着头走了。文嘉看着程娜走出控制室，便对正在看参数的杨弋凡说：“小杨，你可不能像程娜学，其实也不是艾师傅不教她，你瞧她出来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岗位，还不知道在岗位上怎么懒惰呢，我听工长说她一天就抱个MP4听，是我我也不愿意带这样的徒弟，何况中控室的操作要比我们分控复杂的多，稍不注意就会出大事，要不那里的绩效分也不会比我们多出二十五分。再说你们上班马上一年了，满一年就要单独盯岗单独操作，像她这样还不知道领导怎么安排呢？”
　　 程娜依依不舍的从三号控制室出来，情绪低落的耷拉着脑袋往前走，高扬老远就看着了，她特意站在楼梯拐角处等程娜走过来。无精打采的程娜慢腾腾地走过来，高扬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小程啊，去哪儿了？你师傅在中控室生气了，说别人的徒弟都能单独操作了，她的徒弟一天到晚跑的没影儿。”
　　 程娜本来就为这事生气呢，听高扬师傅这么说，心里的火腾的就燃起来：“高师傅，明明是我为了她说话方便，怎么现在变成了我跑的没影？都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看我哪儿都不顺眼！”
　　 高扬心里偷偷的乐，人却装得大吃一惊，一把拉着程娜穿过空压机房，钻进氯酸中和站检测池取样室，这里由三号槽控制室检测，中控室协调平衡酸碱度，平时除了化验室的人按时提取样品浓度外，很少有人进来。
　　 高扬放开程娜，打量了一下四周没人，才像没事了一样松了口气，指着程娜的额头说：“你这个小蹄子，那么大声干什么？让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在你们师徒之间挑拨离间呢，我给你说还不是为你好？”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就是生气，你说我怎么了，她怎么就左看右看都觉得我不顺眼，杜鹃和杨弋凡都能单独操作了，就我不能，眼看着一年的实习期满，我还不会，到时候绩效考核了我怎么办？”
　　 高扬看着气愤的程娜一耸一耸的抽鼻子，压低声音说：“原来你也在为这事着急啊？我以为你一直不在意实习期满不满呢？”
　　 程娜感觉自己很委屈，一看高扬师傅对自己既关心又信任，眼睛里的眼泪花就咕噜咕噜转起了圈。
　　 高扬看着程娜的表现，更加对程娜掏心掏肺的说：“小程，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我们都知道你师傅不教你的原因，但谁都不敢说！”
　　 “高师傅，是什么原因啊？你告诉我吧！”
　　 高扬看看程娜可怜兮兮的小脸，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程娜见高扬不说，心里变得更加迫切地想知道了，她撒娇似的拽着高师傅的胳膊，三分做作七分真诚说：“高师傅你就告诉我吧，你就把我也当成你徒弟行不行？”
　　 “好高师傅，你就告诉我吧，我以后听你的好不好？”
　　 “高师傅......”
　　 “高师傅......”
　　 ......
　　 在一连串娇声的高师傅中，高扬的心似乎被程娜打动了，她重重地拍了几下程娜的肩，又亲热的拉起她的手说：“小妮子，缠的我头都大了，不过我说给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可不敢再告诉别人了！”
　　 程娜唯恐高扬变卦，急忙赌咒发誓的说：“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给别人说了出门就让车撞死。”
　　 高扬见程娜这么说，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说：“呸呸呸，我不过是叮嘱你不往外说而已，赌咒发誓的话多难听，你要这样我还不给你说了呢。”
　　 “高师傅，我错了，我再不这么说了，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了......”程娜见高扬师傅又打住了，心里一急，眼睛里的眼泪花儿又转动起来，说实在，程娜是真着急了，眼看着一年实习期到了，艾师傅却越来越不放心自己，这样下去怕是实习期满后很难留到中控室。
　　 高扬看着程娜眼睛里打转的眼泪花儿，心里暗藏着一丝淡淡的笑说：“小程，其实艾师傅不教你关键还在绩效考核上，你和杜鹃、杨弋凡虽然说现在在实习期，但车间也还是在考核的，你想上班这么长时间了，你们的工资除厂里硬性规定的外，车间是不是在车间总的绩效分里给你们做了一些奖金？”
　　 “高师傅，这个我知道，每个月我们三人都是九十六块钱。”
　　 “对啊，现在你们三个人的奖金是一样的，但你师傅每个月比我们多拿二十五分的绩效分，多七百多块钱的奖金，你和她在同一个岗位上，按理说你是不是也应该在这二十五分的绩效分里多拿几分，奖金比杜鹃和杨弋凡的多一点？”
　　 “这个我没想过，都是车间定的，再说我还在实习期，觉得大家都应该一样的。”
　　 “你个傻丫头，我上了二十四年的班，你师傅上了十八年，按你的说法应该是我的绩效分比她高，奖金比她多，而现在是她的绩效分比我高奖金比我多，可见这是岗位不同，虽然你现在和杜鹃杨弋凡同在实习期内，但你的岗位在中控室，干什么活拿什么奖金，你师傅是不是应该给你分一些？”
　　 “高师傅，别说给我分奖金了，她现在只要好好教我，让我能顺利结束实习，我就满足了。”
　　 “傻丫头，问题就在这里了，我听工长叶保给你师傅说过，只要你能单独操作单独盯岗，你师傅就拿出百分之五的奖金给你。”
　　 “啊？！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不教我呢！”听高师傅说完，程娜的肺都要气炸了，什么人，就为了多拿一百多块钱的奖金，居然拿徒弟做垫梯，自己还一天师傅长师傅短的，真他妈的不是人！
　　 高扬看着气愤不已的程娜又说：“你再想，现在哪个领导不对她好，不是因为她人好，而是没有人能完全有把握的处理中控室出现的意外情况，她把你教会了，领导还能对她这样？而且你是不是还可以随时取代她的位置？”
　　 程娜被高扬的一番说辞彻底震惊了，跟了艾师傅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想过和她争着分奖金，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要替代她，严格的来说是她压根就不知道师徒之间还会存在这样隐形的厉害冲突，难怪，难怪，生姜还是老的辣啊。
　　 高扬不动声色地看着程娜的表情，心里悬着的一颗石头落地了，她关切的、知心的、理解的拿起程娜的手，更加真诚的说：“小程，回去吧，你今天出来时间够长了，再不回去你师傅该给工长告状了。还有，知道了事情真相，回去别大动干戈的吵，一定要忍，等技术学成了，实习期结束了你就不是现在的这样子了。”
　　 程娜定定地看着高师傅，闻所未闻的事情真相和高师傅为自己好的劝告，让她对高扬师傅倍加感激，师傅小艾在她心里立马变成了卑鄙无耻的小人，还说是中控室操作难度大呢，也平不过是只披张羊皮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