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扬见叶保翻脸，心里的火曾就冒到了话里：“什么意思？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啊？”
　　 叶保听着高扬的话已经，忙关上办公室的门，一把捂住高扬的嘴巴说：“我的妈呀，你能不能小声点？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现在不过是没有机会，你嚷什么呀？”
　　 高扬挣脱叶保捂着嘴的手说：“我也没说让你马上就换岗，也没说要让大家眼睛看着你就让你把第一给我，我有办法让你顺理成章的做到这两件事才跑来和你商量，免得一会开会时你在会上一板子拍下去定死了，让大好的机会错过去。”
　　 叶保绷着的脸随着高扬的话松懈下来，嘿嘿地笑着，顺势在高扬胸前抓了一下说：“哪你不早说？”
　　 高扬阴着脸拿开叶保的手说：“我在刚开会时才知道这事，也是刚想到的，问题是你给我机会让我说了吗？”
　　 叶保涎脸涎皮地说：“快说！快说！时间不多了。”
　　 高扬阴着的脸这才略微转晴，用半是慎怒半是妥协的口气说：“开展劳动竞赛，中控室对我们工段哪个槽都很重要，程娜目前还不能单独盯岗，小艾肯定会在会上和你要五号分控室她原来的搭档胡岚，你只要设法不让胡岚回去，我稳拿第一，不会让你为难。而且一旦开始竞赛，生产量加大，中控室难度加大，以小艾的做事法，难免顾了头顾不了腚，还怕没有机会出现？”
　　 叶保听高扬说完，思索了半天说对高扬说：“行，人我可以不往中控室调，但剩下的你自己去做，我会睁只眼闭只眼，但你保证不能太过弄出安全事故来。”
　　 高扬很负责任地点点头，鬼鬼祟祟地看了看门外，急匆匆地离开叶保的办公室向排班室走去。
　　 叶保也忙忙地整理了一下资料，匆匆往排班室走去。
　　 会上，叶保就劳动竞赛中可能出现的问题给下面的工人做了详尽的解释和所采取的措施，包括个人违章所做的处罚条例也一条一条的罗列了出来，他信心百倍的要求大家稳拿第一多发奖金，唯一的列外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中控室一个字。
　　 小艾坐在下面，眼睛盯着墙上挂的工艺流程图，耐心等待工长叶保说中控室的问题，耐心等待他当着全工段的人将走了九个月的胡岚调会中控室。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了，各分控室和炉前工、槽工就生产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出现问题解决的方法也做了交流，对一些比较棘手的难度大得问题也通过协商要到了相应的策略和条件。
　　 小艾还在等，她想可能是叶保还没顾上说，也可能是他想到最后说，中控室是富氧顶吹炉的心脏，在生产中的重要性和安全性叶保要比她清楚十倍百倍。
　　 然而，叶保就是没提，在看差不多的时候，叶保对大家说：“我今天就说这么多，看大家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有，现在提出来，没有，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吧！”
　　 在会的人都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似乎都没什么可说的，叶保打量了一下会场，很从容地收拾前面的资料。其实叶保从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起，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他担心小艾会在会上提出要让胡岚回来。当然在走进会议室前，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回答小艾提出来的问题，会上他一直不提中控室就是尽力避免这个问题在大家面前提出来，小艾在会上不提出来，以后没事大家都好过，有事他可以推到小艾上，提出来就不一样了，提出来小艾做了甩手掌柜，有事只有叶保一个人死扛着。
　　 叶保正准备站起来，这时他就看到小艾比他更快一些站起来了。
　　 叶保想快速离开会场，不给小艾当着大家面说话的机会，然而小艾就像已经知道了他的动机一样，还没等他屁股离开椅子，小艾的话已经说出来了：“工长，我想问一下在劳动竞赛期间，投料的时间和平时一样吧？还有在竞赛期间是还像现在一样三个槽循环运行还是多加一个槽运行？”
　　 小艾的话音刚落，原本气氛平静的会议室里突然有了波动的气息，就像平静的湖面上猛然被人投进了一块石头，还不是小石头，而是一块大石头，一块巨大的石头，不仅让大家听到了“嗵”的一声响，还让大家看到了四溅的水花和向四周迅速扩散的涟漪。
　　 叶保的心随着小艾的话再也没有往上走，除了一个劲的往下沉还是一个劲的往下沉。在进会议室前他就想好了不提中控室，他也侥幸的想把中控室的问题悟到自己的肚子里，出问题了既不得罪小艾也能在不知不觉中让高扬如愿以偿，谁知……也随着小艾投下的巨大石块，会场上立刻响起好几个班长的声音：
　　 “是啊，劳动竞赛，如果投料的时间还是五分钟，这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竞赛不竞赛也没有任何意义。”
　　 “往常竞赛，中控室都是四分五十秒一包料吗？我以为段长不说还是依据惯例呢！”
　　 “劳动竞赛，还要像平时一样三个槽循环运行，怕是我们工段不但拿不上第一，倒数第一倒是可能性大得很!”…….
　　 叶保听着大家的声音，知道不回答这个问题是不行了，他很快调整了一下思绪，抬起两只手向下压了压说：“小艾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没问，每次劳动竞赛，我们投料的时间都是四分五十秒，开四个槽循环运行，我不提意思就是依据惯例。”
　　 刚还喧闹的会议室随着叶保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原来大家的心里都存着疑惑，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如果要依据惯例，投料一次四分五十秒，四个槽循环运行，我要求工长将胡岚调回中控室。一是投料提速十秒，中控室操作难度加大；二是四个槽循环运行，中控室协调难度加大；三是程娜现在还不具备单独盯岗能力，何况竞赛期间又加槽又提速，一个班十二个小时，我不能不喝水不吃饭不上厕所的时时刻刻盯在电脑前，中控室盯岗时间是两小时换一岗，疲劳盯岗的安全系数非常小。”
　　 一缕轻飘飘的声音，顺着小艾起合的两片嘴唇，缭缭绕绕地钻进了会场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话听着柔软悦耳，细一想却含满了不可拒绝的强大威力。
　　 叶保的心被小艾说的一跳一跳的，他知道小艾说的都是实情，昨天，不，就在高扬进门前他都想好了要让胡岚回中控室。
　　 可恶的高扬。
　　 那张嘴啊！
　　 可是……
　　 叶保眼前闪出一系列往事。
　　 大概在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不知道因为什么，叶保突然听到父母吵架的声音，他抱着瑟瑟发抖的身子，偷偷地从门缝里看着父母。父亲气势汹汹地指着母亲，责问母亲为什么，母亲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用眼神乞求着父亲，父亲没有因为母亲的眼神放过可怜的母亲，而是凶神恶煞般的喊了声“滚，再也别回来！”还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从此叶保再也没有看到母亲，那个充满乞求的眼神也在那晚永远定格在心中。
　　 也从那以后，父亲既做父亲又做母亲，给叶保做饭，带叶保玩耍，送叶保上学，只是绝口不提母亲。叶保也就是在那一夜一下子长大了，他亲眼看到了父亲把母亲赶出家门，却没有哭，倔强的他从此再也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起母亲。
　　 叶保经常想念着母亲，心中永远定格着母亲乞求的眼神，从他懂得人事起，就暗暗发誓，不能让任何女人在他面前流露出像母亲一样的眼神。
　　 大学毕业后，叶保被分配在富氧顶吹二号控制室跟着高扬实习，那时高扬四十岁，整整大叶保十九岁。
　　 高扬见叶保在这边是单身，小伙子既机灵又懂事，而且嘴巴甜还特喜欢和她在一起，因此对他格外关照，在班上不仅耐心地教他操作技能，还在上白班时给他带午饭，夜班时给他带夜餐，休息时也常叫叶保到她家吃饭。从小失去母爱的叶保，在高扬这里得到了缺失太多的爱，在他心中，高扬不是他的师傅，而是他的母亲。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扬完全了解了他的身世，对他更加关心体贴。叶保在这关心体贴中走完了实习期，又在车间管理层历练了两年，然后又下车间带班，一步步走到了工段长的位置。
　　 叶保也是在这关心体贴中一步步走向迷茫，高扬就像一个会法术的女巫师，天天引着他往前走，在不知不觉中就让他走进了一个无力自拔的泥潭。只有她在，他才能知道如何前行，如果她不在，他的世界便一片黯淡，迈出的步子也不知道落在何处。
　　 在众人面前，叶保叫高扬是姐姐，私下里，叶保叫高扬是妈妈。
　　 一个比女人小十九岁的小男人，称呼一个比自己大十九岁的老女人是妈妈，里面有多少内涵啊！
　　 ……叶保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坐在小艾旁边的程娜已经气得跳起来了。
　　 自从上次程娜听了高扬的话后，对师傅小艾，表面上还和原来一样，但心底里却是恨得要命，只是没办法才装成一只温顺的猫。今天，艾师傅竟然当着全工段人的面拿她的弱处说事，一点都不顾及她能不能下得了台，也不想想她以后在富氧顶吹怎么做人？
　　 就在程娜恨得咬牙切齿、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束理解的、信任的目光从高扬的眼睛里射到程娜眼睛里，那束理解、信任的目光还告诉她，士可杀不可辱，站起来，当着大家的面给她一些颜色看看，要不以后在中控室你也只能是让小艾拿捏来拿捏去的受气包，而且所有富氧顶吹炉的人都以为你是没上进心、愚笨窝囊还可任人宰割的绵羊。
　　 程娜读懂了高扬的眼神，也真的站起来了，当着全工段人的面站起来了。
　　 程娜不仅当着全工段的人站起来，而且还当着全工段的人指着小艾的鼻子咆哮：“艾师傅，你什么意思？我不会独立操作是因为我不学吗？你当着大家的面敢拍着胸脯发誓你没有任何私心的教我了，是我笨学不会？自从我程娜给你做徒弟以来，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而你艾师傅对我怎么样我程娜心里也清楚！你今天当着这么多人说我不会操作什么意思？”
　　 小艾还在紧紧地盯着叶保，仔细地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胞变化所带动的面部表情，猛然间听到旁边程娜的咆哮，一惊。
　　 小艾没有用手推开程娜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头，她放弃了打量叶保面部表情的专注，又竖着耳朵认真听程娜对她的咆哮。
　　 等程娜咆哮完了，小艾也就明白程娜对她咆哮的原因了，她有点哭笑不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呀，程娜这孩子，总在大事上糊涂，在小事上也糊涂，糊涂你不吱声也就完了，还经常雄赳赳气昂昂地扛大枪往前冲，自己跟在屁股后拽都拽不住。
　　 会议室里，四十多人齐刷刷地看着小艾师徒两，有莫名其妙的、有看热闹的、有看笑话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等小艾怎么回答的……
　　 让小艾说什么呢？她有点生气地看了一会程娜，旋即又“扑哧”一声笑了：“程娜，你怎么了？我要胡岚回中控室不是针对你，而是必须的。你想，现在我和你在中控室都感觉手忙脚乱了，竞赛开始提速十秒又多开一槽，复杂程度和操作难度比现在大很多，我尚且感觉吃力，何况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胡岚回来，你可以跟着我学，也可以跟着胡岚学，在这样的时候你多一些时间不是更好吗？”
　　 小艾的话像一场春天的细雨，程娜听了，觉得也是，胡岚回来小艾不教问胡岚，比天天看她一个人的颜色听她一个人的话好多了。程娜这么想，心里就像夏天火燎燎的心里浸入了一股甘甜爽口的冷饮，舒服了很多。
　　 高扬见自己燃起的火被小艾用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化解了，心里有点急，抬头看程娜，发现程娜也正好看她。高扬强压着自己心里的焦躁，将眼光转向小艾，故意用眼角藏满了失望，余光留给正在看她的程娜。
　　 程娜瞅着不再看她的高扬和那缕失望的眼神，心里又不好意思起来了。
　　 哎，到底是谁好呢？程娜分辨不出来了。
　　 叶保的思绪被程娜大吼大喊的声音打断了，他也和所有的人一样看到了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他知道小艾是对的，他也知道程娜听了小艾的话后安静，是因为程娜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叶保想还是先不管高扬了吧，稳妥一些把胡岚调到中控室，等过完这段日子再某别的办法调高扬到中控室。
　　 叶保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严肃地说：“这个问题下去解决，现在继续开会。”
　　 接着又说：“刚才小艾提出要胡岚回中控室，我觉得是有道理的！作为领导，应该听到每一个职工的心声，安排好每一个岗位人员，对每一个岗位的安全生产负责！”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严肃地目光扫视了一圈所有的与会人员。他看到在会的大部分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尤其几个班组长和小艾，浑身绷紧的神经在随着他的话完全松懈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因为他的话音也变得生动起来。
　　 他想，他的决策是正确的，也是受到大家称赞拥护的！
　　 也就在这时，叶保看到了高扬的眼睛，看到高扬眼睛里充满了乞求在望着他。
　　 乞求的眼神！
　　 “妈妈”乞求的眼神！
　　 妈妈乞求的眼神！
　　 正确的决策、清醒的理智便在这乞求的眼光轰然倒塌，那个寒冷的夜晚定格在心中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刺向他的心脏，他不能！他不能拒绝母亲乞求的眼神！
　　 “但是......”
　　 叶保的话锋猛然一转：“但是，五号槽的猛遥现在重病，人还在西安手术没有出院，梁月茹上月初刚刚实习期满，如果五号槽没有胡岚，我们这次竞赛争夺名次不会有希望，怕是连起码的安全生产都无法保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