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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无墙之城(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60发表时间:2017-10-02 21:24:48

送李直去火车站的那天,天气出奇地好。刘红一手提着李直的行李,一手拎着自己的皮包,彩染过的乱发在风中向后飞去,露出一张意气风发的小脸,那架势似乎远行的是她而不是跟在后面的李直。昨天晚上,刘红已经不动声色地将随身小包换成了大号的,除了常用小件,刘红还偷偷装进了外出用的帽子,小围巾,发带,变色镜,化妆包,还有可以外穿的内衣、两用的外套。刘红想,也许我会在外面过夜的。当时,李直在一旁说,我去进修,你干吗收拾东西,你都往包里装了些啥?刘红说没装啥,说了你也不懂。李直有个好习惯,他从来不翻看刘红的皮包和抽屉,结婚时刘红搬来一只大箱子,李直至今未动它一指头,这正是刘红对他好感长存的原因。趁李直不注意,刘红还悄悄跑到厨房,将所有的存货全都倒掉了,连围裙和手套也洗好收了起来。本来,她完全可以等李直走后再做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等不到明天了,她一定得赶在今天晚上处理好,否则明天厨房停业就不够彻底。
   待会儿,火车开走后,天知道我会去什么地方!天知道我会怎样庆祝这解放区的第一天呀!这样想着,刘红再次兴奋起来,脚下也不自觉地越来越快。李直拖着四轮小拖箱在后面嚷:是你送我,还是我送你呀,人家都是磨磨蹭蹭的,你倒好,迫不及待。
   到了火车站,才发现和李直一同去进修的常勇居然是个女的。李直似乎很满意刘红略带醋意的眼神,他做出一副狡猾的样子说,我可从来没有说过常勇是男的。李直的确没有说过,是刘红自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刘红以为,叫什么勇的一定是男人。不过,刘红一点都不担心,这两个人看上去有点不搭界,李直是学数学的,常勇是学声乐的,一眼望过去,两人的职业特征均非常明显。对于一个妻子而言,老公跟真正的美女在一起,其风险和跟丑女在一起是一样的。再说,难道你能把老公禁闭起来吗?有胆量结婚的人,就有胆量承担这必然的风险。更何况,老公走后,自己也并不是生活在女儿国里,他不也一样在承担着风险吗?
   火车开走了,月台上剩下常勇的丈夫和刘红,两人对望一眼,礼貌地笑过,然后各自走开。没走几步,刘红就撒开腿飞跑起来。一个月前,刘红就在盼着这一天了,想想,不必按时回家,不必准点吃饭,可以上街闲逛,可以停掉厨房,可以每天以水果和点心为食,外加周末晚上不眠不休通宵达旦地看影碟,次日下午才爬起来吃早点,天哪,这样的好日子将有足足两个月!刘红感到心跳正在加快,车站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刘红突然停了下来,手抚胸口,它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急速跳动了。
   尽管短暂的独处令刘红感到兴奋,但这不能说明刘红是个婚后不幸福的人,相反,她觉得自己应该称得上是幸福的。刘红注意到,周围有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对婚姻摇着头,欲言又止,欲辩无言,他们总是流露出这样一些表情——期待的,心有不甘的,若有所失的,蠢蠢欲动的。这些人以前多半是乖乖女、好男人,但在新装修的又迅速变得平淡乏味的房子里一筹莫展。刘红认为这样的人是有病,病根就在于他们以前从未犯过错误,现在似乎也没了犯错误的机会,他们一直都太乖了,乖得让人无话可说。白皙的面容,温顺的眼神,不高不低的声调,斯斯文文的措词,杏仁型的干净指甲,他们看上去就像一棵苍白的卷心菜。而刘红,她自认为不是一棵卷心莱,她认为自己是一个灰不溜秋营养充足的土豆,存放三五个月都不会打焉。一想到自己那段错误不断的时期,刘红就忍不住同情起这些卷心莱来。人身上有多种毒素,犯错误是可以排出毒素的。所以,刘红看他们,就等于看见一大堆毒素,随时准备遇上一个接受感染的对象。其实,就连伟人也说过,要允许年轻人犯错误。要知道,当一个人老到只会在炉火旁昏昏然打盹的时候,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只有那些所谓的错误才会闪动微弱的光芒,这时他是不会为他的错误而后悔的,他甚至会窃笑着想:当年,那些错误是多么可怕呀,简直是天塌地陷,现在看来,那算得了什么呢?
   在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刘红的确身不由己地犯过一些错误,或者说做过一些欠考虑的事情,刘红认为,那些事情足够为自己这等卑微小人的青春岁月增光添彩。为了早日寻到据说是被劈走的另一半,刘红身不由己地谈过多次恋爱,但真正印象深刻的却寥寥无几。一次历时五个半月,以结束少女时代为标志;一次历时五年,是那种典型的办公室恋情。刘红因此在工作中得到了不少庇护,也深谙地下爱情的种种机关,以至于常常能在不动声色之间发现同道中人,大家意味深长地一笑,任何语言都是多余。当然,人家的老婆最终打了上来,刘红就在鸡飞狗跳的办公室里喊出了那句传诵一时的名言:谁说你欣赏的东西我就不能欣赏了?没给你抢走就算很给你面子了。但是最终,刘红还是灰溜溜地调离了原单位,他却只对她说了声对不起。刘红第一次在他面前发泄了怨气: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不觉得一声对不起太轻飘了吗?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最后一次恋爱在刘红看来其实算不上恋爱,刘红和一位仁兄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电话联系,仔细算算:恐怕已有八年之久,最后,两人终于决定让柏拉图见鬼去吧。这时,刘红已经老大不小了,而他也说,再不见你,我的胡子都要拖到地上了。两人都是极具经验之人,这一点从他们选择的见面地点就可以看出来。那地方不在刘红的势力范围,也不在他的势力范围,那是一处美得出奇的好山水,他们在那里过了神仙般的两个星期。奇怪的是,回来后,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再也没有了联系。刘红很惊讶,也很气愤,但她不想打电话去问个究竟,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这种情景让刘红想起了老家的一句话,大意是打了一个冬天的柴薪,一笼火就把它烧了个干净。可以这样说,他们将那捆积攒了八年的柴薪,一夜之间就烧了个精光。不过,刘红不后悔,也不难过,这样的感情消费固然昂贵,但也不是昂贵得支付不起,那些电话费分别由两个人的单位替他们付了。再说,这样的消费也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刘红觉得应该心怀感激才对。
   当然,在谈恋爱的间隙,刘红也抽出时间做过一些枯燥乏味的正经事情——她通过各种考试获得了硕士学位、中级职称、各种上岗证书。她用这些证书换来了一些资源:比如岗位,比如提拔,比如住房,比如工资,比如休假,比如旅游,等等。然后,就像银行里的零存整取,刘红将这些积攒多年的零散资源兑成了大宗资源,那就是现在的老公。刘红一直相信,一个人若自己没出息,那她一定不会有像样的丈夫,也不会有像样的生活。
   说老公是大宗资源,并不客观。事实上他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大,充其量只能算是中等身材,五官平平,面部模糊,声音介于难听和动听之间。综观自己的恋爱经历,刘红气恼地发现,她的男人们就像有过预约似的,尽管在品质上呈上升的趋势,但在外表上却是匀速下降。当然,刘红并不真正气恼,她只是透过这一现象发现了自己一天比一天妥协的可耻嘴脸,她感到自己正在迅速地长大,变老,也正在迅速地落人常规的窠臼,这正是她以前所不齿的。不是吗,人们都这样说,对男人,你不能对他的长相有太多要求,千万不能嫁给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尤其不能嫁给人人都喜欢的帅哥。刘红渐渐受了她们的蛊惑,而且深得其中奥妙,她能在五分钟内穿越一个男人的外表,得出他的命运综合指数。和老公恋爱的头一个月,刘红常常忘记了他的模样,每次约会之前,都要把自己关在暗处,在脑子里费力地搜寻关于他的印象点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三个月,有一天,他对她说,我今年一定得结婚了,不管怎样,我一定得结婚。他接着向她讲了他的计划,今年干什么,明年干什么,他再也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拖延了,再也不能因为结婚的问题推迟一些大事的进程了——他还有许多的书要读,还有许多的课题等着去研究。给刘红的感觉是,不结婚他就无法进行后面的事情。他没有说他今年一定得同她结婚,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新娘即便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总之,他今年是一定要结婚的。刘红飞快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状况,眼下还有没有更合适的追求者,还有哪些潜在的追求者,他们的未来指数如何。不到一个小时,刘红就得出了结论:她可以和他结婚了。
   刘红把大家吓了一跳,他们都以为刘红可能是不会结婚的那种人,因为她一直在他们耳边聒噪婚姻是违反人性的。在她就要撼动他们的信念的时候,她却宣布结婚了。别说是他们,刘红自己也吓了一跳,就这么简单?再想想,也没什么复杂的,就像去逛街,买衣服,逛来逛去,总是碰不到那件让自己再也不想逛下去的,眼看商店都要打烊了,而明天又一定得穿新衣服,于是,结果就出来了。就是这样。
   穿上新衣服的刘红觉得自己变了,变得假模假式,扭扭捏捏。在此之前,刘红一贯喜欢粗犷的服饰,随意,闲散,自由自在,虽然,那些衣服让人看上去性别模糊,精神欠佳,毫不矜持,但刘红喜欢粗犷的东西给人带来的庇护感,像一只男人的大手,不远不近地护卫着幼嫩的身体。可刘红最后的选择却是淑女型的,明亮,柔美,和盘托出,像一种老少咸宜的小点心。比较而言,这种衣服更能将刘红扮靓,但是,人却必得为之做些改变,比如不能大踏步地走路,不能随意坐卧,不能将钥匙手机等什物放在衣兜里,免去出门背包之苦,从此只能规规矩矩,小小心心,行要稳,坐要正,凡事三思而后行。最后,刘红叹一口气,对自己说,除非自己不喜欢扮靓,除非这衣服不能将自己扮到最靓,否则这些小小的不适有什么值得挂怀的呢?
   刘红有时会怀念那些宽松的外套,非常非常的怀念。这种暗地里的怀念很难受,怀念久了,心病也会表现到身体上来,所以刘红常常莫名其妙的低烧、乏力、眼睛空空的,像被远方的风吸走了水分。
   从火车站到市中心,一路想着一个又一个活动方案,直到抵达人声如潮的购物广场,刘红还是没能做出最后的选择。她觉得很奇怪,也感到愤怒,难道自己连寻开心也不会了吗?
   事实上刘红的活动方案并不是今天才开始设计的,得知李直要去进修的那天,刘红就开始筹划这段快乐时光到现在,当她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一筹莫展时,才发现那些方案都只是方向性的,比如去加入某个俱乐部,去摘自助旅游,去泡吧,去接触一位时装设计师,学学裁剪,从此只穿自己制作的衣服,等等。具体到每一天,比如说现在,刘红却有点眩晕,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才好。
   总不能站在大街上发呆吧,刘红最终被人流裹挟着进了购物中心,身不由己地进了女装部,除此以外,刘红不知此时还能做什么。她有很长时间没有逛街了,老公不喜欢逛街,并且不喜欢逛街到痴狂地步的女人,他说逛街女人的恶俗,等同于酗酒的穷愁潦倒的男人。他是在一天晚上说这话的,那天刘红趁头儿不在,早早地提前下班,也没有回家做晚饭,从下午到晚上十点,整整七个小时刘红都和一个女同事在各大商场度过。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一本书坐在床上了。刘红不敢展示逛街的收获,趁着到厨房找食物的机会,将新买的衣物悄悄藏进橱柜,准备再找机会低调推出。幸好,男人永远搞不清女人的衣服哪件是新哪件是旧,也搞不清哪件是贵哪件是贱,万一他问起来,在原来的基础上打个对折就行了。等刘红轻手轻脚处理好一切准备上床时,他把书罩在半截脸上,说你没洗头?去洗个头吧,商场里多脏啊,全是人的唾沫星子。刘红听了顿时就愣在了床头。
   算一算,大概快有半年没来逛服装了。这年头,服装也像朋友一样,长久不见,彼此就有了一些生分,要多处一会儿,才能唤回从前那种感觉。刘红发现好些原先熟悉的牌子、风格已经悄悄改变了不少,再也无法亲近起来。这样爱理不理地一路逛下来,竟慢慢生出一丝累的感觉,腰眼有些隐隐作痛,这倒是很少见的。以前,只要一进商场,便觉全身热血沸腾,血脉贲张,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似的,当然更不会觉得累。
   两个多小时后,刘红脸色发白地从商场撤出来,一屁股坐在冷饮店里,剩下来还有小半天,该怎么打发呢?刘红一边盘算着,一边打量印在杯子上的那张苍白疲惫的脸,因为不停地试衣服,头发也弄得乱蓬蓬的。对了,可以去打理头发呀。刘红放下杯子,拔腿就往美发店里赶,一打听,洗烫染全套下来,至少得五个小时,就当是休息吧,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呀。
   晚上八点多钟,刘红正顶着满头药水坐在蒸汽中宛若受刑,老公发来短信:下雨了,天凉好个秋。下雨了吗?窗外果然有人举着雨伞低头匆匆而过,猛地想起,早上洗的被子还晾在外面,立即如坐针毡。只好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大不了明天重洗呗。可到底还是不能释然,只好央求理发师尽量缩短过程。
   第一天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刘红躺在床上有点郁闷,她太不满意这一天的活动内容了——逛街,毫无收获;理发,效果也不太好;刚洗的被子又弄脏了,明天还得重洗;刚才有人来抄煤气表,明天还得去银行交费。总之,这一天远远不如自己的想象,没有激动,没有疯狂,没有按照想象中的那样飞起来,再看看皮包里准备的那些东西,简直就是个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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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这篇小说,内心涌起了波澜。婚姻到底是什么呢?有人说婚姻像坟墓,葬送了爱情;有人说婚姻是枷锁,使人失去了自由;还有人说婚姻是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其实,婚姻是一种责任。相爱的双方一旦走入婚姻的殿堂,组建成了一个家庭,两人就要为这个家庭负责。但是,相爱的两个人突然步入婚姻,受家庭的约束,接触到了柴米油盐,就缺乏了爱的激情。使人厌倦了婚姻,感到疲惫,也感到迷茫。正如文中的刘红一样,她丈夫李直出差一走,她有种解放的感觉,便迫不及待的想放纵自己,逛街,买服装,寻找朋友聊天……在与之前追随者印长河相见后,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李直回家前,她决定收心,好好地与他过日子。可是,李直却与常勇有了婚外恋,这让她不知所措,她沉思后,决定放手。可是,李直与常勇生活得并不幸福,常勇的非理智行径,使李直常常感到尴尬,并想起刘红的好来,最终迫使李直落荒而逃。他逃回家后,刘红并没有接纳他,反而与常勇走到了一起。小说构思严谨,情节描写细腻,语言极具个性。小说剖析了婚姻与家庭,更是阐述了婚姻的严肃性与包容性,并告诫读者,真挚的情感是不容亵渎的。【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1004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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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7-10-02 21:26:22
  欣赏佳作,问候作者,祝福双节快乐!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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