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是好天，风平浪静的，没有一丝的波澜，星星和月亮照样悬挂在它们该悬挂的地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月朗星稀，连风也没有一丝丝，从表面上看，明天似乎是一个大晴天。但赵刚隐隐约约感觉到就要变天了。不是在明天就是在后天，或者是大后天。赵刚之所以会有这种预感，完全是因为他那根已经跟随了自己三十多年的脊椎。只要一说变天，他背上那根脊椎就会提前两三天发出预警，疼痛。虽然疼痛不是那么严重，但一旦疼痛起来却常常把赵刚折腾得一夜不能入睡。赵刚的脊椎出现问题已经有三年了，在刚刚感到不适时，还曾到医院看过大夫。大夫先在他脊椎处检查了检查，然后又用了X光，最后对他说：“你的脊椎变形了，向外突出两节。”赵刚听了很吃惊，自己的脊椎怎么就会变形呢？大夫说：“你是干什么工作的？”赵刚说：“新闻写作，也没干过什么出力的大活，怎么就会变形呢？”大夫说：“这就对了。经常伏案不是患颈椎、腰椎上的毛病，就是脊椎出现问题。每天一坐几个小时，总保持一种姿势，怎么会不变形。以后你干一些少伏案的工作也许会好一点。”赵刚点头称是。话是这么说，可作为一个宣传干事又怎么能不伏案呢？赵刚已经在矿上的宣传科干了八年的宣传干事，没想到竟会落下这样一个职业病。从那以后，赵刚除了坐在电脑前打自己的新闻稿件之外，就不再趴在办公案前干这干那，走路也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就是睡觉也从高枕头也换成了低枕头，甚至有时枕头也不用了。尽管如此，但那两节脊椎就好像故意同他作对似的，不仅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愈加突出起来。后来就成了天气预报，天还没变脸，它就先变脸了。
　　 此刻赵刚的后背又开始酸疼起来。这使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赵刚很是坐卧不安起来，脸上也呈现出一种痛苦不堪的表情，便喃喃地说：“怕是又要变天了。”坐在一旁的妻子听到看了他一眼，说：“是不是背又疼了起来？”赵刚皱着眉“嗯”了一声。妻子便凑了过来，把手放到赵刚的背上，用力地揉了起来，时而还会把手握成一个拳头，在赵刚的背上用力地捶打几下。这使痛苦难耐的赵刚顿时轻松许多。妻子说：“大夫不是说要你少干一些伏案的活，你怎么就记不住？”赵刚说：“我也不想干，可我不干能行吗？每天都有任务，这个还没干那个就来，连放屁的空都没有。全矿几千号人就我这一个新闻宣传干事，我不把矿上的事宣传出去谁会知道？每月不在报纸上发上十篇八篇稿子，即使领导不熊，自己也会感觉脸上不光彩。”妻子说：“难道离开你地球就不会转了？”赵刚说：“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咱的职责。再说不要说离开咱这个小小的宣传干事。就是去年俺的科长住了半年的院，科里的工作还照样进行。其实在有些情况下，离开领导工作照样干，可离开当兵的这活就可能玩不转。这是因为当兵都是在干具体的活，得有点真本事，他不像领导，动动嘴就行。”妻子还想再说什么时，赵刚的手机响了。赵刚赶忙摸出手机，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知道是报社的记者老钟打过来。赵刚虽然还没接电话，但心里就知道老钟此时给他打电话一定是在向他要稿子。老钟是个包片记者，所包的片其中就有赵刚所在的这个矿。老钟虽为包片记者，但实际上很少到矿上来，偶尔来一下，也是让赵刚陪着象征性采访一下，然后再让赵刚把采访内容写成稿子，发给他，然后他再向编辑手里一递就算完事了。稿子后面有时写上他俩的名字，有时干脆就直署老钟一个人的名字。赵刚知道老钟虽为记者，但实际上还有另一份兼职，开了家建材店。并且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店里。赵刚觉得老钟说得很有道理：“这年月人不能单靠一条腿走路，得学会做点生意，这样钱才来得快。想想，我在报社当记者，每月才开两千多块钱，别说养家，怕是连自己也养不了。”老钟说这话时，这也让赵刚勾起了对自己的忧虑。自己虽然在机关工作是个宣传干事，可每月不也同样才开两千来块钱的工资，甚至有时连自己的妻子开的工资都不如。这是没办法的事，矿上给工人的工资都是这样，你的付出很难与你的回报成正比。赵刚也很想找个兼职干干，赚些外快，但自己很难有这个时间。每天的工作就像急行军一样，没有半点喘息的功夫。宣传科的工作决不像外面的人所想象“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混半天”，那样悠闲自在，当领导能这样，当兵的就不能这样。要不然赵刚的脊椎也不会因每日的伏案变形突起。
　　 赵刚接通了老钟的电话，也果真不出赵刚的所料，老钟真的就是向赵刚索要一篇反映企业文化建设的新闻稿，要赵刚写时一定要突出亮点，明早八点时给他发过去。赵刚为难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矿上的企业文化建设状况，不就是竖几块牌板，喊几句口号，深层次的东西一点都没有，会有什么亮点特色的？”老钟说：“哪儿都一样。文化是什么玩意，好些人还弄不明白，会有什么特色亮点。那还不是靠咱玩‘笔杆子’的忽悠。你就随便给他忽悠一篇就是了。后天会有一个反映企业文化建设的版面，专门刊登一些这样的稿子。我实在是没时间，要不然我就忽悠一篇，没办法，只有让你给我当一次“枪手”。到时候我会署咱俩的名字，算你的任务数，也算我的任务数。”赵刚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赵刚站起身，刚好妻子的拳头落了下来，只是没落到赵刚的背上，闪了一个空。妻子问：“你的背不疼了？”赵刚说：“不疼了。”然后又说；“有任务了，它就是想疼也不敢疼了。”
　　 赵刚坐到了自己的写字台前，写字台上放着两本稿纸，还有几本有关新闻写作的书刊。赵刚家里没有电脑，一来家里没处放，二来也实在没有这个闲钱。赵刚总是白天在办公室料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或者搞一些采访，晚上回到家里将白天采访的东西形成稿子，第二天再回到办公室用电脑打出来再发出去。赵刚已经干了八年的报纸通讯员，已记不清在这张写字台前写下了多少篇稿子。赵刚只知道，在别人下了班回到家，要么喝酒，聊天，看电视或外出溜达的时候，他却待在家里还有工作要做，还有工作要干，尽管赵刚有时也会升起一种反感，但是每每看到有报纸上刊登出自己的稿子，心里就会有一种成就感。尽管在写稿子时难免出现一些厌烦情绪，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屋外已经没了动静，连邻居家的狗也安静了许多。依旧是没有风，月光很微弱，能不能洒一把月光在写字台上，赵刚没仔细看过。今晚的月亮似乎有些亮，可能是快到十五了吧。赵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点了一支烟，想凭空编造些什么，可是，总得有点具体事例才能像一篇真正的稿件。似乎是有点想起风了，窗外的树叶开始摇晃起来，有点小小的动静在夜里响了起来，哗哗啦啦的。
　　 坐在写字台前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炮制出一篇反映企业文化建设的新闻稿。赵刚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很行，这才心满意足地上了床。妻子还没有睡着，见赵刚躺到自己的身边，便不由自主地去揉他的后背，边揉边问：“还疼吗？”赵刚经妻子这么一问，后背的那种酸疼感觉便不由地又涌了上来。赵刚也奇怪，写稿子时，他并没有感觉到酸疼，稿子写完了竟又会酸疼起来。赵刚说：“那你就给我再捶几下吧，让我安安生生睡一觉。要不是你每晚这样揉揉捶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才能睡着。”而这时妻子却突然不满地说：“你这样没日没夜的写稿子到现在还就是一个宣传干事？不仅没有捞着钱反倒弄得一身病，领导也没想给你提个一官半职。”赵刚安慰妻子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领导又不是瞎子，只要干出成绩领导就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二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出来露了个脸，赵刚确信天气还会变，因为他的脊椎还在疼，风是已经起来了，就是没昨天晚上的大，温度也有些下降。赵刚跟往常一样，按时来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将老钟要的稿子打了出来。等做完这一切，科里的其他同事才走进办公室。赵刚拿着稿子让科长看时，心里有点忐忑，觉得自己掺杂了那么多水分的稿子会不会在科长那儿通过。可是科长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就让赵刚给报社发。赵刚在拿着稿子走时，心里仍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说：“稿子有不少的水分，这样的稿子发出去会不会……？”科长听了皱了一下眉，说：“你让我再看一遍。”赵刚只好又把稿子递给科长。科长这次看得比较认真，看完了沉思了一会，说：“就这样吧，发吧。新闻么，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年月没几个人会把他当真，再说反映正面的新闻没几个人会追究，而反应阴暗面的一句也不能乱说。像这样的稿子怕是看都没人看。”赵刚没有说话。赵刚知道科长就从来不看报，用科长在一次酒桌上的话说：看书不如看领导的脸，看懂领导的脸才会随机应变，看报不如看领导的心，看懂领导的心才懂得见机行事。科长在这个位置上站了十几年，一直很受领导器重相比就与此有很大关系。
　　 赵刚在走出科长办公室时，科长又叫住了他，问：“这一月发了几篇稿子了？”赵刚说：“有五篇了。”科长说：“不多。怎么说也应该上个十篇八篇，怎么才五篇？”赵刚心里一沉，当时就想骂娘，心里又忍了忍，解释说：“没办法，这一段时间都是记者的稿，通讯员的稿子都被挤下来了。”科长说：“领导发话，说这段时间报纸上不见咱矿的稿子了，看来有点生气，你多注意一下。让领导生气很不好，这会影响你的前途的。没事你也常到报社走走，活动活动。这年月干什么不能只埋头拉车，而不抬头看路。”赵刚说：“我上个月才活动了，花了我五百多，这个月我才开了一千八百块钱。”赵刚说的是实情，他想让科长给解决一下，赵刚干了快十年的宣传干事，在这个方面已花去了不少的钱。他觉得自己常此下去怕是坚持不住了。每月一千八百左右的工资已经让生活很拮据了，就是同妻子的工资加到一起才勉强达到四千元。如今这四千元又能干些什么？生活费，孩子的学费，杂七杂八地一除，一到月底就所剩无几了。在矿上那些当领导的如今都住进了高楼别墅，可他至今还只能同妻子蜗居在矿上棚户区分的两间小平房里。可是科长并没有顺着赵刚的话向下说，而是对赵刚说：“没办法，咱矿的工资不都是这样。就是我这当科长的每月也开不了几个钱，虽说有些奖金，可同那些干行政人员一比，又是天壤之别，没办法花就花吧，钱有时不能看得太重，谁让你干的是宣传干事这个差事呢。虽说每月没有什么奖金只开两千左右，可好在你还有一些稿费。”赵刚说：“稿费太低了，每篇才七、八块钱左右，我就是写死累死一年也弄不了几个钱。一顿饭就用完了。”科长脸一沉，不再说话了。赵刚只好无趣地走了出来。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呆愣了一会，直到老钟打来电话催促，他这才坐在电脑前，将稿子发到老钟的邮箱。
　　 办公室楼里人不是太多，矿上效益不好，有关系的都调到了别处，留在矿上的也都各怀心思，何况也不是什么重要科室，来的人就更少了。稿子发出后，赵刚并没有马上离开电脑，而是打开网络开始浏览当天的报纸，看有没有自己的稿子，结果令他很失望。这也使赵刚的心很是沉重起来。赵刚算了算在报社至今还压着五篇稿子，但能不能发，或什么时候发都是未知数。尽管赵刚写稿子很用心，很用力，对每篇稿子都是刻意地去构思，以求合乎编辑的口味，但也难免会石沉大海。写新闻稿子也就像千军万马齐过独木桥一样，难免会有折戟沉沙的时候。但对于赵刚来说，他每天仍得坚持去写。他干的就是这个，发不发他都要写。写作不仅仅是赵刚的一项工作，也成了它的一种本能。
　　 赵刚的手机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摸出手机一看是老王打来的。老王是基层队的一个书记，老王已经在昨天就同他约好，他队有个人，工作干得不错，很有宣传价值。约好今天上午见面。可是赵刚竟然忘了。赵刚觉得很是惭愧，赶忙接通了电话，告诉老王他立刻就到。老王说：“好吧，一会见，我先把茶给沏上。”把手机装进口袋，赵刚拿着笔和采访本就下了楼。到了老王所在的基层队，刚坐下，赵刚的手机就响了。赵刚一看是科长的号，赶紧接了，没等赵刚说话，就先听到科长说道：“你赶快回到办公室拿着相机，到矿院门口，上面要来人。”然后电话就扣上了。赵刚只得站起了身，愧疚地对老王说：“王书记，你看这事弄得。”老王说：“那你就去吧，那都是工作。”然后赵刚就走了。
　　 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赵刚诅咒着怎么还不下雨，强忍着背痛，赵刚还是拿着相机陪着上面的检查组，在矿上转了一圈后，也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检查组吃饭去了，赵刚回到办公室，已经快到了下班的时间。科长见了，表扬赵刚几句，然后又对赵刚说：“这两天你抽空写篇论文吧。”赵刚躲闪了一下科长的目光，然后瞟了一下科里另外两个同事，这两个同事都正坐在电脑桌前，其中一个叫小伟的同事还正在上网查阅股票信息。科长也随着赵刚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那两个人，然后又对赵刚说：“你不用看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应付一些日常工作还可以，写论文就不行了，再说这是领导特意叮瞩让你写的，这也说明领导对你的信任和器重。”赵刚听科长这么一说，原本想婉言拒绝一下，也不好意思拒绝了。赵刚这才知道，科长让自己写的这篇论文是给领导用的。赵刚说：“写个什么论文呢？”科长像是想了一会才说：“快七一了，就写篇党建的吧，论文的名字就定为《论企业党组织建设》。”赵刚听了，心里犹豫了一下，对科长说：“这样定题怕是不好写，有点大。”科长说：“怎么就大了？”赵刚忙解释说：“我不是说论文大，而是这个‘论’字太大了。”科长说：“论文不用‘论’，还能用什么字？”赵刚又解释说：“‘论’是一般只有学者，或高级领导才能用这个字。我想题目能不能这样改一下：“《浅谈企业党组织建设》或者《企业党组织建设刍议》什么的？”科长没有说话，在办公室踱了几步说：“你看着办吧，反正这篇论文就交给你了，只是千万别在网上下载，这可是给领导写的。”然后又说：“到点了，下班吧。”而赵刚的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赵刚知道写篇好一点的新闻稿子不易，好一点的论文就更不容易，网上下载改头换面虽容易，但现在这是给领导写，他赵刚就不能不认真对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