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离得也不远，一会儿功夫，老钟那个跑保险的朋友便来了。落座，三人寒暄了几句，老钟便对那人说：“你给我这位朋友介绍一下保险的事。”那个卖保险的便向赵刚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保险，只把赵刚听得摸不着头脑。一旁的老钟“扑哧”一声笑了，对跑保险的朋友说：“老李呀，赵刚不是想买保险，而是想到你公司当个业务员卖保险。”那个叫老李的卖保险的人这才恍然大悟了，连连说：“中，中。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当个业务员，业绩好了，每个月怎么说也能弄个三五千元，比上班强多了。这样吧，我们公司双休日就有个业务员培训班，你来吧，我当你的介绍人。”然后便给赵刚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赵刚记下了老李的电话，但心里却还是迷迷糊糊的。赵刚不懂得保险，从来也没有买过保险，就冲那几千的工资，觉得还是充满了诱惑。别说五千就是三千和妻子同自己的工资加起来也能弄个六七千元，相当于在基层队当个副班长了。不过，赵刚心里还是有点迟疑，这会不会是不务正业呢？自己毕竟是矿上的宣传干事。此时，宣传干事这四个字，像一顶乌云，沉甸甸地压在赵刚的头顶上，挥之不去。以前，赵刚从来不觉得宣传干事这四个事有这般的沉重。
　　
　　 五
　　 今天事情总的来说还算是顺利，没有辜负早上那一片朝阳。赵刚回到家对妻子巧云说了老钟介绍他跑保险的事，巧云听了立即阻止说：“你跑保险？你是那个料吗？你看跑保险的，一个个伶牙俐齿的，说出来一套一套的。”赵刚一时没有说话，想想白天见到的老李，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只有听的份了。让你插不上一句嘴。别说与老李，就是同老钟比起来，前后坐了两个小时，可自己还不是听人家在说。看来说也是需要功夫。有些人生来就会说，也知道怎么说。哪像自己，除了会写一些务虚的新闻报道，就是嘴上不去。赵刚觉得自己在单位混了十几年，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吃了嘴上的亏。这一点也正像小伟所说的“会干的不如会说的”，可自己就是会干不会说。自己常常把想说的话用笔写出来，却很难用嘴表达出来。这一直都是赵刚的软肋，现在听妻子巧云这么一说，心里就又不由地打了“退堂鼓”。赵刚说：“看来，自己只能继续干自己的宣传干事了。”妻子巧云说：“你咋能只想着当干事吗？你为啥不想着捞个一官半职的？我今天还听俺认识的人说，矿上又要调整干部了，好多人都已经开始活动起来了。听说咱认识的那个名叫刘波的人也正在抓紧行动。”赵刚听了“哼”了一下说：“他还活动个啥？平时游手好闲的，没个正经样，初中生也不初中生，要不是他姐那块东西支撑着，就他那样!”巧云说：“人不可貌相，听说人家已经是本科了，还准备发展为党员。”赵刚就不再说话了。赵刚觉得妻子说的对，人真的不可貌相，这些年矿上平时那些没什么多少真本事的人，在矿上不都混得人模人样。而自己呢，虽说一肚子学问，可仍是个宣传干事。
　　 赵刚一声不发地坐在沙发上，仰脸看着头顶旋转的电扇。他平时不怎么抽烟，现在还是不由自主地掏出一根，点着了看着烟从自己的面前飘起来，然后又被电扇的风压了回来。赵刚现在不能不考虑一下自己以往的得与失，也不能不考虑一下自己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并且他还不能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家。
　　 赵刚和妻子躺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妻子巧云习惯性地把手放到赵刚的背上，为他推拿。巧云说：“疼不疼？”赵刚说：“现在不疼，可经常觉得不舒服，到老了我这背还不知会怎样呢？”巧云又说：“干多年宣传干事，什么也没有落住，就落了这个病。”赵刚没有说话，想想自己可不真是如此。与自己一同在其他矿当宣传干事的，除了极个别还在坚守着这块阵地之外，有多少不都改弦易辙了。不是下基层当工会主席，就是当上了党支部书记。用他们的话说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多年的熬夜拼搏刷笔杆子终于熬出了头。赵刚觉得科里的小伟说的还真有道理——宣传科只是个过渡！
　　 赵刚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又惊醒了，赶忙爬了起来。妻子巧云也惊了一下，说：“你要干什么？”赵刚边穿鞋边说：“你睡觉吧，还有篇稿子没写呐，我得把它赶出来。”巧云说：“明天就不能写了？”赵刚说：“明天有明天的活，必须今日事今日毕。”然后便走到了写字台前打开了台灯。台灯的光线从灯罩里倾泻下来，暖暖地照到稿纸上，在赵刚看来，这稿纸，就如同土地对老农民一样的亲切，他仿佛找到了力量，开始奋笔疾书。
　　 灯光，一直亮到了后半夜。赵刚的身影，像一张剪纸，映在窗户上。
　　
　　 六
　　 第二天，赵刚把老钟要的那篇有关党建的稿子在办公室里打了出来，有一千五六百字，应该是篇大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对几个措辞进行斟酌，觉得还行，在版面上，上个头题应该不成问题。
　　 一张报纸四个版面，别说在头版上个头题，就是在二版三版上，上个头题也是不容易的事，没有一定分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所以，对一个报社通讯员来说，上个头题是很风光的事。
　　 科长面沉似水，看了看赵刚打印出的稿子，说：“这样的稿子还是让领导亲自把关吧。小稿咱说了算，大稿就不行，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说话。”赵刚试探地问：“是我去还是您去？”科长想了想，说：“你去也行。”赵刚没想到科长会让自己亲自去找领导。平时科里大事小事都是科长自己去找领导，从不让科里的其他人主动去找领导，没想到科长这次竟然答应让他去找领导。这多少有点让赵刚感到意外和兴奋。
　　 赵刚走到路上，心里像揣了一只小鹿，惴惴不安，忽而想拔腿逃走，不去找领导，忽而又渴望听到领导的肯定和表扬，可谓是雷电交加与阳春白雪交替变换。不一会儿，赵刚就到了领导的办公室，没想到领导竟然不在，有人说下井了，有人说不知道。这不免让赵刚有点失望。怀着一颗惆怅的心，赵刚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心无所属，想了很多遥不可及又似乎迫在眉睫的事情。磨蹭了一会儿，赵刚决定还是下基层区队去一趟，作为宣传干事，他不能坐在办公室等新闻，他只能走出去找新闻。就是眼下发生的一些事眼下不可能成为新闻，但却可以形成新闻素材。
　　 中午正在吃午饭的时候，老钟把电话打来了，向赵刚催促稿子的事。说明天就要上版了，不敢再耽误了。赵刚说：“下午我让矿领导看看就给你发过去，不会耽误的。”说完电话挂了，妻子巧云在一旁听到了，问：“下午你是不是要见领导？”赵刚说：“有一篇稿子，科长让我拿给领导看一下，把一下关。”妻子巧云便说：“你要见领导了，不妨就把你自己的事说一下。”赵刚愣怔了一下，问：“啥事？”妻子白了他一眼说：“啥事？你自己的事都忘了，难道你就想当一辈子的宣传干事，就不能弄个小头头也风光风光。”赵刚这才醒悟过来，心里也不由地一沉。赵刚心想，这事是应该说，可怎么向领导说呢。自己跟领导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没什么交情，只是工作上的关系，并且连领导家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向领导要官的话怎么说呢？一旁的妻子倒是不停地鼓劲说：“怕啥。都是个人，矿上那么多的人都能弄个官什么的，你就弄不成，你要不找领导说，难道还想着让领导来找你？”妻子巧云虽这么说，但赵刚的心里还是充满了纠结。
　　 心中有了事情，赵刚的午休就不那么清静了，没有像往常一挨枕头就睡着，像翻烙饼一样，烙热了这面翻到那面烙，就连窗外的鸟叫也听得一清二楚，邻居几个矿工家属聊天的嗓门似乎也比往常高了好几个分贝，赵刚越睡越困，眼皮酸困脑子却清醒着，下午见领导该怎么开口说呢？几百个想法在赵刚的脑子里此起彼伏着，赵刚一会儿想着自己如何开口，一会儿又想着领导如何回答，自己应该再怎么往下说，等等，剧本设计了好几个，却连一个满意的都没有。下午上班时间到了，赵刚还是一筹莫展。
　　 赵刚下午一上班就赶忙拿着稿子去见领导。领导屋里很静，除了领导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什么东西，就再没有其他什么人。一点也不同过去，屋里站着人门口等着人。赵刚紧张地走进了办公室，胸口像揣着什么东西“嗵嗵”直跳。赵刚轻轻地说：“这是篇新闻稿子，是有关党建方面的，您指导一下。报社还等着要呢。”领导抬起了头，看着赵刚还笑了一下，接过了稿子，把稿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说：“行，发吧。”然后把稿子递给了赵刚。又低头看面前放的一个文件。赵刚接过稿子本能地想向外走，但又仿佛有一双手推了他一下，阻止了它移向门口的脚步，内心还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告诉他：“是时候了，这是多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说一下呢。大胆一下，别怕！别人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就做不到？”这时候领导见赵刚没走，又把头抬起来问赵刚：“你还有事？”赵刚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嘴也张了几张都没说出一句话。领导看着赵刚笑了一下，像是鼓励赵刚。领导说：“说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赵刚努力地张动了自己的嘴唇：“我想动，动一下地方。”赵刚的声音尽管不大，但领导还是听清了。领导像是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宣传干事干几年了？”赵刚嗫嚅着说：“整八年了。不，已经十年了。不过前两年是借用在宣传科的理论干事。”领导像是又思索了一下说：“八年，时间确实不短了，是该动一下了。今年多大了？”赵刚说：“四十岁了，并且我还是党员，本科文化，政工师。”领导听了连连点了几下头说：“好，好。你的事我记下了，等调整干部的时候，再说。如果能留在机关就留在机关，不行就下基层，尽管基层没机关体面一些，但收入起码要比你现在要好许多。到时我让你的科长通知你一下。”赵刚听了有点喜出望外，没有想到领导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赵刚突然觉得领导的头顶罩上了一层光环，轻轻地就卸去了自己的千斤重担。赵刚的心里一热，眼圈不由得想涌出几滴热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差给领导鞠躬叩头了：“谢谢，谢谢！”往门口走了几步，领导又突然叫住了，说：“这篇论文给你们的科长捎回去，告诉他我已经看过了，不错，可以拿外面发一下，最好是在公开报纸上。没想到你们的科长还有这两把刷子，论文还写得这么漂亮，是个人才。”赵刚笑盈盈地接过领导递过来的论文，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凝固住了。心里也不由地愤然起来。这分明是自己写的论文，怎么就成了他科长给领导写的了？不过这时，赵刚也突然明白，科长是在借自己之手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
　　 赵刚离开了领导的办公室，一种愤怒油然而生，代替了刚才的感激。虽然赵刚知道科长不太地道，却没想到竟卑鄙龌龊到这种地步。在这样的科长手下工作自己今后会有什么好？这次自己一定要离开宣传科。虽说今天领导没有明确表态，但起码已暗示了动他的意思，想到这里，赵刚心里还是坦然了一会。
　　
　　 七
　　 赵刚刚走进办公室时，老钟的电话又打来了。赵刚见办公室里的两台电脑都被同事们占用着，又看看同事小伟正在同谁在‘聊天室’里胡侃，就对小伟说能不能让我用电脑发篇稿子。小伟就赶忙站了起来让给了赵刚。赵刚说了声“谢谢”，就坐了下来，将稿子发了出去，赵刚将稿子发出去后，回想了一下这月的“战况”，觉得还行。总共发出了十篇稿子，用了八篇，还不说几张图片新闻，命中率达到80％，赵刚觉得如果此成绩一直保持下去，到年底矿上会被报社授予“新闻宣传工作先进单位”，当然自己也至少会为自己从报社捧回一个“十佳通讯员”。
　　 赵刚离开电脑，拿着刚从领导那儿带回来的论文去见科长。科长有点不自然，但不细心的话很难从表面看出什么破绽。科长问：“领导怎么说？”赵刚说：“写的不错，让拿出去发一下，最好是在公开报纸上。科长没有说话，沉思了一下才说：“那就放这吧。”赵刚走出了科长的办公室，边走心里还边骂科长。尽管赵刚心里一直对科长不大满意，但心里还从不会像今天这样反感他。
　　 赵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翻阅一下当天的报纸，然后看看表还早，便又想起前些时去老王那个队还未进行完采访的事，便给老王打了个电话。老王说：“我现在有点事，到六点吧！”六点已经是下班的时候，不过赵刚还是愉快地答应了。
　　 下班时赵刚没回家，径直去了老王的队里。同老王见了面，又同采访对象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长谈，尽管如此，赵刚仍觉得自己的采访不够深入，还缺少点什么东西，就对老王说：“这样吧，我跟着他下井走一趟吧。”老王同赵刚认识已经多年了，知道赵刚做事很认真，就说：“那也行，他今晚就上夜班。不过又得辛苦你了。”赵刚说：“没啥，干俺这一行下井也是常有的事，有时一个月就下七八次。用行话说，就是体验生活。就说今年春上吧，我为了拍一张保卫科工作人员反盗窃，抓盗窃分子的现场图片，就曾跟着经济民警连蹲了三天的点。”老王听了说：“只想着你们这些搞宣传的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养尊处优，没想到也这么辛苦。”赵刚笑说：“作为宣传干事，只有身临其境，才能写出好的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