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赵刚也没有再回家吃饭。只是随便在职工食堂吃了碗面条，然后又回到了办公室给妻子巧云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今晚要下井。妻子没多说什么。妻子知道他经常下井的事，只说了句“注意安全”就挂了电话。
　　 赵刚跟着采访对象在井下待了几个小时，待升井时天已经微微发亮了。赵刚没再回家休息，而回到办公室打了盹，同事们就陆续来了。科长是开了矿上的早班会最后到的。科长对赵刚说：“今天矿上开新党员入党宣誓大会，你准备一下，拍几张图片。”赵刚答应了，便慌忙准备相机。
　　 在新党员入党宣誓大会上，手拿相机的赵刚果真就看到了妻子巧云所说的刘波。这个刘波也正同其他新党员面对党旗庄严宣誓：“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不知为什么，看到刘波那张泛着油光的脸，赵刚的心突然一下子沉重起来。赵刚觉得这天拍的照片是他干宣传干事以来拍的最糟的一次。
　　 赵刚弄不明白，这样一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一个月上不了几个班，时常喝酒，赌博，玩女人的人怎么竟然也能入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腐败？
　　 散会后，刘波看见了赵刚，还热情地同他打了个招呼，人也显得很兴奋。赵刚听到了，也只好言不由衷地说了句恭维的话。刘波说了声，“谢谢”，然后两人就分手了。
　　 回到家里，赵刚对妻子巧云说：“你说的那个刘波，今天真的入党了。”妻子说：“知道了吧，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别人做不到的。”赵刚说：“可我就是弄不明白。这样的人竟然真的就能入党。”妻子说：“这年月弄不明白的事多了。你看那些贪污腐败分子，哪个不是党员，哪个不是干部，在入党时，在提干时，哪个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遵守党的章程，牢记党的纪律。’可时间一长什么都忘了。”赵刚笑了起来，说：“你要当了官肯定也腐败。”说完这话，忽又想起头天下午去见领导的事，便对妻子巧云说了。妻子听了也喜出望外，对赵刚说：“看来你这几年的宣传干事没白干。咱是不是也给领导意思意思？”赵刚纳闷地问：“意思啥？”妻子说：“给领导送点钱。听说，有人为了提一下都花好几万。咱不意思一下怎么行。”赵刚迟疑了一会说：“也不知道领导收不收？再说，咱家那俩钱来的也不容易。”妻子说：“管他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你能提一下，待遇上去了，还在乎那几个钱？”
　　 送钱说着容易做着难，送多少合适？怎么送？送卡还是送现金？这钱一送，家里又得困难一段时间。赵刚晚上又没睡着，想了一夜。
　　
　　 八
　　 一夜没睡的结果就是赵刚的熊猫眼又加重加粗了一圈，走在上班的路上别人都拿他的熊猫眼开玩笑。赵刚心里有事，不想多说什么，任由他人戏谑着，陪着笑，那些个想法还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科长拿着赵刚给领导写的论文来找赵刚。科长对赵刚说：“你跟报社熟悉，还是你跟他们联系一下，发一下算了。”赵刚为难地说：“如今在报纸上发表理论文章是要收费的。”科长说：“收就收吧。既然人家有这规矩，咱也没有办法。”然后又补充一句，骂道：“妈的，如今干什么都要钱。”骂归骂，却丝毫没有给钱的意思，反而一转身走了。
　　 赵刚赶紧给负责理论版的编辑打了个电话。理论编辑问：“有多长？”赵刚说：“三千多字呢。”理论编辑说：“太长了，能不能删一些，弄个一千多字就行。”赵刚笑说：“一千多字能说出什么。再说这是领导要的，我可不敢乱删动。”理论编辑说：“既然这样收费就要高了，大概得两千块钱。”赵刚说：“太贵了，能不能少一些。”理论编辑说：“不能再少了。这是报社规定的。再说，发论文都是为申报职称用的，职称申报上去，花个两千块钱算个啥。”赵刚说：“俺的领导早就有职称了。”理论编辑说：“既然有职称了，还在公开报刊上发个啥，随便找个免费的内部刊物发一下也就算了。你的领导真是虚荣。这样吧，我让人给开个发票，让领导报销一下算了。不过，你抓紧点，下周就有个理论版。”
　　 赵刚放下电话去找科长。还未走进科长的办公室，就听见科长在同谁说笑，很亲热的样子。赵刚同科长相处多年了，还从未同科长有过这样亲热地说笑过。待赵刚敲开科长的门，才发现里面坐的是同事小伟。一见赵刚进来了，科长和小伟立即就停止了说笑。科长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严肃地看着赵刚，问：“有事？”小伟则趁势溜了出去。赵刚说：“我已经同报社理论编辑联系过了，得两千块钱才能发。”科长说：“两千就两千吧。只要他们开发票。”赵刚说：“开。”科长说：“那你就先把钱垫出来吧。”赵刚为难地说：“我每月才开一两千块钱，我怕拿不出。”科长说：“你想想办法，领导安排的活，咱不能不办，发票你就让他们多开一点。上月你不是请报社了吗，你就让他开两千五，不，开三千吧，让领导签个字，报了算了。”
　　 赵刚将自己给领导写的论文和两千元现金送报社时是三天后。
　　 在报社办完一切手续，刚走到报社的大门，就遇到了一个人，是跟赵刚一块被报社授予“十佳通讯员”，另一个矿的宣传干事杨香云。赵刚已经好久没见他了，看见他瘦了许多，人也黑了许多，三十多岁的人猛一看上去，就像四五十岁的人，便担忧地问起了他的身体。杨香云说：“不知为什么，这大半年总感觉心慌，胸闷，气短。”赵刚说：“那你就到医院去看看吧，身体才是真正的本钱。”杨香云说：“太忙了，整天有那么多的东西要写要采访。今天才抽出了时间，我这就先来报社坐坐，然后再到医院检查一下。你的身体怎么样？”赵刚说：“还行吧。就是因为经常伏案，脊椎变了形，想手术也不敢手术，怕有什么意外。经常感到背上酸困，天一说要变就不再是困了，而是感到疼。我一直担心，到自己老了会怎么样。”杨祥云笑说：“这是咱们的职业病，没办法，我的颈椎也不太好。”赵刚说：“看来咱们都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事业再重要，也没身体重要。”然后两人又聊了一下各自的工作情况。杨香云说：“前些时矿上调整干部，我刚被提成了副科级宣传员。”赵刚说：“能提一下就行，工资起码比过去会多一些。”杨香云说：“也多不了啥。比当个干事强一点，跟那些动不动就是五六千，七八千，上万开的人比不上。你现在怎么样？”赵刚说：“还是那样。不过，前些时我也同领导谈了谈自己的想法，领导也答应了。”杨香云说：“答应就行。这年月光会干不会说不行，除非你遇上一位英明的，又能赏识你的领导。”两人又站着聊了几句，便分了手。
　　
　　 九
　　 日子说快也慢，赵刚的想法离实现的目标还很远，却觉得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的工夫，几天的时间又过去了。这期间，领导没召见赵刚，赵刚也没再去找领导。
　　 赵刚家离单位有一条乡间小路，平时赵刚不怎么喜欢走，小路不太好走，石头很多，走得远了就硌脚底。不过，当赵刚有心事或者文章写不下去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把脚迈向这条小路了。小路上人少，四季风景不同，春花夏叶秋果冬雪，有时候赵刚无意中看到一片残叶，也能把断了思绪接起来。最近，赵刚又鬼使神差地走了几次这条小路。心里琢磨着自己跟领导提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远处的山变得葱绿了许多，小麦今年丰收了，麦茬田里新种下的玉米苗已窜米把子高了，今年的雨水很充沛看来还是个好收成。赵刚安慰自己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自己付出了那么多，领导不会看不见，不会不提拔自己的。”反复这样想了几次之后，赵刚的内心平静了许多。
　　 赵刚给领导写的论文见报了，还是个头题，篇幅也很大，显得很醒目。赵刚觉得自己应该拿着报纸给领导去报个喜，况且这篇论文本身就是自己给领导写的，并且又是自己出钱给领导发的。他得占个主动。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放过一个可以同领导靠近的机会。他过去最大的失误就是不懂得这一点，只想着好好工作能够得到领导的赏识，但事实并非如此。在现实生活中要想真正得到领导的赏识，仅靠工作是不行的。就比如科长已经是科长了，还懂得借自己之手写个论文，还谎称是自己所写向领导讨好。还有那个刘波，一个那样要德无德，要才无才的人竟然成了党员，不仅如此，还正在跃跃欲试准备捞个一官半职。同事小伟人虽说年轻，可老道垂成，没事就同科长套套近乎，从而得到了科长的赏识。而自己却只知道写一些官样的新闻稿子，到头来反而是两手空空。赵刚觉得现在能领悟到这一点，应该说还为时不晚。
　　 赵刚没有告诉科长，就自己径直拿着报纸去见了领导，身上还带上了两万块钱。尽管赵刚对送这两万块钱很不情愿，也有点心疼，但他也想不来更好的办法，巧云已经取出来好几天，在身上也快装得卷边了。赵刚在快走到领导的办公室时，看见同事小伟正巧从领导的办公室走出来，还没忘了转身时轻轻地将领导的门带上，毕恭毕敬的样子。小伟也许看到了赵刚，转身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赵刚纳闷地看着小伟的背影，心里暗想：“他找领导干什么呢？这么鬼鬼崇崇的。”
　　 赵刚把报纸放到领导面前说：“论文已经发了，还是个头题。”领导把身子向前凑了凑，看了看，连说了两声“不错，不错。”然后又抬起头问赵刚：“听说现在在报纸上发论文是要掏赞助费的，是不是这样？”赵刚说：“是。不过请您放心，钱我已经垫出来了。”领导说：“好，好。发票开了吗？”赵刚说：“开了，我已经给科长了。”领导又俯身看了看办公桌上的报纸，又连说两声，“不错，不错。”然后又说：“在我看到这篇论文时，我就觉得手笔不凡，绝对不是从网上下载下来的改头换面的东西。”赵刚忙说：“我敢保证！”领导抬起头问：“你敢保证什么？”赵刚又说：“因为这篇论文就是我给您写的。”领导看着赵刚问：“你不是宣传干事吗？怎么会写起了理论文章？”赵刚说：“在我干宣传干事之前，我曾做过理论干事，虽说多年不干了，但这个功夫还没丢。”领导赞许地说：“不错，不错，一专多能，是个人才。”然后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顺手翻了起来。赵刚知道这是领导在下逐客令了，并且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多待，便赶忙从身上摸出准备好的两万块钱，毕恭毕敬地放到领导的面前，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领导看了一下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收回去。”然后把钱又推向了赵刚。赵刚又推了过去，说：“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只是想请您……”顿了一下，然后又不失时机地恭维到：“我知道您高风亮节，清正廉明。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快收回去，不然我就批评你了。你的事我记着呢。”领导的口气严厉了起来。这时候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领导瞪了赵刚一眼，赵刚只好识趣地将两万元钱收了起来。领导这才对着门口说了一句：“请进。”门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赵刚抬头看了一下，见是科长手里也同样拿着两张报纸，心里不由地紧张了一下，然后跟科长打了一下招呼，就匆匆地离开了领导的办公室。在走出领导的办公室之时，赵刚突然感到背上一阵发凉，就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
　　
　　 十
　　 赵刚不知道科长见到自己拿着那张报纸去找领导对自己会有什么想法，没做过这种事，因而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见了科长，不由得就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但是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了。
　　 赵刚写老王那个队工人的稿子也见报了，很大的一块，虽然是放在报纸的下角，但编辑却附上了一个短评，对赵刚笔下的主人公很是赞颂了一番。赵刚忙给老王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的老王也显得很高兴，说了几句“谢谢”，还说要请赵刚吃饭。赵刚当然谢绝了。其实也就在这些时，赵刚觉得科长对他的脸色很是不好，连话也不愿同他多说。赵刚的心里很是不好受，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那天去领导的办公室怎么就会被科长撞上呢？赵刚在冥冥之中一直觉得科长不想让科里的人靠近领导，而自己却偏偏在科长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了领导的办公室，并且还是为了同一件事。再加上自己给领导准备的东西没能送出去，这就越发使赵刚心里悬得慌，没了一点底。赵刚在办公室没事时，一会也不想在办公室里多待，拎着采访本就出去，然后回到家，晚上把白天采访的东西写成稿子。
　　 玉米苗长高了，也开始结穗了，秋意有些下来了。一早一晚，刚刚达到适宜的温度，赵刚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在温度的影响下，不是那么焦燥了。
　　 这一天，老钟又给赵刚打来了电话。老钟说：“赵刚，你怎么搞的像是失踪了似地，也不跟我联系了。”赵刚忙说：“你是记者、生意两头跑，我怎么敢打扰你呢。”老钟说：“整天忙，我最近就想到你的矿走走。”赵刚说：“那你就来吧，你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说了。”老钟说：“这次一定。对了，老李问你了，说你咋就不同他联系。”赵刚愣怔了一下，问：“哪个老李？”老钟说：“你怎么就忘了，跑保险的那个。”赵刚明白了过来，说：“你看，我倒真忘了。老钟，我想了,我怕不是那个料。”老钟说：“什么是那个料不是那个料的，人都是学而知之，从生手到熟手的。”赵刚说：“我真的不是那个料。”赵刚没敢对老钟说自己最近想跑官的事，便又撒了个谎。老钟就只好把电话给挂了，在挂断之时，又补充说：“要是你什么时候想干的话就给我联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