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果真就变了。“哗哗”的，很大的一场雨。可说来真也奇怪，每次变天之前赵刚的脊背都会酸疼，可真要变了天，背也就不再酸疼了。雨是快下班时下起来的。科长和另外一个同事见要下雨就提前走了，办公室也就只剩下赵刚和那个叫小伟的同事。赵刚原本是想在雨下来之前赶回家的，但科长交代的论文却要得很急。科长总以为写论文就像写新闻稿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赵刚为了这篇论文已经思索了几天，终于有了点眉目，也便想趁下班科里没什么杂人杂事尽快把这篇领导特意叮嘱科长，而科长又特意让他来执笔写的论文尽快完成，于是也就留了下来。赵刚在干新闻宣传干事之前原本就是理论干事，只是后来不再从事理论研究，但在闲暇之时还会写些理论文章，拿出去发表一下。多年的理论研究已经让赵刚把论文写得炉火纯青，虽然从没上过公开报刊，但每篇论文都是写得有理有据，所以单位就常有一些想申报职称的人时不时求赵刚帮忙写一篇。他们对赵刚写的论文都是情有独钟，这是因为赵刚所写的论文全都是独创。可以借鉴别人的，但从不抄别人的，可以学别人的，但从不剽窃别人的。同事小伟不回家是因为他是个单身，一直就住在办公室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小伟来科里已经有五年了，还没成家，在科里负责理论研究。干的是赵刚从前的工作，小伟虽为理论干事可实际上却从不会写一篇论文。但却从不影响他在科里的人缘、矿上的人缘，科长都十分看得起，就是科里偶尔发一些奖金，小伟也总是会比他赵刚多上一百二百的。赵刚虽然有气，可是他没办法。赵刚觉得自己真是太窝囊了。
　　 就着窗外的风声雨声，赵刚排除心中的杂念，把精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一边写，一边构思，把领导的意图尽量显现在论文中。
　　 赵刚在键盘上敲击着领导的论文时，小伟也在另一台电脑上不停地敲击着键盘，时不时发出几声怪笑。赵刚知道小伟此时八成又是在同某位美女聊天，好在赵刚只要说写什么东西，总能全身心地投入。
　　 当赵刚在键盘敲出最后一个文字时，扫脸看了一下窗外。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刚才还“哗哗”的大雨也停了下来。赵刚关了电脑，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时，小伟叫住了他，说：“赵老师，别走了，今天就赏个脸，我做东，咱们坐一坐。”赵刚说：“改日吧，天都黑了。”说这话时，小伟也已关闭了电脑。小伟说：“咱俩在一个办公室多年了，还从没有单独在一起吃过饭，你就给学生一个机会吧。”赵刚就不好再拒绝了，尽管赵刚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同事小伟，但由于小伟总是“赵老师，赵老师”地叫他，他只好做出为人师表的和蔼状态跟他打哈哈。赵刚总觉得这个小伟年龄虽然比自己小上十好几岁，但人看起来总有那么点高深莫测，让人揣摸不出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赵刚有时候也拿自己同小伟作比较，工作能力应该比小伟好上许多，可却挡不住小伟在外面的人缘比自己强。赵刚也常想，这个小伟到底哪点比自己强呢？
　　 赵刚和小伟出了办公室，由于刚下过雨，空气非常湿润，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赵刚和小伟找了一家小饭店，坐了下来。要了菜后，小伟说：“喝点白酒吧。”赵刚同意了。两人边喝边聊，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赵刚很少同人谈单位里的事，尤其是科里的事，怕话多有失，就是喝了酒把持的也很好。机关里多年的历练，已让赵刚深知，机关里的作风，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有真实的友谊，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为了利益可以反目成仇，又为了利益可以化敌为友，相互只说三分话，留作七分在心中才是明哲保身之举，当然他同小伟的关系，也是那么微妙，所以只能说点表面话，不过后来还是聊到了一些个人的事。赵刚就问小伟：“我看你每天都在上网查各股市行情，你是不是在炒股？”小伟毫不在乎地说：“炒，不炒怎么行。妈的，一个月才开一千多一点的工资，我还要成家娶老婆，还要买车买房，那么一丁点的钱够干什么用。”赵刚也附和着说：“咱政工线的人谁都是这么说，可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怕招惹了领导。”小伟又给赵刚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说：“喝。所以说这宣传科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说起来重要，忙起来不要，发奖金忘掉，工资待遇最少，其实咱们政工科室的状况领导都知道，已经是多年的惯例，哪个当领导能想起来替你说句公道话？再说咱政工科室科长们的工资奖金，工资虽然低了一点但奖金却不少发，苦就苦了咱们这些当科员的要工资没工资，要奖金没奖金。所以像咱们这些当科员的想多拿工资多拿奖金只有也去当官。也不是说咱‘官本位’思想严重，这也是形势所逼。”赵刚说：“那是，那是。”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一股波澜。赵刚没有把内心的波澜表现出来，故作淡定地去看小伟，见小伟的脸已通红，知道他已经喝多了。小伟仍自顾自地嚷：“这年月我算看透了，会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溜的，会溜的不如上面有人的。领导说你行你就行，领导说你不行你狗屁都不是。你看咱矿每年提拔起来的那些人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可人家就是比咱强，每月少则四五千多则一万多，哪像咱每月才开了一两千块钱。赵老师，我对你说，咱政工线的工资这么低，为什么没人到领导面前谈工资太低的问题，就是因为他们都把我们政工科室当作了一个过渡，最终都是想混个一官半职出去。就比如你赵老师吧，在这里待几年了？八年。该去找领导了。你光会干活，不会说，不会溜，上面又没人，领导什么时候会看到你？再说，你越会干，领导越不希望你走。因为你走了，别人干不成。知道吗？”就在小伟说这些话时，赵刚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也突然明白了小伟哪点比自己强，这就是自己的迂腐，小伟的精明。可是赵刚不明白小伟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假装喝醉了？怎么会说出这些话。虽在一个办公室办公，可平时并没什么过多的往来，赵刚也弄不明白小伟为什么请自己吃饭。
　　 赵刚回到家，便把小伟在饭店里说的话说给了妻子巧云听。妻子巧云听了，点着赵刚的额头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人家小伟都明白你都不明白。你那个宣传干事就是干死，领导都想不到你，你还是不行。小伟今天能这样说，八成也已经找过领导了。你现在也应该赶快行动，哪怕弄个副科也行。”赵刚说：“那我该怎么找领导说呢？”妻子巧云一时也就语塞了。找领导要官的事，这话可怎么张口？在这个方面，妻子巧云也是个普通的女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过妻子却突然说出了一直让赵刚担忧的事。妻子说：“高考过后，下月就要开始中招考试了。不知儿子会考得怎么样，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赵刚一时没有说话。赵刚知道儿子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里并不是很理想，考重点高中肯定要吃力，但若考不上也就意味着今后将无能力进行高考。不仅如此，若考不上还得央亲戚托朋友找学校，而仅择校费少则几千，多则几万。赵刚暗想儿子的学习成绩实际上是与家庭的经济挂着钩，多考一分，就意味着为家省去三五千，少一分，也就意味着家里就要损失几千或上万元。赵刚心里苦笑了一下，心里暗说：“儿子加把劲，爸妈都很辛苦，挣钱都不易。”赵刚问妻子：“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妻子说：“满打满算，攒了十来年也就七八万块钱，还指望它什么时候买套房子呢。”赵刚没有说话。赵刚心想，真他妈的该挣些钱了！赵刚在心里说完这话后，心里又不由得在想，自己一没做官二没经商，只是一个普通的宣传干事，这钱可怎么挣啊？赵刚默然坐了一会然后对妻子巧云说：“不如我还下井吧。怎么说一个月也能多挣一两千块钱。”妻子巧云听后惊诧地说：“下井？你一入矿就下井，一下就是十来年，现在好不容易到了井上，四十岁的人了，还下什么井，你以为下井的钱就那么好挣？那是辛苦钱，操心钱！昨天我还听俺单位的一个职工说一家杂志社进行民意测验评出最理想的职业和最差的职业，你猜怎么着，好多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最理想的职业是当领导当老板，而最差的职业好多人都不谋而合地选择的煤矿工人。为什么？就是因为煤矿工人劳动强度大安全危险系数高而收入、待遇低。所以我就想，等我们的儿子长大了，说什么也不想再让他来到煤矿工作。”赵刚听了后苦笑了一下，说：“没办法，老天就是这么不公，这年月盖楼的不住楼，创造社会财富的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就拿咱矿的一个采煤工来说辛辛苦苦干一个月才挣五六千块钱，而当队长书记的一个月到井下转几圈轻轻松松就能拿一两万，你再看矿领导，在办公室里指指手划划脚就能拿三五万。”妻子巧云说：“要不，这年月人人都想当官哪。你要是个队长书记哪一个月不拿一两万，就是当个副职每月也能比你现在多拿好几千块呐。”赵刚怅然地说：“可惜我只是个宣传干事。”妻子巧云说：“你可以自己找领导努力嘛，你自己不主动找领导，难道还让领导主动找你。”赵刚就不再说话了，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晚上临睡前，巧云的话在脑子里像滚开了的一锅水似的，翻来覆去，说着不想了，脑子也不像自己似的管不住。但愿明天是个晴天吧！潜意识里，似乎晴天就意味着万事如意。
　　
　　 四
　　 天还没亮，赵刚就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天，把昨天晚上心里想的又过了一遍，纠结着该不该起床。窗外渐渐明亮了起来，看样子，风雨过后就是晴天这句话还是没错的。
　　 等到太阳像个煮熟的咸鸭蛋黄，焦黄泛红的挂到东边山尖的时候，赵刚已经走在路上。这矿区哪点都好，就是有点脏，所有的建筑物上都蒙了一层煤灰，嫩绿的树叶看起来就呈现了一种深色的墨绿，其实是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煤灰。只有在雨后，才能露出来本来面目。赵刚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心里不由得就想唱两句，但是又不好意思大声唱，只在心里兴奋地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赵刚把领导要的论文拿给了科长。科长看了看，说写得不错，领导见了一定很高兴，领导一高兴对你就是天大的好事。赵刚笑了笑，心里也突然想起小伟昨天说的一番话，心里便想，如果能得到领导赞赏的话，那今后肯定是对自己的前途大有裨益。
　　 赵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起了那天没能进行完的采访，便又给基层队的队长老王打了个电话。可是电话没人接，赵刚便知道这老王肯定是下井了。这时一个老乡给赵刚打来了电话，让他打听一下装修材料价格的事。这个老乡在基层里上班是个小班长，每月有五六千块的收入，最近在市内才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赵刚有时想想也暗自生气，人家也是个人自己也是个人。人家忙碌一个月五六千块，自己忙碌一个月才一两千块钱，真他妈的不公平。
　　 赵刚便给老钟打了个电话，老钟接了电话说：“我正想找你呢，你便把电话打来了。”赵刚笑说：“不会又是让我写稿子吧？”老钟说：“那肯定是了。快‘七一’了，报社想出一期反映党建的专版。你就忽悠一篇吧，长不怕，怕就是没新意。我给版面编辑说好，这次让你上头题。”其实这两天，赵刚的脑子也正在谋划着一篇有关党建的稿子，并已基本构思成熟，便答应了下来。老钟接下来说：“说吧，你找我什么事？”赵刚说：“我的一个老乡最近买了一套新房子想装修，让我帮他了解一下装修材料的行情。”老钟笑说：“你就来吧，我这什么都有，物美价廉，包他满意。”
　　 赵刚放下电话，向科长打了声招呼，便下了矿办公楼。
　　 天气渐渐有点热，这天一晴，太阳便有些热情过度。矿院门口就有直达市区的公交车。一路上，赵刚还在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仅科长满意那篇稿子，下一篇稿子还有可能上头题，心里一高兴，眉目之间便塞满了笑意，惹得路过他身边的几个人使劲儿看他。经过半小时的颠簸，赵刚就到了老钟的店。老钟看见了赵刚便说：“来我的店你是来对了，琳琅满目，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的，而且保证物美价廉。”赵刚笑说：“又不是我装修，只是一个老乡让我帮助他了解一下行情。”老钟说：“谁都可以，只要是熟人，我都会优惠。要是我不在，就找你嫂子。”然后推了一下身边的女人，说：“你嫂子才是这儿的老板，我是给她打工的。”赵刚说：“也好。都一样，都是老板，就我狗屁不是。”女人说：“老钟经常说到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虽说在基层，做个宣传干事，很是敬业。”赵刚说：“嫂子，不仅是我，其实许多的宣传干事都很敬业，没白没夜，谁都想干出个好成绩，干出个好名堂。各种滋味酸甜苦辣，都留在一篇篇报道的背后。”老钟打断赵刚说：“快中午了，咱们吃饭去，今天我请客。”然后便拉着赵刚走了。
　　 正是饭点，吃饭的人很多，赵刚假意推让着，老钟只管带着他走，就近找了一个饭店，要了几个小菜，还有几瓶啤酒。赵刚问：“你开这个店，报社知道不知道？”老钟笑说：“什么知道不知道，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如今光是靠工资收入，尤其是像我们这类玩笔杆子的人能弄几个钱？这年月什么最重要？就是钱。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有多少人不是在为钱忙碌着？当官的，你让他学雷锋去，他不骂娘才怪呢。你现在怎么样？”赵刚说：“不怎么样，还是老样子，每月还就那一两千块钱，老婆虽说有个工作，但工资和我差不多，还要供孩子上学，存钱买房。”老钟说：“没办法。这年月在单位里要么你当领导靠嘴吃饭，指挥指挥别人工作，一月到头，大把大把往腰包里装，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要么你就靠手吃饭，虽说出点力流点汗，每天几个小时还有歇的空，一月到头腰包里还能窝上三四千块；最要命的就是咱靠脑子和手吃饭的人，用脑的思维去统揽全局，用手的方式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不分昼夜。工作几小时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可月底工资呢？不值一提。说真的，我也非常看重自己的工作，也很想把它当作事业来做，可我也得生活呀。为什么要开这个店，我就想先生活好，不管怎么说，刨去杂七杂八的费用，每月我这个店还会有两三万多块钱的赚头。有了这两三万元，我敢吃了，敢穿了，也敢喝了，这两年买了小轿车还买了新房子，这要是靠我当记者那几个工资想都不敢想。”赵刚叹了口气说：“我不同你，我只能啃工资了。”老钟说：“单靠工资不行，这样你什么时候才能买到房呢？你应该学会两条腿走路。别说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一些当领导的人家，男人在单位当领导，家属在社会上做生意。”赵刚说：“我总不能辞了工作也出来做生意吧？”老钟同赵刚碰了一杯啤酒说：“搞兼职。对，你就跑保险怎么样？”赵刚说：“可我不懂保险的事。”老钟说：“没问题，我带你联系一个人，保准你一学就会。”然后便掏出了手机，摁了一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