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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妇女节的秘密(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50发表时间:2018-10-25 15:12:46


   在妇女节这天静悄悄地盛装出现,是丽杨坚持了好几年的固定节目。似乎没人发现这一点。她一直就是个精致的女人,从不慌慌张张,从不大呼小叫。她平静而轻盈地走来走去,谁也看不出,今天的她与昨天有什么不同。只有她自己清楚,一大早,她就换上了最潮流最昂贵的内衣,从头发到脚趾,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上都精心处理过了,连香水都换了一种平时不常用的。
   下午照例是女职工的假日。十点刚过,走廊里就开始骚动不安,她们相约去逛街,去做头发,去美容,总之,是她们都喜欢的那些。以前,她也跟她们一样,疯疯癫癫,像成群的鱼儿,傻头傻脑地游进商家早就张开的大网里。今年,她不想再这样过了,她要换个新的方式。她坐在办公室里打量昨晚新做的法式指甲,她喜欢它外沿那一道浅浅的白色,看上去柔美优雅,浑然天成。这样的指甲适合与某个男人温情相处。这正是她的新想法,昨天晚上她就想好了,这个妇女节,她最好和某个男人共度。她已经太久没有新男友了。她盼望着有个全新的男人来约她,和她吃顿饭,聊一聊,甚至秘密地开个房间都可以。她都三十七了,而且不准备结婚,她有无数个理由在今天跟某个男人短暂欢娱。但她不想主动邀约,她觉得守株待兔更有意思,她想看看会是谁糊里糊涂撞上来。她对这个不明就里闯上来的男人充满了期待。
   并不是没有出嫁的机会,她一直都不乏追求她的男人。她知道毛病出在自己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看到一个骄傲的男人,在她面前节节败下阵来,最终向她表白的时候,她顿生快意,接着就是无法掩饰的沮丧,她对他的兴趣也就到此为止,结婚当然更不用提了,她觉得自己也许就是那种人,只对打江山感兴趣,至于如何守住江山,她连想都不愿去想。
   这个毛病也许要追溯到一个人。那是个英俊的男子,原本是她好友的男朋友,当他们相遇时,他慢慢放弃了原来的恋人,跟她越走越近。那段时间里,她几乎每天都无法安睡,她太激动了,她很清楚,她的好友比她风骚得多,甜蜜得多,可他竟然因为自己而放弃了她,她实在搞不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他告诉她,他天生是个爱冒险的人,对于一个女人,他了解得越多,他对她的兴趣就消失得越快。他说过这话没多久,她就感觉到了某些异样。果然,有一天他对她说,完了,我被一个女人征服了。起初她以为他指的是她,后来才知道,那是另一个女人。那是她第一次听说征服这个词,她没想到男女之间还要用上这个词。她知道详情后,沿着街边走了三个小时,一声不吭回了家,躺在床上绝食两天,虚晃晃爬起来时,这事就算结束了。他的冒险哲学让她明白,她没必要再去找他,他征服了她,他又被另一个女人所征服,他当然要倒向征服者,就像她当初倒向他。
   很久以后,她又见到了他,那时她已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他也结了婚。他的妻子,就是那个将他征服的女人,在她眼里很一般,她庆幸自己当年没掉眼泪。她后来才想明白,男女之间真的像他所说的,就是互相征服,谁先征服了对方,谁就意兴阑珊,盘算着先行撤退。先撤退的人也许会回忆美丽往事,被打败的人就只剩下此恨绵绵。当年她毫无经验,三下两下就被他征服了,眼巴巴看着他走了。后来他们再见面时,她相信他后悔了,又想在她这里杀个回马枪。但她知道他再也征服不了她了。她又明白了一点,男女之间的征服,有时是漫长的,时断时续的,甚至是连绵一生的。如果要取得永久性的胜利,就要在征服对方的同时,果断撤走,从此天各一方,永不见面。
   同样的错误,人总是容易一犯再犯。尽管她一再提醒自己,她后来还是又一次掉进了类似的陷阱,而且比第一次陷得更深。
   那是很早以前,她还不是部门经理,甚至还不是团支部书记,他们就相遇了。她听见他身边的人一口一个陈总,他一出现就再也没有消失过,他在她的生活中,在她的睡梦中,但她从没把他告诉任何人,连做梦都不敢喊他的名字,她像一个藏着金子的人,从不肯轻易说出金子这两个字。
   那是她初恋结束快一个月的时候,失恋后遗症终于悄悄爬了上来。她表面上平静如初,其实骨头缝里都是怨恨和自卑,恨不得立即倒地死去。她一个人来到风景区,心里装着两个极端的想法,意外地死去,或者一场不期而至的艳遇,她必须依靠这两者中的任意一种来解脱。
   她就在那个险峻的风景区里遇上了他。他们都在排队等候缆车。她早就注意到他了。他显然已届中年,但依旧英俊挺拔,风度翩翩,就算没有身边那些人的参照,他也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那时她已决意自杀,她准备在缆车快要接近终点时,纵身跳下去。她发现,别说开始什么艳遇,就连开始一段交谈都不是那么容易的。缆车越来越近,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到底还是怕死的,慌乱间,她想给自己抢回最后一个机会。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她站在人群里抖抖嗦嗦地祈祷,如果她正好跟他同坐一个缆车,那么她就不跳下去了,她就得救了。她知道这不大可能,他们中间隔着好几个人,他们不可能排到同一个缆车上。
   结果,他们偏偏坐到了一起,她简直惊呆了。
   她总觉得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帮她,在阻止她。当他坐进缆车的时候,她死死地盯着他,她在心里说,完了,他走了,她的救星走了,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几句话,念着念着,奇迹出现了,她看见他站了起来,不顾那些人的反对,从缆车上走下来,径直向她走了过来。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她身体僵硬,脑子里轰轰作响。她想,难道她已经死了?难道这就是死后的情景?
   就像有人推了她一把,她猛地倒向他,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她以为她要晕倒了,但她碰上他的一刹那,她猛地活了过来。她知道她得救了。她像拥抱亲人一样,紧紧地抱住他,泣不成声。
   后来他说,他从缆车上走下来,只是想问她,我们认识吗?不然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结果他没有机会问这句话,他一走近她,就被她牢牢抱住了。他吓坏了。她抱得可真紧,像一个溺水的人,猛地发现一块木板,怎么也不肯丢下。
   他们坐上了同一个缆车。那时她还年轻,不知道一段艳遇应该怎样展开,她只知道,她要竭尽全力留住他,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从他站起来的那一刻起,走下缆车那一刻起,她就认定他了。她又想到征服这个词,他还什么都没做,她就已经被他征服了。为了解释她看他的目光,她撒了一个谎。她说她梦到过他,当她看见他时,她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他真的跟她梦中的一模一样,连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要不,她也不会死死地盯住他。
   她相信他被她的梦吸引住了,也被她的样子吸引住了,她知道她并不难看,足够吸引他那样的男子。他说,很奇怪,我也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他说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来开会,顺便进来走走。他是上海人。她想起她的初恋男友说过,上海是全中国最好的地方。她很开心,也很解恨,她现在就跟她心目中最好地方来的最好的男人在一起。
   你是不是去过上海?他还在琢磨他是否见过她的问题,他怀疑他曾经在上海街头碰到过她。她当然没去过,上海离她的小城有一千多里,而她从没出过远门。他给她看他的照片,放在钱夹里的一张两寸小照。照片有些发黄,那是个英气迫人的少年,目光灼灼。他说,这是我刚进大学时的登记照。他的大学是上海最好的大学,也是全国最好的大学,还是他爸爸曾经上过的大学。她还看见了他的名字,他叫陈阿根。她大笑不止,没想到他父亲会给他取这样的名字。他笑着辩解,上海那边好多人都叫这样的名字,再说,他父亲曾在阿根廷工作过,所以给他取这个名字,以示纪念。
   他还说到他的商贸公司,离人民广场不远的某座大厦里,从十一层到十五层,都属于他的公司,他的公司与海外许多国家都有着生意往来,他的员工必须都是本科以上学历。
   她碰上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啊!她有种不能动弹的感觉,她激动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小时候,妈妈带她去买新衣服,只有她的,没有妹妹的,她就是这个样子,呆呆地站在穿衣镜前,什么也说不出来。
   后来她终于恢复知觉。她问他,为什么钱夹里没有夫人的照片。她在试探他,他果然有夫人,他摇了摇头,说他的钱夹里历来只有自己的照片。他补充道,比较起来,他更爱他自己。
   她听懂了。她喜欢他的表达,也认可他的做法。如果换成是她,她有一个丈夫,她也许会跟他一样,在钱夹里放上自己的照片,她相信这是真理,人总是更爱自己一些,如果连自己都不爱,又哪有激情去爱别人。爱是要激情的,就像早起的扑粉,画眉,没有激情是做不到的,勉强做出来也是敷衍塞责,令人讨厌的。
   在陌生的第三地,在风景优美的地方,人是多么容易滋生出感情这类枝丫。人招摇的身体上蓦地多出来的枝丫,在新奇的地方奔跑,完全忘了自己来自哪里,也忘了归期。
   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他们要脱离大部队,他们要单独行动。
   他在雾气未散的清晨,悄悄扔下他的同伴,留下一张小纸条,从小旅馆里跑了出来,从他们的包围中逃脱出来。她也重新打点了行李。他们结伴往更深更险更美的地方走,往人家不肯再走的地方走。
   在出发之前,他们再次不约而同地站在一个小摊前,买下了两只曾经不屑一顾的桃木手链,一人一只戴在腕间。手链到处都有,并不好看,但它是个仪式。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卖炕土豆的小孩,卖玉米饼的村妇,驾船的老艄公,手拿话筒的导游,千篇一律的当地歌舞,全都变得那么有趣,全都像是人间奇迹。她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他的外套披在她的肩头,有点滑稽,却很可爱,他们彼此看了又看,笑了又笑。
   他们手拉着手,开始了两个人的探险,很快就在陌生的旅途上迷失了方向。他们绝望地互问对方,你真的知道路吗?你真的知道怎么走吗?你确信我们这样走下去,可以到达目的地吗?得到的无一例外是肯定的回答,以及更紧的拥抱。拥抱过后,迎接他们的还是高一脚低一脚,还是坎坷不平,还是混沌不清。他们相视一笑,知道诘问都是没有用的,不管怎样,既已上路,就得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中途停下来,驻足不前才是没有前途的,也是可耻的。
   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很狼狈,但是很满足。这一趟没白走,他懂得她了,她是个坚韧而又脆弱的姑娘,不喜欢走大路,不喜欢走人家踏平的道路,喜欢在丛林中寻找自己的小径,还喜欢冒着生命危险去峭壁上采一枝小小的花儿,与这些行为不相称的是,掉在肩上的毛毛虫都会让她惊声尖叫,脸色苍白。她也看清他了,他是个力量十足的人,他是指北针,他是发动机,他还是海上航船,陆上机车,当她虚弱的时候,快要趴下的时候,他一把拉过她,将她放在背上,她马上就醒了,在他背上苏醒了,而且获得了力量,犹如新生。她趴在他膝头莫名哭泣,他拍着她,哄着她,尽管语焉不详,但她马上就能平静下来。她至今不能理解,她还没搞清自己为什么哭泣,他却能找出最恰当的安慰的话语,止住她的眼泪,难道他竟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悲伤?
   他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本来没有这趟旅行打算的,他不是一个喜欢游山逛水的人,他已经订好了回程的机票,可他居然扔下机票,跟着那些人来了。他望着她,目光灼人。原来是为了遇见你!他还说,从小到大,他都是内向的人,他从没主动结交过陌生的朋友,更没有跟女孩子搭讪的习惯,但他居然跟她说话了,居然跟她单独旅行了,这真是个天大的突破,他都不认识自己了。她相信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相信。
   那时人们还没有一夜情的概念,但她仍然做好了委身于他的准备。可事到临头,她又有点犹豫了。那天晚上,他们宿在一户人家,一张床上。人家只提供他们一张床,这样的游客他们见得多了,他们从来只提供一张床。他们不好说什么,默默地接受了那唯一的老式木床。
   他们在河里洗了澡,他先进了房间。她在外面晾衣服,她从窗缝里看见了他赤裸的上身,突然有点害怕,脱下衣服的他和穿上衣服的他好像不是一个人。她这才觉得,他其实还是个陌生人,旅行结束后,他要回到他的上海,再也记不起她这个人,而她也不想偷偷躲在房间里流泪,自怨自艾,自我安慰。她端着洗衣盆站在外面,她在警告自己,不要做割肉疗伤的蠢事,不要添一个新伤口,宁肯就让第一个伤口裂着,疼着,也不要再添一个伤口。
   她站在门外,低声要求他关灯。等了一会,灯关了,屋里漆黑一团。她摸索着走进去。她碰到了他。她站着不动,他握着她的手。她结结巴巴地说,她突然有点害怕,也许是环境的原因,她从来没有在猪圈和羊圈的隔壁睡过觉,她不习惯猪打鼾的声音,也不习惯老鼠在屋里跑来跑去。
   他打断她,他要她放心睡觉,他什么都听她的。她躺下后,觉得应该有个解释,就说,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开始,一旦开始,就会伤人,弄不好真的很伤人。他又打断她。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来保护你的,不是来伤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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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因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丽杨爱上大上海,还源于她的初恋,源于那个令她爱的死去活来陈阿根。可是,这场爱恋却有缘无分,陈阿根有家,有妻子。为了能到大上海,为了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丽杨听从了陈阿根的安排,决定通过考研进入上海,结果未能如愿。无法与心爱的人相守,丽杨只好与陈阿根做了异地恋人。从此,大上海,成了丽杨朝思暮想的地方。思念成殇,丽杨决定继续考研,可在考试前,她的准考证莫名地丢失了,考研也就此泡汤。接着,在选拔部门经理的考试中,她却列前茅,一举中的。从此,她身边的男人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她却无动于衷。因为,她一直无法放下陈阿根,以致到37岁还是孑然一身。当她决定接受体育老师的求婚时,陈阿根来到了她身边,并对她说,他不是老总,也没有能力给她在上海安排工作,因为爱她,怕失去她,当年才拿走了她的准考证。当一切真相大白后,丽杨欲哭无泪。小说构思奇特,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形象饱满,人物内心刻画细腻,细节描写详细。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1026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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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10-25 15:15:21
  初恋是苦涩的,也是令人刻骨铭心的。
   欣赏小说,感谢作者的分享!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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