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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妇女节的秘密(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73发表时间:2018-10-25 15:12:46


   无论如何,鸡叫头遍时,他们还是吻在了一起。她手上推拒着,心里却差不多动摇了。她承认她想到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一旦你给了他,就等于送走了他。她跟初恋男友就是这样的,她给了他,跟着就送走了他。她不想送走这个人,这个优秀的上海男人,毕业于名校,在上海这座名城拥有自己的公司,与世界各国都有着商贸往来。在她眼里,他无异于君王,无异于英雄。她喜欢这个人,她不想这么早就送走他。这是她推拒他的唯一原因。
   她一边推拒一边哭,她想爱情是多么矛盾,多么令人伤心啊。她的手臂与其说在拒绝,不如说在纠缠。
   他却没再坚持下去。从他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推拒,他就有点退缩了。他好像有点不自信,与他身份不符的不自信。他说,好吧,我也不想开始在这个无名之地,我们会善始善终的。
   她马上悲观起来,他们离得这么远,他们两人的差距这么大,他们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面了,怎么可能善始善终呢?
   她不好意思地问他,她可不可以到他的公司去。他想了想说,这不好,我们俩不能在一起,距离太近会对我们有伤害,我希望你待在上海的另一个地方。
   她没有信心。他的公司都不要她,“上海的另一个地方”就更不用提了。她怕他误解,以为她不过是要去上海,她马上又说,跟你开玩笑呢,我才不要去上海呢,我是个离不开老家的人。
   后来他说,办法并不是没有。他问她有没有读研究生的打算,如果她愿意去考上海某大学的研究生,他倒可以给她介绍一个导师。到那时,他再帮她出出主意,她就可以在上海找份工作,他们也就可以善始善终了。
   她又不能动弹了。他总是让她激动得无法动弹。她在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她现在还只是专科生,幸亏她前年就开始自修本科,顶多还有一年半,她就可以结束自修了,她就有资格报考研究生了。她不想告诉他这一点,在他面前,她感到有点丢人,就撒了谎,她得复习一两年,她有很久都没有看过书了。他当然安慰她,不急不急,你还这么年轻,你有的是时间。
   话题离身体的纠缠越来越远。他们搂抱在一起,平平静静,像是惊涛骇浪之后的小憩。她又想起那个自杀的打算,由衷地说,你是我的救星。
   他过了一会才说,其实你才是我的救星。
   她不理解。他说,你把我叫醒了,在我这个年纪,这个状态,我以为我已经开始沉睡,但你把我叫醒了。
   她觉得他这个君王有点李后主的气质。他的语言也让她着迷。黑漆漆的夜里,身体上有了障碍,语言却更加肆无忌惮。他们开始玩一种语言游戏。她要他用一句话来形容爱情。只能是一句话,简单至极的话,不能用形容词,不能用复句。
   他想了想说,爱情是屎壳郎。
   他一开口,她就笑个不停。可不是吗?爱情就是屎壳郎,人家看着恶心,自己还享受得不得了。
   他还在继续往下说。
   爱情是鞭炮。
   她反驳。爱情是马拉松。
   爱情是饿死鬼眼里的面包。
   她又反驳。爱情是一道奢侈的饭后点心。
   不行不行,说好了不能用形容词,不能有定语。
   爱情是清晨的懒觉。
   这一次,她不再反驳了。他提醒了她,天真的快要亮了,他们要踏上返程的路了。
   没有正式的分别,他们好像忘了分别这回事。他们买了各自的船票,在江边等船的同时,满心喜悦地捡石头。那些石头差不多个个都是艺术品,他们捡起一个,碰上更好的,又丢下它去捡另一个。他们说好了各带一个回去,不能多带,只能带一个,必须有鉴别,有取舍,因为石头太重了。他们捡得越多,越搞不清哪一个是最好的,他们眼花缭乱,气恼不堪。最后一声汽笛鸣响的时候,他猛地想起来,这是他的船,他的船要走了,跳板正在缓缓收起。他一慌,丢下手中的石头,撒腿就跑。
   到了船舷,他才停下来,手扶栏杆,眼巴巴地望着她。她看见他的嘴张着,却空洞洞地没有声音,他好像吓坏了,突然之间,他们被水强行隔开,好像那不是一道水,而是一条毒蛇,从他们中间爬过,他们连伸出手来互相够一下都忘了,他们呆呆地站在毒蛇的两边,无所作为。后来,他终于想起来向她飞吻,一个又一个。再后来,别人也到船舷上来了,他停下飞吻的动作,直直地站着,望着她。
   她一直没动,从他猛醒过来,往船上奔跑开始,她一直没动。她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两腿微微分开,一声不吭。
   船开走了,越来越小,他的样子也跟着消失不见。她捡起他丢下的石头,那是他最后一次捡起的石头,他没有把它带走。她把两块石头都装进背包里。
   从那时起,她就失去了生活,她的生活里只剩下了电话。
   她每天支起耳朵,倾听着每一声电话铃响。她渐渐学成一桩本领,可以在千篇一律的电话声中,听出哪一声响铃是从他那边传过来的,她听得出其中的不一样。不论白天黑夜,她耳朵里全是电话铃声,她快要崩溃了。她在睡前祈祷,让我停止吧,让我失恋吧,让我忘记这一切吧。她像一个正在玩过山车的人,一面发疯似的享受着失重的快感,一面发出求救的尖叫。
   他回去后果然给她邮来了考研的资料,好几个大包裹,一应俱全。
   这个激动人心的安排左右了她的全部知觉,她忘了他有家室,忘了他们团聚后的打算,还有面临的困难。他可能没忘,但他什么也不说,她也就什么都不问。她觉得没必要问他,他们把大方向都确定了,还要在乎那些细节吗?他们的大路架在空中,他们可以藐视一切障碍,可以无视一切困难。任何一个关于细节的发问,都是俗不可耐的,都是市井男女才会有的不必要的担心。
   直到她考研失败。注定是要失败的,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复习,工作之余,她首先得应付完本科自修考试。而且她对电话的兴趣,远远大过对复习的兴趣。又或者说,她更热衷于畅想读研时的种种场景,复习备考只是这场空中恋爱的背景而已,她像一只虎视眈眈的母狼,一心只想着对岸的美味,却不知道应该暂时忘掉那美味,专心搭起一座通向美味的桥来。
   好了,已经十一点了,再过一会就可以出去了,到街市上去了。今天不是适合上班的日子,整个上午,丽杨都有点心神不宁。
   她取出另一种香水,在耳后及手腕重新涂了一次。这是适于外出的香水。她有很多种香水。她知道哪种香水适合哪种环境,哪种氛围。只要走出办公室,她就不必担心她的香水味道让人想入非非,相反,她恨不得人人都对她想入非非。
   恋爱给人幸福,恋爱也使人进步。这是她的独特心得。
   因为跟阿根廷的恋爱(她到底叫不出阿根这两个字,只好叫他阿根廷),有段时间,她加入了狂热的考研一族,这为她后来当上部门经理埋下了不容忽视的伏笔。而自从当上了部门经理,她的生活质量便来了一个彻底的大翻身。她不再逛小摊,不再为了五块钱跟小摊主斗智斗勇,她喜欢在人迹疏落的大厅里,在低缓的音乐声中,不慌不忙地挑拣,理直气壮地试穿,而香水,更成了她必不可少的一件衣服,她没有一天离得开它。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只求能够穿上好看的衣服,只求人家一眼便能记住她,现在,她有了新的爱好,她喜欢人家回过头来看她第二眼。比较而言,她更喜欢第二眼。她知道这第二眼是她价格不菲的香水招来的,而香水是靠部门经理的薪水买的,部门经理又是阿根廷无意中给她带来的。
   从这个角度说,她感谢阿根廷。她常常想,如果她够努力,够争气,按照他的安排,她在上海读完研究生,然后想法留在上海,她相信她的生活可能还不止现在这个局面,她也许还有更好的生活。没办法,生活就是这样,很少有人能够称心如意。
   那场注定失败的考研结束后,她依照他的指点,转弯抹角来到他的栖身之所。那里一应俱全,带有明显的租借性质。她明白,他能撇开家庭,开辟一个这样的地方已经非常不易。他在匆忙间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小窝,容纳她的激动,再把她从昏厥中唤醒。
   她的确昏厥过一次。跟探险那次太不一样了。探险的时候,他们摸索在对方不可捉摸的内心深处,摸索在视力不可及的地方。他们第一次相遇就尝试了难度最大的探险,并且解除了警报。从那以后,他们就来到了光明的地方,来到了大道上,他们在明亮而通畅的道路上一日千里地行进着,直到这一次考研结束。
   那是个寒冷的日子,外面冷峭逼人,屋里却温暖如春。他打开了所有的热源,关闭了所有的门窗,好像他们已经来到了地下深处,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恐吓说,你出不去了,你被囚禁了。她哭了起来,她喜欢被他囚禁,喜欢待在他给她设置的深桶里,再也爬不出去。
   这一次,一切都顺理成章。那是个昏暗而又温暖的教室,除了做爱,再也想不到别的。外面是什么天气,日子已经过去了多久,考研会是什么结果,她坐什么车回去,她还要不要回去,他们通通不去想。他们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饿极了的时候,爬起来去烤箱里拿点吃的,以便稍稍恢复一点体力。
   趁着吃东西的间隙,他说丽杨啊,你来得正是时候,来早了你还不懂得,来迟了你又懂得太多,刚好这个时候你来了,你的生活从此就要打开划时代的新篇章。除此以外,他们基本不用说话,除了压抑不住的低吟,他们完全用不着别的语言。
   他说,太奇怪了,好像是第一次,好像我从来没有做过。
   她也说,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以前误会它了。
   光线最暗的某个时刻,她的快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令她恐惧万分。她好像突然冲出了自己的身体,看到了骇人的一幕。两个光裸的人,小小的醉生梦死的房间,火光映在他们身上,一闪一闪,多么像她在书本里看到过的地狱之火。那个人是谁呢?那个体积差不多大她一半的人,那个把她像揉面一样揉来揉去的人,到底想要把她怎么样呢?把她揉成一个面饼?搓成一根面线?拧成一根麻花?还是绷成一面薄薄的鼓,然后狠狠地敲她,打她,砸她?她突然看到了他的表情,他两眼发红,目露凶光,两手痉挛,他是要把她置于死地!他要让她死!他要让她死了又活,为的是让她再次死去。她真的要死了。她尖叫一声,昏厥过去。
   她醒来后,趴在他怀里哭了。眼泪流出来了,感觉就慢慢复苏,人世间的一切重又回到她的脑海。她直觉,她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了。这个地狱般的小窝,总有打开门窗的时候,总有见到阳光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这样的时刻只是一瞬,注定在转眼间消失。她几乎在同时意识到,她的考研成绩肯定一塌糊涂,她注定无法来到他的身边。
   他坐在那里抽烟,似乎抽烟的动作可以连缀起他刚才用力过猛而撞散的碎片。他抽完一根烟,把自己拾掇成一个齐整的人。他看着她的眼泪,又透过眼泪看到了更多。他替她擦去眼泪,问她,你是因为幸福而哭,对吗?
   她更加凶猛地哭了起来,发出了湿湿的吭哧声。这一次他误解了,她为他的误解而哭,为他看不到她眼泪后面的悲伤而哭。但他已经说出了她无法反驳的话,她不能否认她是幸福的,不能否认幸福的确可以让她哭泣。但她现在的哭泣只是因为悲伤,不能说出来的悲伤。她直觉男人不喜欢悲悲凄凄,不喜欢在穿上衣服后就被迫说出海誓山盟的话。
   他突然甩开她的胳膊,说她再哭的话,他可要生气了。他说他不喜欢看到女人哭,女人一哭他就紧张。她只好笑起来。
   他带她去看外滩,淮海路。他说,一个外地人来到上海只知道去看南京路,殊不知,淮海路才是值得一看的。他带她去看外白度桥,他说他小时候,经常光着屁股在这里洗澡。说话间,他接到一个电话,他飞快地说着她听不懂的上海话,完了他告诉她,他妈妈打来的,他妈妈叫他过去吃饭,他说他不去了,他正在外地,要过几天才能赶回上海。她笑起来,为他的谎言笑起来。
   他带她去购物。巴黎春天,太平洋百货,华亭伊势丹。她说她一定得买件衣服。她没想到上海远远超出她可怜的想象,比她想象中的繁华得多,时髦得多。为了这次旅行,她专门去买了一件当地最流行的棉大衣,可她来到这里一看,发现上海小姑娘根本不穿这么厚重的大衣,她们在寒风中露着细细的小腿,敞着好看的脖子,好像她们正徜徉在春天的风里。她想她的棉大衣还不如不买,她穿上它,就等于贴了一个乡气和落伍的标签。
   他给她买了一件风衣。他把她推到镜前,说就这么简单,你一下子就变成了上海姑娘。这是他那天说过的她爱听的一句话,她觉得这句话饶有深意。
   他又带她去看他上班的地方,那幢在她想象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大楼。他要带她进去,她说还是别去了,给你同事看见不太好。
   他不在乎。看见就看见,我巴不得他们看见。他拉着她的手,向那栋楼走去。进了大厅,她牢牢拽着他,死也不肯进电梯,死也不肯往上走。够了够了,我不想上去了,我知道了就行了。他望着她笑,说她肯替人着想,真是个好姑娘。
   他还带她去了那个叫紫金山水的社区。他指着一扇窗户说,那里就是他的家。她看见窗外有花,拥拥挤挤,她可以想象屋里是多么整洁而温馨。还有正在晾晒的被子,很好看的色彩,像开在空中的巨大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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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因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丽杨爱上大上海,还源于她的初恋,源于那个令她爱的死去活来陈阿根。可是,这场爱恋却有缘无分,陈阿根有家,有妻子。为了能到大上海,为了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丽杨听从了陈阿根的安排,决定通过考研进入上海,结果未能如愿。无法与心爱的人相守,丽杨只好与陈阿根做了异地恋人。从此,大上海,成了丽杨朝思暮想的地方。思念成殇,丽杨决定继续考研,可在考试前,她的准考证莫名地丢失了,考研也就此泡汤。接着,在选拔部门经理的考试中,她却列前茅,一举中的。从此,她身边的男人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她却无动于衷。因为,她一直无法放下陈阿根,以致到37岁还是孑然一身。当她决定接受体育老师的求婚时,陈阿根来到了她身边,并对她说,他不是老总,也没有能力给她在上海安排工作,因为爱她,怕失去她,当年才拿走了她的准考证。当一切真相大白后,丽杨欲哭无泪。小说构思奇特,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形象饱满,人物内心刻画细腻,细节描写详细。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1026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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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10-25 15:15:21
  初恋是苦涩的,也是令人刻骨铭心的。
   欣赏小说,感谢作者的分享!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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