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遗落的村庄(中篇小说) ————梧桐砦
见婆婆没甚动静,青苗扭头朝厨房走去,晌午了。
山壮子有点饿了,但没心思劳神午饭,只是去灰膛里捞出俩红薯,打算就着水日哄下肚皮。一大瓢水送下去,感觉是饱了,可山壮子还是提不起精神。于是,他不再想去砍柴挖药材的事情,而是一头栽在床上。油滑冰凉的破被子,还有股子酸味,让山壮子想起刚才的味道。青苗身上多好闻啊!他想。
在床上碾磙似的,山壮子左滚右滚,愣是没一处舒坦,头边好像还有什么咯脸。他伸进乱棉絮一摸,圆圆的,滑溜溜,镜子么?山壮子这才想起,有好几天没摸了。
摸着镜子,想着青苗,山壮子突然觉得活着,好像也没什么味道。这个想法以前没有过,这种啥都提不起兴致的感觉,以前也没有过,山壮子怏怏地躺着,看着瓦楞发呆。
外面的雨下着,有雨滴落在瓦盆里叮咚作响。好不容干了的柴禾,怕是一时卖不掉了。这想法只是一忽,山壮子懒懒地翻个身朝里。突然,他一激灵,呼地坐起来,又怔了一下,然后跳下草铺就往外跑。瞅瞅四边没人,他快速地从柴垛里掏出个布包,极快地跑进屋里,闩好门。
俺有这个,还怕甚?山壮子突然就精神了。他拆开布包,王八盒子很干净,还蓝幽幽的吓人。他拨弄了下阎王钩边上的凸起,很干脆的响声,再拨弄下……该朝那边呢?拨着拨着,山壮子搞忘了。试一下该多好?这个念头折磨着山壮子。但他还知道害怕——这响动,怕不是要传县里去?
一定是要试一试的,山壮子拿着枪左比又画,上哪儿去试呢?他逐个儿把自以为避人的地方想了一遍。嗯,去大仙洞,晚上去,肯定没事。于是,山壮子心急火燎地等着天黑。
大仙洞,就在老鸹岭阴面半腰子,当地人都知道,但没谁敢进去。有老辈子讲古,说不晓得几多辈子以前,里面有头山狼成精了,叼去两个小孩,还教会他们本事,后来出山成了大人物。这地界,也是够稀奇——野物都不敢靠边边。于是,人们顶多就在洞口烧几柱香,求洞仙保佑什么的。
山壮子进去过。小时候他给文山哥家放羊,一次,因为下雨打了个炸雷,有几只羊炸蹄了,满沟乱窜,怎么找都差一只。老鸹岭往西南是过不去的——深坎子,而东面,除了大仙洞,每个角角都找到了。一只羊,可不是玩咧,山壮子哪敢回村?他找个死角将羊群拢好,把狗拴在当口,冒着胆子就进了大仙洞。
进去后,山壮子才知道为什么大人都说不能进去。走了不到一袋烟功夫,他就迷糊了,再走几个岔口,眼前一抹黑,想回去也不知道该朝哪边去。刚进伏天,虽说下雨了,可外面还是闷热,但洞子里面却冰窖一般。山壮子又冷又害怕,扯着嗓子叫,可嗡嗡嗡的回音,只有自己的喊声,震得耳朵轰轰响。他哭了,然后抱着肩膀坐下,不敢再挪地儿。直到下半夜,找疯了的大人,才找到羊群。还好,有家养的老狗,它绳子一解开,领着人们就朝大仙洞跑去。大人们推推索索——大白天都避开走,他们只在洞口喊,没谁敢进去。还是老狗念旧,稍稍转了转,然后一头扎进去,三转两转就找到了山壮子。原来,山壮子已经转到了离洞口不远的死角。
羊还是没找到,也没挨打,只是山壮子这一年没了工钱——只管饭。此后,因为向同伴炫耀,山壮子牵着狗也曾进去过一回。他自以为有老狗保驾,走得深了。晌午进去,晚晌才摸出来。自此,无论谁怎么撺掇,山壮子再也没进去过。
深秋,天还很亮堂,人已经都窝进屋里挤炕头了。山壮子不打算再等,他从西边绕过大塘——还是怕撞着人,又向西兜了个大圈,才拐向前山。还没到老鸹山边边,天已经黑乎乎的了。该早点出来,山壮子想。好在是熟路,几袋烟功夫,山壮子已经摸到了大仙洞。站在洞口,他还是有点渗得慌——老狗早死掉了,万一出不来呢?
拉磨似的转了好半天,山壮子终于想到个主意。他折了一大抱树棍子,走一步放一根,走一步放一根……这样往返几次。可以的了,山壮子想。他从裤腰带里掏出王八盒子,扣扣索索地拨动凸起,然后手伸得直直的,一扣阎王钩。松松的,一点不得劲的感觉,山壮子又拨弄了下,别过脸一扣。砰……火星子溅到脸上,山洞里像几百只羊在叫唤,山壮子吓得趴在地上,捂住脑袋。怎么这动静啊?好半天,山壮子还觉着脑子嗡嗡作响。
镇定了好一会子,山壮子才揣回王八盒子。他很满意——这玩意好使,以后谁也不用怕了。山壮子摸着树棍子爬出山洞。嗯,外面暖和些,好像也亮了些。他不打算再绕弯路了,还打算去杨老鬼家门前看看,要是他像上次那样不老实,俺就崩了他狗日的!
远远的,村里传来狗叫声,还有光柱子在天空乱晃。莫是人家晓得,搞上去了?山壮子有些心慌,忙找个草窝子伏下。不对,就是听着了,也不会这么快吧?八成是杨老鬼钻空子,被杨婆子逮着了。那也不对么,她一个老婆子,闹不出恁大动静……山壮子脑子里闪出个可怕的念头,莫不是日本鬼找来了?是抓文山哥,还是抓我?想到这些,山壮子起身就往回跑,准备躲进大仙洞。
没跑一会,山壮子突然站住了。日本鬼比杨老鬼还不是东西,要是……大黑天的,俺熟,他们甚也摸不清,跑脱估摸不难。山壮子掉头就往回跑。
伏在村东南的坟岗上,梧桐砦就在眼皮子底下。山壮子把枪换了个手——都捏出汗来了。没见人影,光壮子也不晃悠了,只偶尔几声狗叫。前儿看花眼了,咋没动静了?山壮子很奇怪。他顺着往西下的小道又挪了几十步子,正对着村口。村里就文山哥家还有点亮光。自个吓自个!山壮子拍拍胸口,是文山哥回来罢?他揉揉发酸的腿,收好王八盒子,便打算从村西回家。
刚下坡,他又折返回进村的上坡,打算去文山哥家看看。刚露头,山壮子又吓着了——文山哥院门前有两个火星子偶的一闪一闪。这是谁在抽卷烟?山壮子见车马店老板吸过一次。村里没谁有这谱吧?山壮子直想往回溜,但感觉腿发软,想挪都挪不动。真的是日本鬼来了?俺的个娘!山壮子提提裤腰,打算爬下去。手碰着个硬东西,嗯?俺有枪,怕个甚?搞他狗日的!山壮子胆气来了。
这梧桐砦,生人大白天还行,要是晚上乱跑,不定跌哪石沟子里死去了。山壮子从左侧绕到文山家后面,轻手轻脚、顺着滴檐摸到了后墙。隐隐约约听到屋里有人在耍狠,但前儿整屋子,砖逢都遭泥巴抹平了,看不到里面有谁在。
姥姥的,这可咋办?山壮子知道他们不会只来三两个。硬搞是搞不过的,还是算球,这回可不是俺招来的。山壮子打算摸回家睡觉去。还没抬起身子,他就听见前院传来骂声,接着就是一阵子哭号“俺不知道哇,哎哟!他家的事情,只问他婆姨么……”
听声,好像是老憨头。他怎么跑来了?山壮子很蹊跷。八竿子够不着么,这不是……他决定换个地方听个明白。东山墙和石坡子有个窄窄的夹空儿,可里面腌臜得。山壮子知道夹空前头连着院子的放水沟,于是甚也顾不得了,狗一样、极小心地爬进去。
石头空儿不大,里面也看不甚清楚,但院中黑糊糊一片,应该是跪着的人。姥姥的,都抓来了,那得多大个锅?青苗跪哪儿了,怕是好不了!山壮子感觉有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心。
这时候要山壮子冲进去,就算有枪,他还真不敢。山壮子战战兢兢退出夹空儿,灰溜溜地爬上深沟。
摸回破屋子,山壮子喝了两大瓢水,还止不住的口渴,心坨像是要跳出来。这家不能呆了,没准那伙子人不走,明儿瞅见了可不得了。山壮子找出藏有银钱的破袄子加在身上,再扯出破褂子,包上一堆红薯土豆,扎好,准备躲进大仙洞。
山壮子经过磨坊的时候,又停下了。他还是不甘心,于是藏好东西,回头奔往村后。他还是不走正经路,顺着沟道子往杨老鬼家爬。沟道子上面就是杨老鬼家的秸秆堆。这地方,藏个把人忒不显眼了,山壮子观察过好几次。当然,他只是想象从这里挖个洞去看青苗擦身子。沟道子里都是馒头石,一不仔细就就响动,山壮子只得愈加小心。
突然,头上柴禾堆里有点响动,吓得山壮子急忙一矮身。姥姥的,这地方也防备着?过了一会,没动静。姥姥的,野猫子吧?山壮子抬起身子,又往前摸。前面有个凹坎子可以爬上去,他准备从那里上去,瞅瞅青苗的西屋。爬到半腰,又有响动,好像还有憋着的咳嗽。
这回山壮子没吓趴下。谁藏里边吧,青苗?他忽地兴奋了。山壮子偷偷挪到柴火垛边,稍稍平静一下,压着嗓子说:“青苗妹子么?俺是壮子!”
侧耳听听,没动静。山壮子又说:“俺真是壮子,这柴火挡不住枪子儿,天一亮你就藏不住了,他们都着抓去了!”
还是没动静,真是野猫子吧?青苗铁定抓去了,哎!山壮子摇摇头,悄悄往院墙边摸去。他打算摸进青苗房间,偷点什么,也算是个念想。壮子哥!身后传来轻轻的喊声。壮子听得很清楚,忙回过身到草垛边:“妹子,是你吗?”
“是俺,你怎么跑出来的?文山嫂怎么样?”青苗战战兢兢地问。
“俺才回村,不知道出了甚事情。哎,待会唠,你出来罢!”山壮子四处张望着,生怕被人发觉。
“俺动不了!”青苗带着哭腔。
女子真是麻烦!山壮子一手慢慢伸进草垛:“你在哪儿,摸到俺的手做声!”
轻瑟瑟的响声,让山壮子紧张得后脑勺都发麻了。终于碰到手了,山壮子说:“你千万别动,俺慢慢来!”他极为小心地捡开碍手的草把,然后双手伸进去,摸到了青苗的屁股和腰。他双膀子憋足劲,生生把青苗端出来了。青苗一出来,山壮子顾不得什么响声了,扛起她就顺西北坡往村外摸。
【十】
在磨坊里太饿,吃了几口生豆碴子,到晚饭时,青苗已经往茅房跑几回——肚子不大舒服,搞得杨婆子一对眼睛鼓得像鸡子。问她,她说凉水喝多了,杨婆子没辙,只好骂几句算球。
青苗知道,八成是生豆子吃多了。以前饿不过也偷吃过地里的豆子,青苗有法子——从娘那里得来的经验。她收拾碗筷的时候,乘婆婆不在跟前,刮了些锅底灰,弄点盐巴加点水一和,吞下去了。这法子应该有效,估摸明早就好了,青苗想。
天黑就好了,可以用便桶——婆婆不乐意她白天使,青苗望着天黑。快断光了,青苗几乎忍不住了,碎步向茅房跑去。这回多蹲会儿,屋子里拉多了,老味儿!蹲下,好像没有大便的感觉,提起裤子,又来了……折腾了好半天,青苗有些倦意,打算系裤子拿便桶回房。这时候,突然到处狗叫,还有人喊骂起来,吓得她又蹲回去。村里闹过马胡子,绑人抢女人咧!青苗听文山嫂讲过,她公公就遭绑了两回。
动静越来越大,棚子边的狗狂跳着乱叫几下崩断绳子,冲进院子。已经有人过来踹院门,青苗吓得直哆嗦,动弹不得。
杨婆子在屋里也吓瘫了,拿眼睛望着杨老鬼。杨老鬼本就胆不大,再加上不方便,这下更有理由不动,直把老婆子往里挤。门终于撑不住了,哐当整个倒下,接着啪地一声枪响,狗呜呜叫了两下,再没声音,估计没命了。三个人又踹开亮着灯的东屋冲进去。听到一声枪响,俩公婆吓得钻进被子,瑟瑟发抖。有人掀开被子,用刺眼的东西照着两人:“你们出来,这位太君有话问!”
“大爷,俺家没钱,都让老婆子弄娘家去了!”杨老鬼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指着杨婆子,“不信问她去!”
杨婆子再也没威风了,想求饶却不敢作声,不停地哆嗦着。
“把老子当土匪了?”那人挥手一巴掌,“看清楚了,老子执行公务呢。爬起来!”
杨老鬼捂着嘴巴叫唤:“哎哟,甚公务哟,俺可是本分人!”
那人还想伸手,身后带黑帽子的人哼了一下,他立马让过一边。
黑帽子很客气地说:“你的别怕,杨文山的说,大大的有赏!”
什么味?杨老鬼还没反应过来,杨婆子却明白了,是找别人,那就不用怕了。她爬过杨老鬼说:“杨文山,俺知道,前面新房子就是他屋,你们自个去吧!”
黑帽子摆摆手,径自出门了。杨老鬼正庆幸,动手的那个喝道:“快点的,带路!”
杨老鬼捅捅老婆子,意思是让她去。俩公婆推搡着,那人却不耐烦了,一人一巴掌:“姥姥的,都去,想通风报信怎地?”
青苗呆在茅房里,尖着耳朵听动静。她听见公公婆婆互相埋怨着、被人踢打推搡着出了院门。接着,外面又有几拨脚步声望前面去了。咋办咋办?青苗提上裤腰,猫着腰走出侧院。院子外面没动静,都走了吧?她系好裤子,摸回自己的屋。才坐下,她又站起来。不行,呆在家里,他们又来了咋办?还是躲外面吧。
青苗又拿件棉袄,出了院门转向西侧。那里的草垛子被牛吃草啃出个大洞,藏里面,暖和又保险。她生怕响动大招来人,很小心地爬进去,然后探出身子摸了些散草遮住洞口。刚感觉安全些,肚子又咕噜咕噜响,青苗暗暗叫苦——怕是要拉裤裆了。
裤裆里还可以忍忍,草垛子里本就窄闷,再加上那味儿,青苗捂住口鼻也不济事。她几次想爬出来,换个地方,一直没决心。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试着想扒开外面塞着的草把。只在想,还没伸手,外面好像有动静,她吓得不敢动了。
紫墨老师,(必须喊老师啊)能否在论坛发个帖子,谈谈您写这篇文章的由来及感受,以及附带一些写小说的人物勾勒、语言、动作、场景等要领事项。嘿嘿,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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