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王中兴抬头看了看墙上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中的那人脸盘子已经明显地铺张开来，下巴上的白胡茬已经占据了不小的比例十分的刺眼，显然是一个典型的从中年向老年过度的年龄的人。就王中兴自己的感觉来说，现在的他比三年前刚刚送儿子来这里上大学时的他老去了很多。
　　 这时，睡眼朦胧的儿子走进厕所小便。他发现儿子站在便池的台阶下就想小便，于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嗨，能够往前多走一步吗？”儿子嘟嘟哝哝地说了一句：“就你的规矩大……”王中兴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听说过这样的话没有？‘上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何况你是在校大学生，最该讲文明的群体中的一员呢？”
　　 儿子起身已经是上午8点开外了。王中兴取出一幅地图，查看了半天，问儿子说：“国庆节期间，我们是不是也出去玩玩？我们可以选择一条不用爬山的路线，随团小小地旅游一回吗？至少我们可以在这个城市的周边地区来个一日游或者二日游。否则，说起来在这个地方读了四年书，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可能与没来过这里的人差不多，多难为情！并且，一旦毕业之后，以后再来这里的机会将十分有限，会因此留下诸多遗憾。”儿子说：“就不用了吧？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让我利用这个假期，好好调节调节……”王中兴说：“在你的认识里，似乎调节就只有一种方式……”他有些生气。可他儿子却抿嘴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他父亲指的到底是什么。“我要正告你儿子，成天就知道玩电脑游戏，那不可能有出息。可有哪个单位因为你游戏玩得精而聘用你？就是进入某个单位，如果你不好好干，就知道玩，我相信三天不到夜，有可能人家就让你拍屁股走人了。没有一点危机感，没有一点压力，不知道努力弥补自己的不足，让自己尽快成熟起来，我真的为你的将来担心。”儿子说：“这个你甭担心，我心中有数。”
　　 又是心中有数！既然儿子心中有数，王中兴还能说什么呢？他被咽住了。
　　 九点钟，他们便去校门口的小吃摊上吃早饭。在小吃摊上坐下后，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过来问道：“你们吃点什么，王浩？”王中兴很奇怪这姑娘居然知道儿子的姓名，于是问儿子这姑娘是谁。儿子告诉他，这姑娘是他的同班同学，每天早上都来这里打工，一小时二元钱。王中兴看着姑娘又是端盘子，又是收拾碗筷，又是帮忙炸油条的忙忙碌碌的背影，回过头来对儿子说：“你该向人家好好学习……”儿子有些不以为然：“你是让我也来这里打工？”王中兴说：“那倒不是，而是学习人家的这种精神，自力更生的精神。”说这话的同时，他心里暗想，儿子将来谈对象，如果能够谈上这样懂事、成熟一些的姑娘就好了，谈这样的姑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儿子的不足。说到恋爱与结婚，最终还不是为了过日子？一个人的脸蛋再好看，能够长出大米来吗？重要的是衣服有人洗，饭菜有人做，夫妻俩和和睦睦，有话能够说到一起。不过，需要面对另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是，你挑人家，人家不也会挑你？如今绝大多数孩子可都是独生子女，哪个人家不宝贝？又有几个如此这般勤劳懂事？所以，说到底，还是要让儿子改变自己。
　　 吃过早饭，他们打车去买教材。这是一家开在某所大学附近的专业书店。店老板白白净净，戴一副眼镜又显得斯斯文文。或许他本身就是高校教师？王中兴脑海中闪过这一念头。他曾经听儿子说过，他们学校就有老师的家属开书店的。他随口问书店老板：“教材生意还好做吗？”老板说：“马马虎虎吧……”王中兴觉得奇怪，追着问：“为什么？我听说大学生们如今多是从校外集体购书的。”老板答道：“还有一个情况或许你不知道：如今的大学生三分之一不买书，三之一的买盗版书，只有三分之一的买正版书……”出了门王中兴问儿子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子点点头。王中兴说：“所以，你就没有购买教材，多数功课没有课堂笔记，有笔记的也就干巴巴的几行字？”儿子说：“你这叫少见多怪！大家还不都是这样？只要考试能够过关不就行了？”
　　 王中兴目瞪口呆。三十年前，他作为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他和他的同学们是怎样对待学习的呢？那时候，教材严重匮乏，同学们就通过刻写、油印的方式获取；上课，不仅有相当认真、详尽的课堂笔记，而且课后不少同学还会对它进行整理；晚上，教室里座无虚席，鸦雀无声，全都在自修，一些老师还会下到班级对学生予以学习上的辅导，不到下晚自修的铃响，很少有人会离开座位……那可才是真正的读书呀！
　　 “别总拿过去说事好不好？你们那是什么年代，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年代？”儿子不以为然地说，“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特点，一个年代的人有一个年代的人的价值观念，一个年代的人有一个年代的人的追求……”
　　 王中兴问道：“那你告诉我，你追求的是什么？你的价值观是什么？”
　　 儿子反问道：“你真想知道吗？”
　　 王中兴说：“那当然。”
　　 儿子犹豫了一下欲说又止：“还是算了吧，否则，你又该对我吹胡子瞪眼了。”
　　 王中兴说：“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你有意将我妖魔化？“
　　 晚上快11点宿舍楼就要熄灯的时候，太太从家里挂来了电话，说是市公司有关人人士她招呼过了。但是，考虑到那人对于市公司能不能把这计划上报省公司的语气不是十分肯定，并且建议她如果上面有关系的话也不妨找找，因此，她很犹豫到底是不是需要再往上做工作，并且为这个一连两夜她都没有能够睡好觉。王中兴的意见是，如果你心里实在不够踏实，那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在儿子就业，关系到他一生一世的重大问题上，我们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九
　　
　　 教材买到手之后，王中兴陪儿子去照相馆拍了一张标准照，拿U盘拷下底片带回了学校。随后，父子俩登上校园网，试图搜寻代为制作求职信的信息。因为根据记忆，去年这时候，校园里曾经出现过这类广告。然而这次他们却没有能够找到这类信息，仅仅乎看到有人为同学提供彩色打印服务。有鉴于此，王中兴把从家中带过来的从前帮儿子收藏的诸多个人材料——计算机等级证书、英语四六级证书，以及大学期间在报刊上发表的两篇文章等资料摊放在电脑桌上，问儿子道。“你能不能借鉴网上的资料，给自己制作一份求职材料？”
　　 儿子开始有些犹豫。王中兴激将了他一下：“我就不信你三级计算机都过了，居然无法为自己制作一份求职材料……”去年国庆稍后一些时间，他记得校园里曾经有同学打出代为设计与制作求职信的广告。当然，假如儿子能够自己动手设计与制作求职材料的话，不只是可以节约俩小钱，更主要的是可以让儿子从中获得宝贵的实践的机会——在他的感觉中，儿子属于那种读书的能力尚可，但是自己动手的能力却是相对欠缺的类型。可今天这社会，一个人光会读书又有什么用？儿子最终无奈地坐到了电脑桌前，化了近两个钟头，完成了求职信。最为让王中兴满意的是，儿子经过一番摸索，最终成功地将在城里拍摄的标准照稍加修改，粘贴到了求职信上。而这照片上的儿子，不只英俊，而且看上去比生活中的儿子要活泼、富有朝气。
　　 “其实你也知道，电脑的功能决不仅仅是‘游戏’一种，它更是学习与工作的工具与助手。你是知道的，我在家呆在电脑前的时间也很多，但我主要是用它来收集各类信息，听听主流媒体之外我们这世界还有那些声音，拓展自己的视野，丰富自己的知识，解让自己不致太过闭塞与愚蠢。你呢？是不是也该更多地利用电脑这些方面的功能？”王中兴笑着对儿子说。
　　 王中兴知道的，儿子与很多同龄人一样，上机、上网的目的就一个；并且，有些时候还嫌校园网的网速太慢，玩大型游戏不过瘾，因此跑到学校外面的网吧去——去年五一节在这里的时间，有一次他就从儿子停在网吧外面的自行车上发现了问题，最后在网吧的某个角落发现了头戴耳机，全神贯注于魔兽世界的儿子。当然，他还算是比较有涵养的家长，并没有闯进去抓儿子的现行，而是在儿子回到宿舍之后，对儿子进行了一番严肃认真的教育。而儿子也算是给父亲面子的儿子，每次他来这里，这样的情形不是很多。然而，他能够做到领导在与领导不在一个样吗？恐怕很让人怀疑。因为回去之后，有好几次晚上他明明知道儿子没有课，可电话打到儿子宿舍，宿舍里就是没人接。唯一让他稍稍感到安慰的是，学期结束时儿子的各门功课的成绩还算过得去，没有挂红。
　　 儿子笑笑。王中兴能够看得出来，儿子有他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他简单能够改变的。他在心里则想，儿子跟自己毕竟属于两代人，在兴趣爱好乃至思维方式上有所不同，是正常的——就像他跟他父母那一辈人很多方面同样存在巨大的差异一样，在一定程度上他也应予以理解。退一步说，假如你不能予以理解又会怎样？必将造成两者之间极大的矛盾乃至冲突，令父子关系受到严重的损害。举例说，儿子在他面前复习功课的时候，教材或者笔记本下往往藏着《机器猫》、《东周列国志》一类的书籍，如果你简单禁止，他有可能逆反，可能对立，所以，比较聪明的做法只能是笑言儿子具有特异功能——可以左眼看教材、看笔记，而右眼同时能够看《机器猫》，《东周列国志》，一心二用，让儿子在会心一笑中去感悟做父母的态度和立场。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是太太打来的。电话中，她说自己已经到了省城——她之所以临时起意去省城，是觉得该给老同学施加一点压力——给他一点“心意”；如此这般，才会产生一定的动力，进而给儿子进入他们系统再加一道保险。但她对如何跟老同学启齿有些不知所措。
　　 王中兴说：“你就跟他说你已经是定型之人了，可以说是无欲无求；你现在唯一在意的、关心的就是儿子的前途与命运。而在中国这样一个典型的人情社会里，作为一介平民，你并无多少亲戚、朋友在这件事上能够帮忙；或者说，这老同学就是你唯一可以指望的帮助。所以，你只能将这件事完全拜托于他。”
　　 他太太又问：“我这同学是干纪检的，他如果不肯收下‘心意’那又该怎么办？”
　　 王中兴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公关，对于这方面的行情应该有所了解。再者，在今天这种大气候下，一般说来，很少有真正拒绝的。话又说回来，即使对方拒绝你也没有什么可以难为情的——一方面，这如今乃是非常普遍的做法，空口说白话反倒是幼儿园的思维水平；另一方面，你又不是为自己升官发财，而是为孩子。而为下一代的前途、前程通常人们都更容易理解一些。——干纪委的又怎么样？就不食人间烟火了？是人，就有人的共性，就有人性的弱点，就有突破的可能。何况说，我们的儿子并非不符合条件，仅仅乎我们希望通过努力让把握更大一些。”
　　 他太太说：“言之有理，这一来我心理踏实了许多。”电话的最后，太太告诉他，她跟王浩的班主任老师已经就三好生的问题联系过了，班主任向她表示，他将尽力而为。而王中兴则再次提醒太太，这事希望不大，不宜抱多大希望。
　　 放下电话，王中兴把相关情况简单地说给儿子听了，而后又对他说：“作为做父母的，我们是不惜代价为你争取一个较为理想的工作岗位。作为儿子，你是不是也该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在学习上多下点力，多用点心，让你的求职材料好看一些？”他打开电脑中儿子的求职材料，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儿子却说：“我好歹各门功课都过关了。你可知道，我们班有同学红灯高挂而且不止一盏呢！英语六级没过关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至于理科的同学，那过关率就连一半也不到……”
　　 王中兴说：“如果你总是更那些不求上进、终日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同学相比，不会有出息的。为什么你不说，每年学校都有十几、二十多的同学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毕业？与他们相比，你堪称学习模范呢！可你不该忘记，进入社会，未来与你进行竞争的到底都是哪一类人。”说到这里，王中兴心下很有些不快，可他与此同时还必须装出一副十分平静的模样。在过去，儿子曾经因为这些问题跟他不止一次地闹过不愉快。而儿子已经是20出头的人了，已经有了相当的独立性，自己更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彼此间如果屡屡搞成不欢而散如同仇雠跟小孩子一样，还不惹人笑话？
　　
　　 十
　　
　　 王中兴出了宿舍。在值班室值夜班的是四川籍的一汉子，跟他的年龄应该相仿。这人矮矮小小，脸上有骨无肉，一套廉价西装穿在他身上都无法撑起来，简直让他无法相信这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巨大能量让他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而今天他与往常一样，下午来得又很早，比规定的交接班时间的大概早了一个小时左右——据老陶说，四川汉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希望第二天老陶来接他的班的时候，也能够早一些，这样可以不影响他到科技学院打扫卫生。
　　 “吃过晚饭没有？”王中兴跟四川汉子招呼道。其实他知道，这位四川籍的值班员的媳妇每天都要在晚上7点开外才能将晚饭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