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值班室前，他向值班室里张了一眼，老陶不在。往前又走了两步他发现，几个工人正在从花圃中央的高架灯架上卸路灯。老陶还有另几个人都在围观。这没意思。他继续向学八舍对面不远的服务中心走去。看到一家店铺门口摆放的“打印复印洗衣”的广告牌，他忽然想起儿子的求职信需要较为精美的设计和装帧问题，于是，他走进了这家店铺。
　　 学校有两个地方提供打印和复印服务，这是王中兴知道的。其中一个是王中兴相对说来更为熟悉一些原来位于的学校浴室旁边的一家来自邯郸的小夫妻所开的服务部，打印、复印为主，兼营洗衣、缝纫等。再一家是设在学校地下超市里的一家专业性质的打印复印店。前者他三年前陪读的时候就有交道，他和儿子换下的衣服最初多是送这里洗的。学校的地下超市是他儿子读大二的那年建成的，实际上是一个综合性的服务市场——里面既有小型超级市场，也有诸多发租给私人老板的眼镜店、服装店、水果店、照相店、电子修配店等等。
　　 洗衣打印店里，一个看上去该是为这店打工的女孩子在复印，店老板则趴在电脑前玩纸牌。“又在不务正业了？”王中兴咋咋呼呼道。看到王中兴过来了，店老板从电脑前起身过来与之招呼了一声：“又过来了？”王中兴笑道：“是呀，我的光荣使命还没有结束呢，还需将革命进行到底……不过，也快到头了。”老板说：“你儿子大三还是大四了？”王中兴说：“大四了。”说话间，一个高年级模样的女同学过来请老板给她将储存在U盘上的求职信打印出来。王中兴一边看店老板操作，一边问女孩子说：“已经开始求职的准备工作了？”女孩子说：“是呀！如今求职不易，不能不早做准备。”王中兴注意到，女孩子的手中还拿着一纸三好生奖状。
　　 “按照往年的惯例，再过一两个月，学校该邀请各用人单位来学校举办招聘会了吧？”王中兴问店老板。店老板说：“那是。”
　　 待那女孩离开之后，店老板又说：“这个学校，有几个专业的就业形势还是很不错的，这些专业的毕业生基本上都能找到工作。但是，这几个学校实力较强的专业之外，尤其是那些新创办的系科的毕业生就很难说了。”他同时告诉王中兴，对于这些自己找工作十分困难的学生，学校也会援之以手，不过，一般要给学校六万元的中介费，并且就是这样，最后的工作也未必理想。听了这些，王中兴连连摇头：如此这般，学校还是学校吗？真还不如称学店算了！
　　 “在今天，上大学并不难，难的是大学毕业之后能够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王中兴说。这样严峻的现实，如果拿广播电视报纸杂志等新闻媒体上我们常常能够看到的话来说，那就是“都是扩招惹的祸”。事实上，为了创办所谓“多科性、研究型、国际性”综合性大学，哪里只是这所大学不顾自身的实际，如师资队伍、硬件设施等方面的不足，“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更有甚者，本来属于理工科类的大学，竟然也开中文、新闻、法学等专业。如此这般，一方面是劳动力市场本来就是“僧多粥少”，就业岗位高度稀缺；另一方面是学生整体素质严重下滑，虽然毕业但未必合格，大学毕业生的就业能不难吗？而这样结果，反过来也是有可能伤害到大学自身的，会影响学校的声誉，大学的形象。
　　 “不过，从你的角度来说，学生们的就业难未必是坏事……”王中兴说，“我看你这店里的人手就比去年增加了。”说着他朝那位在电脑前忙碌的小女孩努努嘴。
　　 店老板起先是一愣，后来反应过来，哈哈一笑：“这倒也是。我这打印、复印的生意，一年之中也就是两个时段好做……”王中兴问道：“除去年底的求职高峰，另一个是……”店老板笑道：“再就是考试前夕……”王中兴立刻联想起从前在这里时，临到期末考试，儿子向同学借来课堂笔记复印的事，有时甚至还会有老师的讲义。他摇摇头，微微一笑。
　　 “你这里能够提供求职材料的封面设计吗？”王中兴又问。“没有，因为绝大多数同学自己都会做。”店老板说。“那你这里有彩色打印吗？”王中兴又问。按照他的想法，应该尽量把儿子的求职信搞得漂亮一些，所以，至少要把封面弄成彩色的。可店老板说：“现在还没有，不过再过两天就会有的。我计划在国庆期间让彩色打印机上马。”
　　
　　 七
　　
　　 国庆节前后，王中兴发现，学校门口的一位很有些年岁的保安经常出现在老陶的值班室里，并且两人嘀嘀咕咕，相当诡秘。可一旦他出现在值班室的窗前，他们的谈话也就随之嘎然而止，这让他心下感到十分奇怪。于是在那保安走后，王中兴走进值班室，好奇地问起老陶与那保安都聊了些什么。
　　 老陶让王中兴坐下，看看窗外，压低声音说道：“前两天老梁苦恼地跟我说起他老伴性冷谈之事，我打趣地跟他说起过学习雷锋帮他找小姐的事，没想到他从此就缠上我了，非要我约定个什么时间带他去开开眼界。所以，这些天他每天都要来我这里坐一坐……”
　　 老陶接着告诉王中兴，老梁小他一岁，今年57，承德人，从前一直在家务农，今儿是第一次外出打工。他老伴也跟他一起过来了，没工作——事实上，像她这年龄也不好找工作。老两口在附近的村里租了间房，租金每月100元。为什么要把老伴也带出来打工？那是因为老梁虽然上了些年纪，可那方面的要求依然跟小伙子一般。问题的另一方面是，他老伴对那方面的事没有兴趣，给老梁规定了夫妻同房的周期：五天一次。除去这规定时间，连碰也不让碰。老陶曾经问他做垫上运动之前，是不是也有些“前戏”性质的准备活动，比如说亲亲、摸摸之类的，把媳妇这方面的兴致挑起来？老梁向他瞪圆了眼睛，有如他说的是外星语言一样。至于女性的性敏感区之类，他更是一问三不知。因此，老陶扔给他一句话：你这辈子也真是白活了！
　　 说话间，电话铃响了。老陶抓起电话：“……你是谁？别问我是谁了，告诉我你是谁？……老伴是自己的私有财产，还不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什么时候想用就怎么用？我嘛，我跟我老伴那是受客观条件的限制，跟你不同……今天没空，我要去理发、洗澡，看看明天是不是有时间吧……”放下电话，老陶低低告诉王中兴，是老梁的电话。昨天他跟他开玩笑说的话，他当真了，要他今天就带他去开开眼界。王中兴的兴致来了，问他：“你们这地也有干那行的？”老陶说：“如今哪个地方没有？当然，干这个的本地的相对较少，多是湖南、四川的外来妹，一个个都挺漂亮的。20多岁的50一次，30多的30一次，也不算贵……”王中兴问：“这里的公安管得紧吗？”老陶说：“管而不管。你也知道的，如今这社会猫鼠同席的事屡见不鲜——也就是你这边刚刚脱了，那边警察就突然从天而降，一罚就罚你一个眼发直。所以，平日里，假如你看到某家发廊忽然有警察扯着某人的头发从里面出来，不用多想，多半就是这么回事。”
　　 王中兴刚刚萌发的兴致陡然降到了冰点。然而老陶接下来说的话又让他睁大了眼：“不过，也有一些相对安全的去处。我跟老梁说的要带他去的那个地方，你就根本不用担心……”王中兴问：“为什么？”老陶说：“为什么？有内线呗！”王中兴打趣地说：“这么说来，你也尝过小姐的味道？”老陶摇摇头笑道：“去过，也看过，但没干过。”王中兴满腹狐疑地看着笑眯眯的老陶。他不信，以为这是鬼话——也不用说老陶，就是比老陶小近10岁的他自己，他也不敢肯定一旦到了那样的场合，就一定能够把持住自己。男人女人天生的相互吸引是一个方面，烈火干柴同样也是一个方面。在家乡，他曾无数次有意无意地从那些开在城中村或者是待拆迁周边的洗头房或者发廊前面经过；而当里面的小姐搔首弄姿，向他频抛媚眼的时候，他真的怦然心动过。而真正让他强抑欲火，最终没有走进去的原因，也并非艾滋病的感染、公安的罚款，而是社会的舆论对儿子、对家庭的未来可能产生的负面的影响。
　　 “这老梁呀，看样子还真的动了凡心了……也难怪，从农村过来的人，性知识等于零，夫妻生活能和谐吗？不和谐，自然就有可能眼睛向外寻求刺激和补偿……”老陶摇摇头。而听他这话，王中兴不禁想，城市又怎么样？我太太不也是城里人吗？可就性问题来说，不也一样说不到一起去？她就固执地认为，干那事为的是生儿育女，因此，一旦这一历史使命完成了，那么，夫妻生活也就可以省略了。所以，这许多年来，他一直处于半饥不饱的状态：刚刚结婚之时，因为受居住条件的限制，与父母同在一台屋檐下，干那事近乎偷鸡摸狗，行动颇为不便；有了孩子之后，太太的注意力明显转移到了儿子的身上，每每他提出这方面的要求，她便以有了孩子，还要干那事干什么为借口予以断然拒绝，需要死皮赖脸方能一逞；再后来，太太泌尿系统感染，让他夫妻生活几乎中断了两三年；而后，便是他丈母娘家拆迁，搬过来与他们同住，而鉴于住房条件的限制，她们母女俩常年同睡一床，他们的夫妻生活再度受到严重影响；眼下，他们的居住条件大有改善，并且丈母娘已经过世，儿子读大学了，心理与精神上的压力大大缓解，可每年至少两次探视儿子，却让他这期间不得不自行解决……每每想到这些王中兴感到十分憋气与窝囊：难道说，作为丈夫，除去与太太合作生产儿女之外，就再也没有性事方面的其它权利了？如果真是这样，还要结婚干什么？想想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年且六旬，尚且可以与老婆五天亲热一回，或者说满足一下，而他还不到五十，却不得不自行解决，他死了的心都有——如此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可在老陶面前，王中兴可不能把这些想法泄露出去。因为他可不是农民工，不仅不是农民工，而且还是知识分子，是在一般人眼里在男女之事上懂得更多的人。假如让人家知道了自己竟连农民工这方面都不如，还不把人惭愧死了？忽然之间，王中兴产生了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漂浮起来的感觉。作为一个人，就连自己的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无法解决，他委实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是没劲。“假如想尝一尝小姐到底是什么滋味，现在倒是一个机会……”恍惚间，他产生了这样一个年头；这个年头从脑海中一浮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我也想嫖娼？
　　 恰巧这时候，儿子行色匆匆地出现在楼梯口，向坐在值班室里的喊道：“妈妈的电话！”
　　 王中兴告别了老陶，赶紧上了楼进了宿舍抓起了电话。电话那头，太太说她已经到了市公司，想求见市公司的总经理；可门口的保安不让进，电话又打不通。无奈之下，她准备找市公司前任办公室主任。她与此人从前曾经有过交道，了解此君的特点，相信可以利用。她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征求一下王中兴关于发射何种质量的糖衣炮弹的意见：王中兴的意见是三万。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一年的工资收入粗粗算下来，大概也就在三万上下。少于这个，人家或许看不上眼，多于这个，又会让他心疼不已。后来，她太太接受了她的意见。
　　
　　 八
　　
　　 早上王中兴六点多一些，就睡不着觉了。看看儿子睡得还很香甜，他便悄悄起身，将前一天儿子洗澡换下的衣服拿去盥洗间洗了。他发现，儿子的内裤又一次被穿烂了。他在心中不由得为21岁的儿子居然依然不知道如何打理自己的生活，不知道个人卫生与个人形象深深地担忧。记得有一次来，他与儿子恰好在值班室前的过道上相遇。儿子蓬头垢面，已经是五月天里，校园里的很多同学已经穿上了T恤，可他身上还穿着羽绒衫。不仅如此，他的裤裆竟然裂开了一尺来长的口子。说句大实话，在那一瞬间，王中兴很有些无地自容的。因为儿子这模样，给人的感觉是其心理年龄似乎还停留在五、六岁，七、八岁，幼儿园至多是小学低年级的孩子的水平，哪里像是大学生！
　　 “你为什么要故意糟蹋自己的形象？是不是有意模仿30年前西方的嬉皮士，以怪异来吸引众人的眼球，特别是女同学的眼球？”王中兴尽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跟儿子这样打趣道。“可你别忘了，现在可是21世纪了，人们的审美观念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通常说来，大家更为欣赏的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看到你周围的那些那同学了吗？有几个不是将头发忙得油光闪亮，衣服一尘不染？”也就在盥洗间，他发现那些早上来自己刷牙、洗脸的男同学，虽然他们换下的衣服浸泡在洗脸盆中搁在盥洗间里一扔就是三五天，可多数人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十分在意的，洗脸都用洗面奶，有些人几乎天天洗头。“为什么你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呢？不要总拿这里没几个人认识你说事，因为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改变的。你想过没有，一旦走上社会，如果你不经意间在这些生活细节上暴露出马脚，那么，必定会严重损害你在同事、领导、异性眼中的形象，进而可能对你的工作、婚姻等方面产生负面的影响……”王中兴不止一次地与儿子非常严肃地探讨这些问题，惜乎儿子总不开窍，非得他过问、手把手地纠正方才略有改善。也因此，他很为儿子的未来担忧：我可以照应你一时，可哪能照看你一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