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贫嘴啦，你不饿我饿！”姬烈英说。
　　 “你饿，那就是看着我恶心。如果你像我喜欢你一样，就不会饿！”何正文瞪着眼说。
　　 “你少贫嘴！”姬烈英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你到哪去？外面雨下这么大！”何正文一把把姬烈英拉在怀里，用一双贪婪的眼睛看着姬烈英说，“饿不着你，咱买的不是有烧饼、包子、花生米、猪蹄子、猪耳朵和高粱酒吗？”
　　 姬烈英完全被他那双眼睛征服了，从来没有的心跳发生了。她扭过身，紧紧抱住何正文说：“大概我们的爱情感动了上帝，要不，咋会把我们留在这草庵子里呢？”
　　 “忘掉那让人不快的过去吧！我们来他个一醉方休，好好痛快痛快！”何正文激动地说。
　　 姬烈英深情地点了点头，
　　 姬烈英忙把几个下酒小菜归整为四个小盘，何正文拿来两瓶高粱酒和两个碗，二人在昏黄的马灯下对饮起来……
　　 外面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幸福河里的水还在滚滚地流着。她们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种幸福感让他们云里雾去……
　　 在姬烈英和何正文结婚的第三天，生产队的周副书记突然走了进来，似有同情地说：“正文呀，公社来电话说，说你和烈英的结婚证不符合手续。说你是军人，不，说你是军官，大队开具的证明无效。需要部队上的证明才行。公社说，给你的部队上发个电报，部队上如果说同意你和烈英结婚，就把结婚证再还给你们，如果部队上不同意，那就只好收回……”
　　 “收回，结婚证能收回，结婚的事实能收回吗？我儿子都结婚三天了，你们还来收结婚证，这也太欺负人了！”何正文的母亲气愤地说。
　　 “娘，你甭生气，不就是一张纸吗？你儿我不稀罕，反正我已经和烈英结过婚了，有它没它都一样！”何正文安慰母亲说。然后把结婚证交给了周副书记。
　　 姬烈英心里更是痛苦不堪。三天后，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不准何正文和她结婚。如果不是何正文苦口婆心的劝说和安慰，如果不是何正文向她保证说，不管批不批，她都是何正文的妻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八
　　 公社医院的产房里，人来人往。何正文从回忆里醒悟过来，他紧紧抓住姬烈英的手说：“烈英，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亲爱的妻子。谁敢说我们的儿子是私生子，我就和他拼了！我们的儿子是合法的天使，因为我们曾经有过三天合法的夫妻生活。你不要为此而自寻苦恼，谁愿意放什么屁就让他们放好了，权当几个过街苍蝇的嗡嗡声，为他生气不值得！”
　　 “你说有什么用，人家不承认你有什么办法啊！”姬烈英少气无力地说。
　　 “他们不承认我们承认，我们为什么非要他们承认呢？”何正文气愤地说。
　　 何正文和姬烈英正说着孩子被不被别人承认的问题，突然走进两个人来。个个歪戴着帽子，斜楞着眼，嘴上叼着烟卷，先是看了何正文几眼，然后把目光转向姬烈英，酸溜溜地说“姬烈英，你这孩子是谁的？”
　　 姬烈英把脸扭向一边，不吭声。
　　 “你以为不吭声就能蒙混过关了。大闺女生孩子总得有个说法才行，这孩子到底是谁的？”马六生看了看何正文，就去拉姬烈英。
　　 姬烈英抓住床帮不松手，马六生说：“你还想耍赖吗？今天你必须到大队说说清楚！”
　　 “住手，这孩子是我的，你们有什么权利来问孩子的身世？我和烈英曾经有过三天的合法夫妻生活，有个孩子还奇怪吗？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呢？”何正文义正言辞地说。
　　 “正文，你……”姬烈英忽然转过身来说。
　　 马六生灰溜溜地溜出了产房。这婴儿的父亲就是解放军军官何正文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公社和大队。
　　 半个月后，部队来了电报，催何正文提前归队。他一进营房，就被叫到政委办公室谈话去了。
　　 “你的戏演得不错呀！去年探亲时，你还口口声声当和尚，想不到半个月没过，险些当上新郎。今年看来，不是险不险的问题了，已经成了孩子的父亲。同志，你已经成了敌人的俘虏！”政委严厉地批评说。
　　 “政委，不是……”何正文要申辩，被政委制止了。
　　 “你不要表白了，我们全都知道了。你看看这个好了！”政委说着，把一份材料交到何正文手上。
　　 何正文打开一看，见是家乡生产队和公社“关于姬烈英和何正文乱搞男女关系的材料”。气愤地说：“无耻之极！”
　　 “你说谁无耻之极？”政委瞪着大眼说。
　　 “搞假材料、黑材料的人无耻之极！”何正文说，“我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我从来就没有爱过第二个姑娘，我只爱姬烈英一个姑娘，怎么就叫乱搞了？更重要的是，我们曾经有过三天的合法夫妻生活，是有法律保证的婚姻，我错在哪儿？”何正文哭丧着脸说。
　　 “你那也叫法律保证？你的结婚证是经过部队领导机关批准后领取的吗？退一步说，就算你有了结婚证，可是你们还没有举行婚礼，这叫什么结婚？未婚就生孩子，这叫什么？”政委振振有词地说。
　　 “就算我没有经过部队批准领了结婚证是错误的，也不该三天后就收走呀！我认为政府发给我们的结婚证就是婚姻唯一的合法法律依据。至于举不举行婚礼，那不是婚姻的法律依据，至于没有经过部队地批准，最多是违反了部队的规定，以此作为婚姻的法律依据是没有根据的。就按你政委说的，部队干部不能和地主的女儿结婚，是什么法律规定的？”何正文说。
　　 “什么法律规定的，你再看看这个！”政委说着，递给他一份报纸说，“你看了你就知道了！”
　　 何正文接过报纸一看，一个醒目的标题映入了他的眼帘：“一个活生生的阶级斗争的好教材……”对这颠倒黑白的报道，他不想看下去，顺手就把报纸扔在了桌子上。
　　 “人家施美人计，你还甜滋滋，你的阶级立场都哪去啦，部队的人都叫你丢光了！”
　　 政委看了看欲要发言反驳他的何正文，摆了摆手，示意你说什么也没用。何正文只好又闭上了嘴。
　　 全团谁都知道，何正文因贪色丧失了阶级立场。最后团党委对他作出了处分决定：职务由副营职降到副连职；并留党察看一年。关于和姬烈英的关系问题，决定中说：“鉴于已经有了孩子的事实，承认他们为夫妻。但是，男方可以回家探望其母亲，附带探望其妻子。妻子不得到部队探亲，更不准随军。要注意和女方划清界限，并负有对女方进行改造的责任。”
　　 何正文对这个处分决定不服，几次向上级领导机关提出申诉，都毫无结果。但这种种的打击，并没有动摇他对姬烈英的爱情。
　　 姬烈英在生产队，也以腐蚀部队干部罪，天天挨批判斗争。但当她接到何正文的来信后，知道部队上已经承认她们为夫妻，她高兴的一夜没睡着。虽然天天挨批斗，但她心里也感到宽慰和幸福。
　　 又过了不久，生产大队也解除了对姬烈英的批斗，恢复了自由。第二天，她就带上六个月的儿子幸福到部队探亲去了。
　　 政委得知何正文的妻子带着孩子来部队探亲，就亲自通知何正文说：“按照对你的处分决定办，你地主成分的妻子不能在营房居住！”
　　 姬烈英得知这一消息后，想马上回到老家去。但被何正文劝住了。战友们看不惯政委的做法，不让住在家属宿舍，他们就在营房边上找了一间房。这房子原来是部队上专门存放危险物品的小库房。何正文还乐呵呵地说：“这里比营房里的家属宿舍好，没有老娘们的吼叫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多安静呀！”
　　 何正文说完，把孩子放在床上，忙掏出手绢，帮助姬烈英擦去脸上的泪水。说：“别这样，都当妈的人了，还哭鼻子！”说完就在姬烈英的脸上亲了两下。
　　 “要不是为了你和儿子，我真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好像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受人欺负的……”
　　 “就别说这个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再胡思乱想了，那就是自己折磨自己。曙光就在前面，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何正文故意逗笑说。
　　 “快做饭吧，吃完饭好去看电影，是《沙家浜》……”
　　 “我不去看，你自己去吧！”姬烈英真担心会被撵出来，心有余悸地说。
　　 “为什么不去，你的心也太小了。散散心，痛快痛快，总比蹲在这里面对孤灯好。就算是给我做个伴吧！”
　　 吃完了饭，幸福睡着了。何正文说：“把孩子放下吧，他又不会看，这么远抱着还怪沉的。”
　　 “还是抱上吧，待会醒了咋办？”姬烈英不放心地说。
　　 “没关系，电影就是一个多小时，看完我们赶紧就回来，他醒不了。就是醒了也没关系，小孩子练练嗓子好，长大了好当歌唱家！”
　　 经何正文这么一劝说，姬烈英也就没好再坚持。吃完饭，她们撇下孩子就去看电影了。
　　 电影放映到一半时，姬烈英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心里老是想着放在小屋子里的孩子，她想回去看看孩子醒了没有。但她又怕何正文拉拉扯扯不让走，就借故说要解手离开了电影院。
　　 她快到小房子的时候，突然冒出两个人来，吓得她喊叫不及，已被人按倒在地上，嘴里给塞上了什么东西，就被抬走了。
　　 何正文见姬烈英出去好一阵子没回来，估计她可能回房看孩子去了。他放心不下，就快步追了去。在黑暗中，他听到有姬烈英的一声惨叫，接着传来的就是扭打声。他觉察到事情不妙，就朝响声的地方跑着追了上去。
　　 “干什么的？站住，不站住我开枪了……”何正文边跑边喊道。手抢拉得咔咔响，大概罪犯怕真的开枪，扔下姬烈英就跑了。
　　 何正文打开电筒一看，姬烈英正躺在地上。他忙扑过去，取出她嘴里的毛巾，解开绳子。姬烈英已经吓呆了，夜色中，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何正文，许久说不上话来。何正文只好把她背回那间小房。
　　 小房的门是敞着的，他感到事情不妙，匆匆走进去一看，孩子没了。忙惊叫道：“幸福呢？我的儿子哪去了？”
　　 何正文被眼前的这一切惊呆了。姬烈英瘫倒在地上，呼喊着幸福的名字。何正文决定，先把姬烈英送卫生队，再去保卫股报案，接着就找孩子。
　　 保卫股接到报案，连夜组织人员勘查现场。同时，又派出部队去找孩子。忙活了半夜，也没查出什么线索。天快亮的时候，才在营房围墙外面的草丛中找到幸福。可是，孩子已经死了。
　　 政委闻讯也赶到现场。对何正文严加批评说：“你没引来这个地主的女儿时，咱营房里是风平浪静。她刚刚踏进咱的营房，营房内就热闹起来了，就复杂起来了。阶级斗争就是这么灵，你还不信，这回该信了吧？”
　　 何正文怒视了政委一眼，没有吭声，就去团卫生队看姬烈英了。
　　 后来查明，这起案件是马六生对姬烈英怀恨在心，进行的报复行凶事件。
　　 姬烈英遭绑架和孩子死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家乡，传到姬向中夫妇的耳朵里。两口子哭成了泪人，马上赶到部队看望女儿姬烈英。
　　 一天，姬向中闷闷不乐地在卫生队门前想心思。一会儿，何正文也走了过来，两个人在说着什么。
　　 “我说过，地主家生养不出好东西，我是领教过的。我十二岁就给地主家扛活，老地主是那样的狠毒，少地主也不心善。不让你和地主的女儿结婚，你偏不听，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政委忽然走到何正文面前训示说。
　　 “政委，你……”何正文不想让政委说下去。
　　 “你的思想已经迷上了地主的女儿，你不会看到这些血淋淋的事实！你就好好地想想吧！”政委批评说。
　　 姬向中看着政委左眼额头上的大伤疤，像似想起了什么。他冒然地问了一句：“请问首长，你原来是哪个部队的？”
　　 “你认错人了！”政委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
　　 “不，没有认错。一九四二年夏季反扫荡时，你是不是一连一排长赵刚？”姬向中蛮有把握地说。
　　 “政委姓刘，叫刘真，你认错人了。”何正文忙解释说。
　　 “没有认错，你说的很对。我过去是一连一排长赵刚，你是？”政委疑惑地说。
　　 “我是三排长永向中啊！”
　　 “啊，你是永向中，我们抗日的英雄，一把菜刀杀死十个鬼子，怎么能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政委激动地抓住姬向中的手，然后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何正文瞪大两只眼睛看着和以前完全不同身世的两个人，一下惊呆了。
　　 姬向中两眼充满了激动的泪水，许久许久说不上话来。
　　 政委只顾高兴、激动，半天才说：“你的爱人叫周欣，对不对？是一个好歌手！”
　　 “你怎么会知道的？”姬向中说。
　　 “我一排长，你三排长，一个连里呆着，谁不知道谁呀。你们是在学校里结的婚，一九四零年一起到部队，对不对？”政委说。
　　 “对，对，一点不错。你记得还真准！”姬向中激动地说。
　　 “早当爷爷了吧？”政委说。
　　 “我们一到部队，见条件那样艰苦，就不想要孩子。在老百姓那里，打听到一个偏方，还真灵，吃了几付药下去，一直没有孩子！”不知道姬向中是高兴还是惋惜地说。
　　 “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吧，你来部队看谁？”政委说。
　　 “还算是可以吧！”姬向中说着，眼泪迷糊了眼睛，指了指何正文说，“我是来看我的闺女，是他的爱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爱人和岳丈姓姬嘛，是个地主、右派，你……”政委说着连连后退了两步。
　　 九
　　 “我在学校念书时，接受了革命思想，越发讨厌我那个罪恶的家庭。我毅然参加了八路军，为了和家庭划清界限，一到部队我就把姓姬改成姓永。直到南下我腿部负重伤住院，师政委到医院慰问时又提起这件事。说，‘把你那个姓还是改成姬吧，和家庭能不能划清界限，也不在这个，关键是要从思想上和行动上。’所以就又改成了姬向中。现在想来，还挺好笑哩！”停了停姬向中又说，“一九五七年反右派斗争时，我给区委书记提了几条意见，被划为右派，帽子虽然摘掉了，但政治压力依然很大，特别是对烈英这孩子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