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的女儿
“你的手才是猪蹄呢,当兵当得学会骂人了!”姬烈英忙从何正文的手里抽回受伤的手说。
“你说对了,打是亲,骂是爱嘛!”何正文笑笑说,“刚才还吹是锅上锅下一把手呢,原来就这水平,你干脆烧锅去吧,这锅上头的事交给我了!”何正文说着,拿起菜刀切起肉来。
姬烈英只好蹲在锅灶里烧锅,她见何正文也会做饭,笑笑说:“你还会做饭,真没想到!”
“告诉你,部队可是个大熔炉,当几年兵下来,除了不会生孩子,就没有不会干的!”何正文自豪的说。
“真没看出来。刚才见我切住手吓得你那个样子,我还以为是个见血就怕的胆小鬼呢!没想到是个大英雄!”姬烈英说。
“我怕血?我才不怕血呢!刚才那是心疼你!”何正文说。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就会给人灌迷魂汤!”姬烈英见何正文的围裙开了,就忙起来帮他系着围裙说。
“我吃不了你,离我能远干什么?靠近点,系紧点!”何正文举着手说。
姬烈英只好靠近他,用力抓住围裙带子系得紧紧。何正文突然扭过脸来说:“我爱你!”
姬烈英没有防备,两个人的脸贴到了一起。她像触电一样,忙缩回了手,走回灶窝烧火去了。她觉得脸热辣辣的滚烫,说:“一个地主的女儿,有什么好爱的!”
“真的,是真的。我真的爱上了你,我亲爱的烈英!难道你不爱我吗?”二十二岁的何正文第一次知道了爱情的滋味。
“我……”姬烈英没有说下去,火烧到了锅底门边上,她赶紧抓起一把柴火往锅底下塞去。
“你说话呀,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何正文紧紧盯住姬烈英的眼睛说。
“你是出身贫农的解放军军官,我是出身地主兼父亲是右派的三等农民,门不当户不对,我哪敢高攀?”姬烈英说。
“我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的是我所爱的人是不是值得我爱。至于出身,毛主席都说了,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你毫无动摇地选择了革命的道路,说明你已是革命的人,是最最值得人爱的好姑娘!”何正文说。
“我何时毫不动摇地选择了革命的路?我咋不知道?”姬烈英不解地说。
“你写了五次入党申请书,就说明你是毫不动摇地选择了在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的这条道。不管你是种地的农民,还是在工厂做工的工人,不管你从事的什么工作,只要你一心想加入中国共产党,就说明你是这条道上的同路人,是同志,是战友!想不到你参加了革命自己还不知道!”何正文说。
“我想参加共产党,人家连理都不理我,我何时走上的革命道路?你就别想着法儿宽我的心了!我认命,人家不让我革命,我不革就行了呗!”姬烈英说。
“你把革命看作是履行一个手续才算走上了革命路,那就错了。不入党就不能革命吗?鲁迅先生不是共产党员,他做的是不是革命工作?当然,能入党更好。但不入党照样革命。我相信总有一天,党会接纳你这个真正的革命者的!”何正文说。
“你不用安慰我,我的共产主义信念不会变。他们有权不让我入党,但他们没权不让我信仰共产主义!”姬烈英说。
“说得好,说的太精辟了!”何正文激动地一边鼓掌一边说。
“我们还是说点现实的吧!”姬烈英难过地说,“如果我们两个人相爱,我担心不会有好的结果!”
“这么说你是爱我的,你是真心地接受了我的爱……”何正文说。
“不,我不爱你,我已经有人了……”姬烈英话还没说完,就哭着跑到何正文母亲那里去了。
“不,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骗不了我的眼睛!”何正文说。
“烈英,你哭什么?正文欺负你了,告诉我……”何正文的母亲关心地说。
“没有,没有……”姬烈英说着,拿起她的一件衣服就跑出了何正文的家。
何正文知道姬烈英是怕连累自己才拒绝了自己。他和母亲商量后,决定到姬烈英家去求婚。
第二天一早,何正文带上聘礼来到姬烈英家。姬烈英的父母亲正愁眉苦脸,见何正文进来,就没好气地说:“你这大军官走错门了吧?”
“没错,我就是来看当年一把菜刀杀死十个鬼子兵的抗日大英雄姬向中和抗战巾帼英雄周欣两位老前辈的!”何正文笑着说。
“你既然是来看我们两个的,你就可以回去了!”姬向中说。
“爸,妈,您这礼没收,坐没让,就赶儿子走,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何正文双手提着聘礼站在院子里笑着说。
“你叫什么也没用。你既然是来看我们,我们都在这,你都看过了。你不走还在这儿干什么?”周欣眼里含着泪水说。
“妈,你不是一直都把我当儿子看的吗?你今天是怎么啦?”何正文仍然满脸堆笑说,“还有烈英妹妹没见呢!”
“你走吧,烈英不想见你!”周欣背过脸去哭泣道。
“你就快走吧,烈英真的不想见你,你就让她清静清静吧!我求求你了!”姬向中也抽泣着说。
“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就给你跪下了!”周欣说着双膝跪在了地上。
何正文见周欣跪在地上,也扑通一声跪在周欣面前,哭声说:“妈,你这是折杀儿子呀!你快起来吧!”
“你走了我就起来,你不走我不会起来的,求求你快点走吧!”周欣哭着说。
“我不会走的,你不起来,我陪着您跪着!”何正文坚决地说。
“你为什还不走呀?”姬向中瘸着腿指着何正文说。
“撵我走这不是您的真心话。我知道您是怕连累我才这样对待我。我也明白地告诉您,我不怕连累,大不了复员回来种地当农民。但我不能没有烈英,我这辈子爱定了烈英,您说什么也没用!因为我有爱的权利!”何正文说。
周欣一下抱住了何正文,痛哭道:“天哪,我该咋办呀……”
藏在屋子里的姬烈英看到这一幕,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跑到院子里,与何正文抱在一起,失声说:“正文,我爱你,谢谢你对我的爱!”
“既然你们都考虑好了,那就这么定吧!”姬向中说。
六
何正文回到部队,就正式向部队递交了与姬烈英结婚的报告。一个星期后,他见结婚报告还没有批下来,就去营部找书记问情况。书记说:“干部结婚,需要团政治处批。”
“结个婚还需要政治处批?要婚姻法干什么?营部开一张未婚和年龄证明信不就行了吗?”何正文说。
“政治处主要是负责政治审查,军队嘛,就要保持高度的纯洁,这也是对部队干部的关心嘛!”营部文书说。
“一个军人的农村对象,她又不是军人,咋就关系到部队的纯洁了?”何正文说。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等你熬到十五年军龄,或者升了副营职,或者升了副科级,你的对象和未成年子女就可以从农村迁到部队随军了。你弄个地富反坏右媳妇进来,部队还能纯洁?”营部文书振振有词地说,“你就再耐心等几天吧。”
半个月后,政委把他叫到办公室谈话。说:“何正文同志,你的结婚报告我们看了,你可要慎重考虑。政治处做了函调,女方是个地主成分,她的父亲还是个右派,她的爷爷和两个伯伯都是地主分子,还在被管制着。女方社会关系太复杂了,这些情况你就一点不知道?”
“知道,俺俩是一个村的,还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何正文说。
“知道?知道还爱她?一个地主的女儿有什么好爱的,难道就没有姑娘可爱了吗?找个这样的,以后子女都受影响。现在找对象,谁都考虑对方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别小看这件事,它会影响你一辈子的前途!”政委说。
“我早考虑好了,我不怕,我了解她。她只是成分不好,他本人表现很好,是一个非常值得我爱的女孩!”何正文说。
“这就是你的立场问题了。立场问题,决定了你的看法也是错误的!”政委说,“你说她现实表现好,只是成分不好。她父亲在反右派斗争中被划为右派,这才几年,对她就没一点影响,她是生活在真空里?毛主席说过,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会打上阶级的烙印,她就不打?”
“毛主席的话讲的千真万确,但是你的理解有片面,绝对化。而且把它与毛主席的‘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和党的‘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的方针政策对立起来,这就变成了实用主义!”何正文说。
“阶级斗争是残酷的,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不管你想它与否,它都客观地存在。我们分掉了地主的财产,老地主反抗,他的子孙就都满意啦!”政委说。
“你这是主观推理,一个人是干革命,还是反对革命?不是成份血统决定的,而是社会影响和自己的志向决定的。谁都知道,恩格斯是纺织厂资本家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可他为什么不写维护本阶级利益的文章,反而和马克思一起撰写了震惊世界的《共产党宣言》,成为无产阶级革命理论与实践的奠基人之一呢?还有我国工商大地主家庭出身的澎湃,为什么能背叛自己的剥削阶级家庭,于大革命初期,就发动工农在广东海陆丰县建立了第一个苏维埃工农政府,为革命鞠躬尽瘁,最后在上海被叛徒出卖英勇就义了呢?而工人阶级出身的、在中央六届一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委主席的向中发,以及也是工人阶级出身、曾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特委成员、负责党的地下工作的顾顺章,为什么在国民党特务的色、财、权诱惑下叛变,向敌人出卖大量机密,导致许多革命同志被杀害……这类例子举不胜举,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唯成份论是形而上学的观点,而社会的综合影响,个人的革命意志坚定和品德高尚才是人行为的决定因素!”何正文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大通。
“你也太抬举姬烈英了吧,她怎么能和恩格斯和澎湃相比呢?”政委说。
“不与大革命家比,与小革命家比总可以吧。她是出身于地主家庭,但她的父亲姬向中,十六岁就背叛家庭,于抗日最艰苦的一九四零年参加了我党领导的八路军,一把菜刀杀死十个鬼子兵。他不知道在家享福出来革命受苦啊?知道,但他选择了革命的道路。你怎么解释你的唯成分论?”何正文说,“她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是毛泽东思想的雨露滋润抚育她成长,有什么不能比?难道毛泽东思想还抵挡不了她家的影响吗?何况她还有一个革命的父亲和母亲!”
“据说,她和她右派的父亲就划不清界限,这一点就不能比!”政委不耐烦地说。
“她父亲不像右派,倒像个革命家!”
“你胡说,你这是什么阶级立场?帮助右派说话!要不是看在你在军事上有两下子,我非处理你复原不可!要结婚不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政委气的声音有些发抖。
何正文听了政委的话,愕然了。刚走到营部,就被教导员又叫去了。教导员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说:“你还年轻,正是工作的好时候,晚两年再解决个人问题不迟。个人问题说是大事就是大事,说是小事也是小事。但处理不好会痛苦一辈子,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
教导员和政委一样,都不想让他找姬烈英这样的对象,是为他的前途着想。由于他在军事上有一套,营团首长都把他当苗子来培养,希望他有更大的发展。
何正文不能接受不准许他和姬烈英结婚的事实,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都在考虑政委和教导员的话。他考虑的结果是三不放弃:一是不放弃姬烈英,一定要和她结婚。二是党籍不能放弃,党籍是自己的政治生命,不能丢。三是不放弃枪,枪是捍卫社会主义江山的命根子,不能放弃。他一定要让政委和教导员在事实面前改变观点。
转眼一年过去了,又到了何正文探亲的时间。按他和姬烈英当时商量的意见,这次探亲回去是要结婚的,现在领导没批准,不能结婚,怎么和姬烈英解释。他想先避而不谈。
姬烈英接到他探亲的来信后,看着准备结婚用的东西,想想自己很快就要当新娘了,激动地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当她高高兴兴地把何正文从火车站接回家后,让他看看准备结婚的东西时,他却说:“烈英,我们都还年轻,晚两年再结婚不迟,你说呢?”
姬烈英听了何正文的话,差点晕了过去。但她马上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说:“我也是这个想法,可三位老人非要准备不可。这事你该早来封信说一声,你看现在这样多不好!”
“我不想现在结婚……”何正文说。
“是不是部队领导没有批准?不批就不批,你也别难过!”姬烈英说。
“不,不,是我不想现在结婚,不是提倡晚婚嘛!”何正文忙解释说。
姬烈英心想:他不想结婚,也不说散,也没散的意思,肯定是领导没有批,他怕我难过,才不把实话告诉我。想到这里,姬烈英马上转为笑脸说:“正文,其实我也不想现在就结婚,你也不要难为情!”
何正文低着头不吭声,姬烈英也不想再说什么。
这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人们风言风语说何正文变心了,不要姬烈英了。姬向中夫妇和何正文的母亲更是心思重重。何正文没住几天就归队了。
从这以后,何正文一连五年再没提结婚的事,他知道提也没用。时间一长,部队领导还以为他不再会和那个地主的女儿结婚了,就劝他解决个人问题,于是他打了第二次结婚报告。这次他接受上次的教训,主动把姬烈英的家庭情况和社会关系写了一份材料,连同报告一起交了上去。
第二次的报告和第一次的报告结果一样,不同意他和地主的女儿结婚。
何正文觉得老推迟婚期也不是办法,他必须对姬烈英说实话。其实,姬烈英也早知道部队不批他们结婚的原因。现在说清楚了,反倒使她感到为难。如果提出让何正文另找,她知道对她和对他都是残酷的,都是难以接受的。可是不这样做,拖到何年何月是个头?经过再三考虑,她痛下了决心,劝何正文另找。
您的文字,是我们在此收获的最真实的幸福。
感谢赐稿系统短篇小说栏目,恭喜作品加精!
我们将收藏您的美文,收藏一份喜悦,收藏这份美丽的遇见!
期待您的新作,祝文安笔祺!人生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