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痛之情(小说)
慕容慢慢地转过身,声音像是随着呼出的气息送出来的:“知道了。”
慕容略微跛的步姿仍旧藏着芭蕾演员舞蹈的美,而此刻看上去却只有凄楚。她茫然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王虹在办公室门口叫着:“屿鸽!”
慕容全然没听见,她回到房间,拿起那双舞鞋轻轻抚弄着,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舞鞋,最后她把舞鞋放在床头柜上。
她拿起一支拐杖,把伤腿那一侧的胳膊架在拐杖上在走廊里走着。她乘电梯下到七层楼。到了走廊的拐弯处,那个直升机平台的大玻璃门外亮亮的,慕容走到那面墙的落地窗前,双臂靠在窗前的不锈钢护栏上,呆呆地看着直升机平台。
慕容久久地站在那里,手机铃响了:“你在哪里?”
“你不用找我,我过会儿会回来的。”慕容面无表情地回答着。
过了一会儿,林待殷气喘吁吁地来了:“我差不多整个医院都找遍了。”
慕容看了林待殷一眼:“放心吧,我又不会出事!”
林待殷靠在慕容身边站着:“在想第一天来的时候?”
慕容没有作声,她仍旧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停机坪:“那天她们把我推进这幢大楼,我真的是充满了希望。我相信直升机已经把那个该死的车祸永远甩在那个地方了,我相信这个庞大的医疗中心是无所不能的。做完手术我就在想象着康复后参加演出,我为每一天耗在病床上着急,舞蹈基本功的快速丧失让我想起来都觉得可怕。”
林待殷无奈地看着慕容面部的侧影,听着她柔和的声音宣泄着。
慕容转过脸来看着林待殷:“现在我终于证实了,那场该死的噩梦将伴我终身。”
林待殷轻轻叹了口气,却控制住了没有发声。他望着停机坪尽头远方的那些高耸的楼宇:“医学的作用本身就是有限的,一般人没经过大病伤残住过院不会很了解。当你真正意义上住过院,你就会知道即使是最先进的医学、科技的作用都是有限的。这样恰恰说明了生命的神奇。”
慕容茫然地看着远方:“我没有那么头脑简单,其实从我来的第一天起,就在反复思索这个问题。可侥幸的心理始终控制着我,实际上是我自己一直都在对自己说谎,在回避事实。是这个这光怪陆离的建筑群在不断陶醉我,让我夸大它的作用。”
林待殷关切地说:“站这儿累吗?那边的椅子上去坐一下!”
慕容慢慢摇了摇头。
林待殷抬眼扫了眼天空后,视线依旧落在远方的城市天际线上:“既然来了总要面对的!”
慕容看了眼林待殷,这次她的眼神充满伤痛的犀利:“这个我懂,可说起来容易。我为芭蕾付出过多少?十几年拼搏。训练的时候脚趾甲脱落,一场舞下来舞鞋血迹斑斑是家常便饭。每次主演一个角色就是融入了这个人物,你现在让我和她们诀别?每个剧情几乎都成了我本身的经历,每次演出我都可以重新经历一次那种鲜活的场景——那可以说就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可从此以后,那一切不会再有了,我生命中的缤纷被抽掉了,剩下的只有苍白!”
慕容用手抹着眼眶中溢出的泪水,她的手来不及抹去涌出的泪水,那擦拭眼泪的伤心样子像是个小女孩儿。极度的伤心让她尚未十分稳固的成年人神态在这一刻无法贴合在身上,她索性让眼泪流着。
林待殷不知所措地站在慕容身边,他真正能体会到慕容的痛,他自己那不太远的痛此刻也重新出现在眼前。
慕容转过身子,把靠在墙上的拐杖架在腋下。她面对着停机坪站着,眼神渐渐坚定起来。转过身来的那一刻,眼中已经没有泪水。依旧是带着舞蹈演员的姿态一步步往回走着。林待殷在慕容身边陪着她,慕容进了病房。林待殷对她说:“等一会儿我空了来看你。”
慕容躺着病床上,她无法安宁下来。夜晚,她难以入睡。她想进入梦乡,在梦里把痛苦暂时忘掉,可每当她进入浅睡眠很快就会被惊醒。她觉得四肢,甚至全身的体力都在痛苦中快速消耗着,那是没有泪水时,痛苦在折磨着她的躯体。
清晨在昏昏沉沉中来临,慕容躺着床上,那幢大楼再次进入她的视线。大楼在她眼里是那样冰冷,没有温暖。尽管现在室外仍旧是初秋的炎热。
清晨的阳光并未射入房间,不用拉上窗帘。整个房间的亮白还是让慕容觉得昨天的痛苦减轻了些许。她无意中看见床头柜上的舞鞋,她拿起一只舞鞋细细看着,随后把舞鞋轻轻贴在脸上,泪水像是两条线,顺着鼻翼向下流着。她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很快止住了眼泪,抬起手来,用手臂轻轻擦去泪痕。
十
林待殷抽空来看慕容,慕容在房间里练着舞蹈动作。她一见林待殷,停住了。
林待殷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慕容。
慕容看了眼脚上的舞鞋:“这双舞鞋得把它穿得合脚。出院前,给你跳赛米诺娃的现代舞。”
林待殷眼睛亮亮的,嘴角牵出淡淡的笑容:“好的!”
慕容的眼神认真了起来;“你再去帮我买套练功服,我要正式跳给你看。”
这天早上,林待殷提着练功服的袋子来到慕容的病房。慕容见到林待殷手里的袋子,脸上已经没有了上次看到他拿着舞鞋的兴奋。她接过袋子,取出练功服,敨开来放在病床上,深情地看着。
晚上,林待殷来到慕容的病房时,慕容已经穿好了练功服。他俩轻轻走出病房。林待殷看着慕容穿着训练服的秀婷身材,觉得她像是走在舞蹈学院的走廊里。
小河边已经没有了散步的人。路灯照射在树叶间,使那些绿叶看起来更有植物在夜晚滋润的美,仿佛清新的空气就在树叶间缭绕着。柔和的光线洒在地上,这个空地就像是一个梦幻的舞台。
林待殷从口袋里取出播放器,等待着慕容的表演开始。
慕容在走向这块空地,她的表情已经开始严肃起来。林待殷想象着慕容从前在每场舞剧开始前的样子。
慕容走到空地的中心,俯卧在地上,侧着脸。林待殷按下了播放器。《直到最后一刻》的旋律开始在空中回绕着,它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融化在整个光影朦胧的空间里。
慕容的一只手臂慢慢伸向空中,她的身体随之站立起来,随后双臂向上举起。她修长的四肢做着每一个动作。当左腿向后上踢时,慕容皱着眉,头部极快地向着两侧晃了一下,那神情在告诉林待殷:动作无法精确到位的无奈和痛苦。慕容脑后紧紧的发髻,几乎让林待殷面对她背影时觉得她就是赛米诺娃。慕容的脸上挂着舞蹈规定的微笑,却比她在视频中的微笑多了分努力。
浑厚的乐曲倾吐着舞蹈结束前的深沉,慕容一圈一圈旋转着,曲子在流动着最后的庄严。
钢琴声在节奏的舒缓中渐渐远去,慕容再次俯卧在地上。
慕容最后从地上站起来,皱着眉头走到空地边的长椅旁。她喘着气,微张着嘴,看着林待殷。
“还好吗?”慕容的话语掺着吐气声。
林待殷双眸中尽是感激:“真的太好了,谢谢你!一个芭蕾舞首席演员能给我跳舞,这是一般人一生也不敢想的。”
慕容脸上闪过一丝阴云:“可惜再也不是了,永远不是了!那两个动作实在是做不到位。”
林待殷说:“我知道的,不影响整个舞蹈。反而更增添了真挚的可贵!”
两人沉默了许久。慕容看着林待殷:“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
林待殷摇了摇头,还在思索着。
慕容直视着自己的前方,像是那里有一个很远的景物:“那场车祸。”
林待殷感叹道:“是的,可以理解!”
慕容注视着林待殷的眼睛:“是你那场车祸!虽然我知道,如果不是那场车祸,走进你生活的是她,可我还是恨,忘不了的恨!”
林待殷倾听者,眼神中流露出感激。
慕容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我说过,和芭蕾诀别是很痛苦的!我以前看到美丽的湖水和城堡式的建筑就会想象着我成了自己演的角色,那甚至不是芭蕾,就是活生生的故事。可我想象中白马王子的样子总是模模糊糊看不清。第一次看到你,我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把你和那些男主人公合在一起了。”
慕容在病房的舞蹈造型没有让林待殷对慕容的话感到吃惊,他和慕容对视着:“谢谢你!我知足了!”
慕容在窗前望着那幢大楼。这些日子,这幢大楼成了她寂寞时打发时光的景致。现在看着它竟有几分难舍。
林待殷进病房来了,对着窗前的慕容说:“在那里看什么呢?”
慕容淡淡嗓音里听得出伤感:“要走了,这幢大楼挺舍不得的,第一天看到的就是它。”
林待殷把微笑隐藏着,没有说话。
慕容用手去拿早已放置在病床上的双肩包。林待殷伸出手臂拿了过来,他把包背好。目光在病床和床头柜上扫了一眼:“没有什么忘记的东西吧?”
慕容看着林待殷轻轻摇了摇头。两人朝门外走去,林待殷看了眼慕容,穿着连衣裙的她格外美丽,那束头发依旧紧紧地扎着。她的腿尽管还有点跛,但步态仍旧是属于优秀芭蕾演员的,仿佛是特意为扮演某个角色而训练出来的步姿。
慕容眼睛看着前方,没有言语。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出了住院部大楼,慕容停下来看着大楼,眼神中尽是温情。医院的大门就在前方,慕容突然站住了,她注视着林待殷。
林待殷同样看着慕容。慕容伸开双臂紧紧抱住林待殷的脖子,两人的脸贴在一起,慕容看着自己的前方:“我恨那场车祸!”
林待殷等着慕容松开了双臂,他微笑着对慕容说:“找个好人!”
慕容看似平静的眼神中读得出深深的留恋:“这个夏天的经历我永远忘不了!”
慕容转过身,两人绕过大门。他俩走着,人行道边是黑色的铁栅栏。前方已是地铁站了,慕容对林待殷说:“你不用送了,我走了!”
林待殷从肩上解下背包,帮助慕容背好。
慕容背对着林待殷站着,她的脸转动了一下,却没有回过身来。她向前走了,白色连衣裙的高挑身影让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簇拥着她的背景。
慕容渐渐走近深灰色结构的地铁站,站旁是一片紫红色的矮紫樱。
林待殷看着慕容迈上地铁站入口处的台阶。慕容转过身来,她站在那里向着林待殷摇摆着手臂,手臂举得高高的,摇摆得很轻柔,这个姿势也和在她舞台上同样的美:“待殷,多保重啊!”
林待殷举起手摇摆着,眼中渗出了泪水。慕容转过身去,背影在站门口消失了。林待殷望着地铁站门口边的那一片紫红紫红的矮紫樱,看着看着,嘴角慢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2016年月23日
却又遗憾的爱情?
时间匆忙 未及细看 粗粗浏览 光看摘要 就觉得是个很有意思的选材。
晚霞剧透了哈……有空定细品 向你学习。问好 深深祝福!